第5話 魚舌

米丽露透过眼神向我请示指令。

我必须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就是现在。快点决定啊。你到底在犹豫不决些什么？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在这种紧要关头髮生这种情况，到底是想怎样，然而一种肖似疲劳的东西正拖着我的脚不放——与其说是脚，或者说，是心……是吗？好沉重。此刻的我动作相当迟缓。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毅然决然地做出决定。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即便我是万能的大英雄殿下，我依然只是一名人类，所以还是会有感情摇摆不定的时候。

难以做出决定的我，最后选择下了一个优柔寡断的判断。

能够躲过去就躲。能够不杀死对方就不準杀。抓住对方。

当我利用动作和嘴型下达命令后，米丽露上下点点头。只有米丽露不会误解我想表达的意思。即使没有明确地说出口，她也会照我的意思去做。

那道人影，不，不对——应该说，恐怕是陆地鱼人的影子一步、又一步地逐渐接近我们所在的树木。

我和米丽露此时就隐匿于树荫下。我在想，从对方的角度应该看不到我们。对方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了吗？现在还没到下定论的时候。

虽然我觉得对方看起来比较像是——独自一人享受夜间散步的感觉啦。

所谓的鱼人大致上区分为海底鱼人与陆地鱼人这两种类型。

海底鱼人能够透过鱼鳃在水中呼吸，反之，陆地鱼人则无法做到这一点，从这部分就能看出，即便同样都是鱼人，似乎也有着相当大的差异。

据说鱼人的外表确实就是鱼的长相。用两只脚步行，然后拥有两只手臂的鱼——有种像是可以想像得到又好像想像不到的微妙感，嗯，反正，到时候就会知道了吧？——就在不远的将来。时机就快要到了。

听说鱼人中，无论是海底鱼人还是陆地鱼人，双方都没有加入不死之王的阵营。然而即便如此，鱼人也没有站在人族这一方，而是选择了自主防卫的中立之路。

鱼人的这项选择并不是想打着和平主义的口号。不管对方是不死之王阵营的人，还是人族阵营的人，只要有外人踏入自己的势力範围，海底鱼人和陆地鱼人就会联手起来迎战侵入者。也因为鱼人们就栖息于水边，因此一旦发现局势对己方不利，只要逃进海中或湖里就好。只要这么做，其他种族的人首先就无法出手攻击。

结论就是，鱼人是一个具有强烈排他性的种族。

嗯，虽然说妖精族和矮人族也有排外的一面，不过单纯从传闻里得到的资讯来看，两者在排他性这部分的严重程度似乎是天差地远。

只不过，终究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资讯就是了。

真正的情况又是如何，这部分我并不知晓。

在格林姆迦尔分裂为二的大动乱中，由于鱼人族没有站在任何一方的关係，导致鱼人族至今依然被其他种族怀恨在心。据说还是因为这一段过往，才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那些鱼人都是一群既任性妄为又无法沟通、浑蛋、没信用、而且野蛮的种族——

只不过，只要鱼人还拥有「水」这种对他们而言具有绝对性有利的领域，他们就根本不需要和其他种族联手结盟，保持中立的这项选择也很妥当，在我的想法中，鱼人的做法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这部分是不是多少也影响到我，让我因此而犹豫不决了呢？

鱼人并不笨。当然，他们也不野蛮。他们拥有着为了保护自己，去做到设法想出明智之策的智慧。就因为在旅行途中偶然遇见，所以就要杀死对方的这种行为，又该如何形容呢？

只要不发生任何事就好。

只要那名鱼人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就好。

只要对方就这样路过，就能相安无事。

嗯，只不过人生在世，事情总是不会如此顺利。这个道理我当然也明白。

陆地鱼人在我们隐匿的树木前方停下脚步，然后四下张望着。

……是鱼。

确实是鱼哪。

外表长得倒是相当兇恶，和狼鱼蛮像的。

对方的长相虽然不怎么和善，体型却挺瘦的。

然后……有穿耶。

有穿衣服。

衣服的质地和我们身上穿的棉质、麻料等布料製成的衣服不同，对方穿着一件无袖的外衣和一条只比膝盖再长一些的裤子。系在腰间的腰带上插着一把小刀，拿在手上的长棍与其说是长枪，不如说更像是鱼枪。

对方漫不经心地随手甩着手中的鱼枪。

米丽露被对方的举动吓了一跳。

「呜耶——呜耶——」

对方如是说道。

「呜喔——呜喔——。呜耶——呜耶——。呜喔——呜喔——」

——这是，他们的语言吗？

米丽露静静地拔出秘银剑。如果对方大声喊叫，藉此将对方的同伴招来的话就糟了——米丽露似乎认为只能和对方迎战了。

我自己倒是没有那样的紧迫感。我并没有感受到那种让人觉得刺痛危险的感觉。

但是，如今的我并不在正常发挥的状态下。而是处于迟钝生疏的状态。或许米丽露的直觉才是正确的。既然没有绝对的自信，那我就不应该听从自己的直觉去行动。

我摇摇手指，对米丽露示意「你从那边过去」。而我则是率先出去。

见米丽露点头后，我从树荫下快速地走出去。

「喂。」

「叽唷……！」

儘管没有到整个人跳起来的地步，不过对方也往后退了半步。

虽然这句话让我自己说也是蛮奇怪的啦，不过你好歹也举起你手里的鱼枪不是更好吗？

米丽露从被我的出现给吓呆的鱼人身后制住对方的动作：

「请勿妄动。」

说着，她手中的秘银剑的剑锋跟着抵在他的脖子上。

「若是语言能够沟通就好了……」

「语、语言……」

鱼人——说话了。

「能……能沟……沟通。啊、不是，那个，那什么，我、我只是一时慌张，所以才变得语无伦次了，我、我可以很正常地对话！」

「……嘿。」

挺正常的嘛。

还真的是可以正常地说话耶。

声音也不会很怪。更进一步地说，就是低沉并富有其独特韵味，但是却又很澄澈，是一道相当不错的嗓音。

米丽露似乎也大感意外，看她好像有些走神了，我对着她施了一个眼神：别鬆懈了。米丽露连忙点点头表示明白，就在这时候，她的手一个不稳，剑锋不慎碰到鱼人的脖子。

鱼人顿时一惊：

「叽唷！」

这一次，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抛开了手中的鱼枪。

「等等、请、请剑下留情！我、我什么事都不会做的！我、我说真的！我反对暴力！」

「……总之，麻烦你闭嘴好吗。」

一听到我说的话，他马上用两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如果是妖精族或矮人族也就算了，看到这种长相的生物做出来的动作和人类无异，总觉得多少有些违和感哪。

本来我也想过要把枪口对準他的鼻尖，但最后还是作罢了。

「我问你，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咦？这句话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别管那么多，快回答我。」

「是、是的！我、我这就说！我、我在散步、对，散步。……啊，声音、这样的音量您还满意吗？您不是在生气吗……？」

「我没生气啦。」

我只是觉得傻眼而已。

「就照这个音量说话就好。——你说你在散步？但我怎么看你的同伴好像正在工作中耶。」

「工作？啊啊，您说捕鱼吗？是呀，但是那是当渔夫的人在做的事情，并不是所有鱼人都要出来抓那些鱼啊虾啊贝类之类的……那个，您是人族对吧？」

「我是人类，站在你身后的则是妖精。」

「妖精！」

鱼人发出大喊，接着又立刻用双手捂住嘴巴。

「……真、真是抱歉，我、我太兴奋了……妖精耶……我可以看看吗？一眼就好，我好想看看妖精长什么样子哦。至于人族，虽然是隔得很远，不过之前就曾经看过了。」

我对着鱼人扬起下颚后，他微微地往后看了一眼，接着表情一变。

只不过，只是些微而已。鱼人的长相和人类相差过大，因此很难判别出他们的表情种类——或者说，是喜怒哀乐。

「呜哇……是妖精耶……耳朵好长呀……好厉害啊……妖精……那个，妖精小姐，谢谢您。」

「……谢、谢我什么呢？」

「该怎么说才好呢，就是类似感谢这次的邂逅……吧？」

「啊……好。」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活着还是会发生一些好事情呀。像我这种既没有朋友，也没能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只能当个丢脸的啃老族的人，我以为我会一直过着这种不断遭人白眼的日子，然后总有一天就这样化为一具鱼骨呢……啊，对了，刚才的话题才说到一半，我想请问一下，难道说人族里的大家也都一样会工作吗？就像我们陆地鱼人中有着职业这种东西一样。」

「不是……」

我忍不住叹气。

还真是个话多的鱼人哪。

「有是有啦，人类社会当然也有所谓的职业。」

「啊，我想也是呢。可是，我、我没有职业……」

「那还真是碰巧哪。」

我对着鱼人耸耸肩。

「我也没有职业。」

「咦！是吗！？」

「你的声音……」

「啊，对不起。」

「可没有下一次了。麻烦你小心一点好吗。」

「我、我会小心的。那个……我很閑，每次待在家里就会被我爸妈和姐姐妹妹念个不停，因为觉得很难受，所以就会像这样一个人出来散步，你们在这种地方又是在做些什么呢……？」

我和米丽露互看一眼。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话说，听完了对方的长篇大论，总觉得特别地疲惫。说明什么的，好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