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典禮的準備工作

弗雷斯兰的王宫，位在城镇后方的一座小山丘上。这座王宫曾在约一百年前重建，经过了一百年后，它的美丽至今仍丝毫未减。整齐的石造城墙，以及耸立于城墙内、被城墙守护着的巨大宫殿，仍保持着如一百年前纯白的优美外观以及强度。这座城堡除了为即使在世界和平的今日，也有可能出现的战争做準备，它的美丽更是国民心目中和平与发展的象徵。这座弗雷斯兰王宫，始终在小山丘上看守着这个持续发展的国家。

返抵王宫的公主们没有时间休息，就立刻着手下一份工作。其实弗雷斯兰王国在几天后即将举办一场盛大的典礼，而她们必须进行準备工作。

魔王太战结束两百周年纪念典礼。

这是庆祝促使弗雷斯兰王国建国的那场大规模战争结束的典礼。由于今年适逢两百周年，因此庆祝仪式将比往年更为盛大。他们广邀邻近诸国的显要，举国欢庆。也正因如此，首都林恩瀰漫着欢乐的祭典氛围，人们开始在街道上布置装饰，準备摆摊的人和旅行艺人们也慢慢聚集到这里。这场典礼的规模，远比每年举行的秋季收穫祭典还要盛大好几倍，全城都兴奋莫名。

公主们之所以搭乘马车返国，就是为了参加这场纪念典礼。由于是庆祝两百周年的典礼，皇家当然不可能缺席；原本赛蕾丝应该留在由邻国召开的同盟国会议，不过在重要的议题已经做出决议后，她便将后续事项留给宰相格拉斯处理，踏上归途。在这样的状况下，她们的行程几乎满档，根本没有时间喘息。

「亚历，你来得正好。」

「请问有什么吩咐，赛蕾丝殿下？」

「我想请你帮我看看演讲稿。」

「我知道了。我立刻帮您确认。」

公主们公务繁忙，就表示负责辅佐的亚历也很忙碌。亚历也从一返抵王宫时，就不眠不休地工作。此刻也刚把文件送来给赛蕾丝。

「那么，也请公主殿下看一下这些资料，如果觉得妥当，就请给予许可。」

「我知道了。许可。」

赛蕾丝只朝那些文件的封面瞥了一眼，便予以许可。然而文件有好几页，光是瞥一眼，当然不可能得知内容。亚历微微皱眉，责备赛蕾丝。

「公主殿下，请仔细过目。」

「哎呀，亚历製作的资料，就算不看也没关係嘛。」

「公主殿下……」

赛蕾丝对亚历的工作能力评价极高。虽然他的身分还只是见习魔法师，但态度却非常认真，做事细心又严谨，比某些差劲的官僚更值得託付。

「那大概是你刚才和农民们秘密会谈的内容吧？」

「正如您所言。」

亚历的问题是由于经验不足，而无法迅速地处理一些例行公事；不过如果是像这种不用临机应变的资料製作，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我简单整理一下内容——今年河川的水温偏高，因此第二期的小麦可能会遭到轻度的病害。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们想要在事前改善土壤。」

「你看，所以直接许可就好了嘛。」

赛蕾丝自豪地露出微笑。结论正如她所预料。

同时，赛蕾丝也为亚历的工作能力超乎预期而感到高兴。当马车停下时，亚历便很认真地倾听农民的声音。赛蕾丝心中理想的国家治理方法，就是需要这种细心与体贴。因此就如亚历以赛蕾丝为荣一般，赛蕾丝也以他的成长为荣，并对他充满信赖。

「……那么，亚历，我还是必须整个看过才行吗？」

或许正因为这样吧，这时的她，心情是稍微鬆懈了一些。先前她一直神经紧绷地处理外交事务，一结束，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故乡。在这种状况下，待在只有亚历和妹妹们能进出的房间时，心情稍微放鬆也是天经地义的。毕竟无论她是位多么能干的公主，她也只有十五岁。

「那么这样吧——」

亚历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不打算勉强公主，改而提出一个次佳的提议。

「我会先针对农民们的申请予以暂时性的许可，在这段期间里，请公主殿下您仔细阅读资料。」

「结果还是要看啊……」

「我在工作上没办法像宰相阁下一样万无一失，必须劳烦公主殿下确认内容。」

亚历的老师，也就是王宫魔法师长——格拉斯·海德曼，是一位侍奉弗雷斯兰王室数十年的忠臣；他因为高度的忠诚心与确实的工作能力，在文官中备受遵从。正因为有他的存在，虽说剩下的都只是比较小的议题，但赛蕾丝仍可放心把同盟国会议交给他。亚历认为自己处理事务并不像格拉斯那样确实，因此需要赛蕾丝确认内容。他当然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格拉斯一样确实地处理公务。

「不傀是格拉斯的弟子，真是值得信赖呢。」

「公主殿下，在我确认完演讲稿之前，请您休息一下。刚才的资料，等明天再过目也没有关係。」

「……谢谢你，亚历。」

亚历来到走廊，吩咐一名负责护卫的亲卫队员转达有关方才那份资料的决定，接着又回到赛蕾丝的身边，开始确认演讲稿。

赛蕾丝的演讲稿，是以亚历所熟悉的工整优美字迹写成的。内容多多少少包含了一些理想主义，但在今日这个和平的时代，可说恰好在可接受的範围之内。这篇文章里融合了赛蕾丝对政治抱持的平衡感，以及追求理想政治的道德感，是一篇很棒的讲稿。

——公主殿下的演讲稿根本没有需要改的地方嘛……

亚历不禁苦笑。其实亚历也在看到封面的瞬间，就知道这篇讲稿一定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就算有，也是和内容无关的部分，例如单字拼错了等等。实际的状况正如亚历所料想，但即使如此，他仍然仔细地确认讲稿。这是亚历的工作，假使真的没有错误，他也有责任将这个事实告知公主。这么一来，就算什么都没修改，也比用一篇没人确认过的讲稿演说更令赛蕾丝放心。

「呼……」

亚历确认讲稿一阵子后，耳边傅来赛蕾丝的轻声叹息。他将视线移向赛蕾丝，发现她靠着办公椅的椅背，闭上了双眼。

——果然很累了啊……今天应该早点休息，并调整一下从明天起的行程，这样整体工作效率才会好吧i．

亚历暂停确认讲稿的工作，在脑中调整赛蕾丝接下来的行程。

赛蕾丝伐替卧病在床的国王治理国家，因此行程非常紧凑。此外，因为日前出国参加同盟国会议的关係，使得纪念典礼的相关準备事宜全都挤在一起。由于赛蕾丝相当能干，因此事情勉强都能妥善地处理好；如果公主不是她，相信状况一定会更糟吧。亚历在脑中调整着行程，同时重新体认这一点。

「榭伊菈殿下，可以打扰一下吗？」

亚历思忖了一番后，朝着房间角落的屏风后方唤道。榭伊菈正在屏风的后面试穿出席典礼时要穿的礼服。

「什么事？」

榭伊菈从屏风上方探出头来。她懒得绕过屏风走出来，于是踩在一旁的衣物箱上，俯瞰着亚历。

「我有件事想要拜託您。」

调整了赛蕾丝的行程后，亚历发现有一件事情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无法配合，因此亚历希望榭伊菈能够代为执行。

「等一下，我现在过去。」

榭伊菈的头迅远地缩回屏风下，开始在屏风后面做些什么。耳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亚历推测她应该是在穿衣服吧。

——所以她刚才只穿着内衣吗……

亚历为自己呼唤她的时机不对而微微脸红，等着榭伊菈的出现。

「久等了。亚历，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榭、榭伊菈殿下好」

但从屏风后现身的榭伊菈，打扮却出乎亚历的预料之外。

「您这是什么打扮啊！！」

「只是这样有什么好惊讶的啊。我去年的泳装不是更露吗？」

榭伊菈穿着内衣。不仅如此，还在惊讶得瞪大双眼的亚历面前，刻意展示自己身体的曲线。她是故意要让亚历吃惊，才打扮成这样的。

「那个……」

「讨厌，亚历你怎么脸红了啦……你要摸摸看吗？」

榭伊菈堆起坏心的笑容，凑向亚历。亚历是榭伊菈的青梅竹马；因为身分的关係，除了亚历之外，她就没有其他年纪相仿的熟识男性了，所以被榭伊菈这种恶作剧所害的苦主，几乎都是亚历。

「怎么可能！」

亚历激动地拒绝。亚历当然不可能做出那种事。于是榭伊菈收起笑容。满脸不悦地鼓起腮帮子。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这样说，听起来好像很讨厌我，所以不想碰我的样子呢。」

听到跟自己感情很好的男生这么说，难免会感到受伤。

要是真的被摸了，或许也会很伤脑筋；但被这样极力拒绝，却也令人恼怒。毕竟榭伊菈也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

「榭伊菈殿下，拜託您，请更正确地理解自己的价值。公主殿下的价值，并没有廉价到可以浪费在调侃见习王宫魔法师啊！」

亚历绝对不可能因为讨厌榭伊菈而不想碰她。要是可以的话，他也想像不知道身分差距的小时候那样，任意地跟她嬉闹。然而这种行为如今已不被允许。榭伊菈是国家的宝物，而亚历则是侍奉她的人，因此他绝对不能做出有损榭伊菈光芒的事情。

「啊……呃、呃……」

榭伊菈的愤怒在那一瞬间顿时消失殆尽，接着因为羞赧而满脸通红。亚历的话中之意，当然是要她认清自己的身分，可是同时也直接地承认了榭伊菈的美。而且亚历是个很老实的人，他的这番话绝不是恭维。换言之，榭伊菈等于在一个完全没预料到的时间点，被亚历当面夸讚了自己的美貌。对榭伊菈来说，这比穿着内衣的摸样被看见还要难为情。

——用、用这种方式说，好狡猾喔……

以结果来看，榭伊菈想捉弄亚历的恶作剧，到头来却让自己伤透脑筋。而且现在她身上只穿着内衣，看起来非常笨拙，时机真是糟透了。榭伊菈害羞得无法直视亚历。

「对、对不起……」

榭伊菈低声挤出这句话，垂下视线。现在的她光是这样，就已经很费力了。

「呵呵呵，太好了，榭伊菈……」

赛蕾丝望着榭伊菈，轻轻眯起眼睛。

赛蕾丝知道榭伊菈对亚历的感情。赛蕾丝比谁都了解这时榭伊菈的心情——说不定比榭伊菈本人还要了解。而她祈祷着总有一天——虽然非常困难——那份心意能够传达给他。

这时赛蕾丝的表情，是一种期待妹妹能得到幸福的姊姊的表情。

「欸，姊姊！」

「呵呵呵呵。」

赛蕾丝的介入，让榭伊菈稍微恢複了冷静，同时也想到了赛蕾丝内心複杂的情绪。

——姊姊明明也……

赛蕾丝是第一公主。就连她的婚姻，都会沦为政治的工具，因此她比榭伊菈更不可能自由恋爱。而赛蕾丝为了给予妹妹们自由，更是打算儘可能地在优异的条件之下结婚。可是这并不表示赛蕾丝没有心仪的男性。赛蕾丝是打算把自己的感情给埋藏起来，和别的男性结婚。既然自己不可能自由地结婚，那么至少也要给妹妹们自由结婚的机会。此刻赛蕾丝的笑容背后，其实隐藏着这种悲壮的觉悟。

「姊姊，我——」

就在榭伊菈想对赛蕾丝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厚重的声音传来，公主们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姊姊，亚历，我带点心来啰！」

「一直不眠不休地工作，对身体不好唷。休息吧休息吧！」

一起出现在门外的是爱丝特和乌洛波三夏丝特手中抱着装满点心的托盘，乌洛波则推着放着茶水的餐车。

爱丝特才刚满十岁，因此被分配到的工作比较少，乌洛波则负责担任保母。但所谓的保母，其实也不过是一种名目；精神年龄相仿的两人，只是一起到处玩罢了。

话虽如此，由于两人很挂心随着典礼的接近而愈来愈忙碌的亚历等人，因此举备了茶水来。不过事实上还是他们自己想吃点心的成分居多就是了。

「……」

榭伊菈顿时闭上了嘴，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下去。因为她不想让爱丝特听见那番话。不过，榭伊菈立刻振作心情，对爱丝特和乌洛波投以笑容。

「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贴心。等一下，我去穿个衣服，马上回来。」

语毕，榭伊菈便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进屏风后方。比起工作，她当然更喜欢喝茶。

「榭伊菈不要吃比较好吧？你变胖了耶。」

「你给我闭嘴，乌洛波！！」

榭伊菈愤怒的声音从屏风后方传来。但是乌洛波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只是继续哼着歌，準备下午茶。

「今天的点心是蛋糕唷。我带了主厨给我的蛋糕试作品过来。」

爱丝特把捧在手上的托盘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爱丝特带来的蛋糕，是预定用在典礼结束后的宴会上的点心；主厨在宴会正式到来之前先试作了一些。闻香而至的爱丝特和乌洛波，便正好有幸分到了。

爱丝特把托盘推到桌子中间，接着跑向正在赛蕾丝的办公桌旁确认演讲稿的亚历。

「另外，亚历还有这个唷。」

爱丝特将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小包东西。那是用爱丝特自己的手帕包起来的东西。她轻轻把手帕打开，递至亚历的面前。

「你看，我有帮你把点心留下来唷！」

包在手帕里的，是刚刚在马车上準备的点心。为了长期保存，因此马车上準备的大多是饼乾类的点心。爱丝特遵守了和亚历的约定，把那些饼乾带来了。

「爱丝特殿下……」

对于爱丝特规矩地遵守约定的行为，亚历不禁心生感动。

亚曆本想等看完演讲稿之后再休息的，但他实在不忍心对这么体贴的爱丝特说「等一下」。于是他决定提早休息。

「……谢谢您，爱丝特殿下。」

「嘿嘿嘿嘿～」

爱丝特把头伸向亚历。这是她想要得到夸奖时的特殊动作。亚历轻轻地摸摸爱丝特的头，于是爱丝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这种行为其实不太好……

虽然年纪尚小，但爱丝特毕竟还是王室成员。就算她要求，家臣也不应该摸王室成员的头。再过不久，他就必须停止这种行为了。话说回来，在爱丝特的父亲，也就是国王卧病在床的今日，年幼的她会想要人摸头夸奖，也是无可厚非的，因此亚历没办法立刻停止这个行为。而暂时还可以不用避讳这个行为，也让亚历稍微感到安心。因为如果再也不能像这样夸奖爱丝特的话，对身为青梅竹马的他来说，也是很寂寞的事。

「赛蕾丝殿下，既然都这样了，您要不要也和爱丝特殿下一起稍事休息呢？」

亚历一边轻抚着爱丝特的头，同时望向他所敬爱的君主。于是，他立刻与赛蕾丝四目相接——因为在亚历对赛蕾丝说话之前，赛蕾丝就已经在注视着他了。

——公主殿下……？

此时赛蕾丝的眼神看起来相当奇妙，她的眼眸中带有无限的温柔，又像是在看着什么刺眼的东西一般。不过这样的眼神只出现了一瞬，赛蕾丝立刻扬起一如往常的笑容，对亚历颔首。

「就听你的吧。毕竟我也得振作精神，来读你的资料嘛。」

「您书重了。」

「呵呵呵。」

于是亚历他们便暂时放下工作，稍事歇息。

赛蕾丝恢複成平常的样子后，她方才只出现一瞬间的那种奇妙眼神，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亚历也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