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覺悟的差距

地下七楼是一片无垠的荒野，也因此夜晚气温严寒，睡觉时必须生火取暖才行。因此，为了避免扎营处被敌方的追兵发现，他们必须慎重挑选可以隐藏火堆的地点。这一天，亚历一行人所选择的扎营地，是一处岩石洼地。

「迪兰先生，我重新施展好魔法了。」

「辛苦你了，亚历。还好有你在。」

亚历轻轻微笑，隔着火堆，在迪兰的对面坐下。亚历和迪兰两人现在正在守夜。由于他们等于是在敌阵中移动，因此睡觉时也必须小心谨慎。此外，守夜的另一个任务，则是保持火堆燃烧。这是因为天亮前气温还是很低，而火也能避免野兽接近的关係。无论是守夜或守护火堆，都是在敌阵中跋涉时非常重要的工作。

顺带一提，在稍早之前，负责这项任务的是桑朵拉和乌洛波。当亚历和迪兰来和他们换班之后，他们便去休息了。由于这项任务非常重要，因此他们以轮班的方式来进行。

「我在战场上帮不了什么忙，所以得趁现在多尽点力。」

「你完全不用那样想。战斗时最重要的就是体力，而队伍中是否拥有这种魔法，将会影响所有人的体力。这对战场是很有帮助的。」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亚历坐下后，将他的老师格拉斯送给他的魔杖放在一旁。亚历刚刚就是使用这把魔杖施展魔法的。

亚历所施展的，是保护扎营区不受风雨侵袭的简单魔法。亚历身为见习王宫魔法师，主要的工作是随侍在公主们身旁，因此他所学习的魔法，自然大多是与工作相关的魔法，而非战斗用的魔法。公主们在视察的时候，经常必须保护公主们不受风雨侵袭，因此施展这种魔法对亚历来说可谓家常便饭。亚历的魔法笼罩着整个营地，让营地里的一行人不受低温和朝露等影响。托这个魔法的福，公主们和以前的同学们，现在都睡得香甜安稳。

「但是想到接下来的状况……我觉得我不能再说这种贪图安逸的话了。」

亚历立刻收起笑容，注视着迪兰。迪兰一面将木柴放进火堆里，一面看着亚历。

「什么意思？」

「我想，要是我不能变得更强，很可能会没办法彻底保护公主们和大家。毕竟敌人是魔王军，要是没做好万全的準备……」

自从和弗丽达分开之后，亚历就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经过在那之后的骚动，亚历更是确信这件事有其必要，因此他选在和迪兰两人独处，且可以严肃讨论的此刻，切入这个话题。

「所以，迪兰先生，我想请您教我怎么战斗。」

「你的决心很棒，亚历。的确正如你所说，要是你学会战斗，我们全部存活下来的机率就会提升。」

迪兰对于教亚历怎么战斗这件事并没有异议。在新兵阶段接受的训练，他也都还记得，把这些传授给亚历，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况且亚历其实已解决了对新兵来说最困难的课题──那就是不停地思考：什么样的方法，才是能让我方存活下去、完成任务的最佳手段。正因为亚历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他才会开口向迪兰提出这个请求。迪兰也相信，只要他好好地教导亚历，亚历必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

「那么……」

听见迪兰正面的回应，亚历露出雀跃的表情。然而迪兰却一脸遗憾地摇摇头。

「可是我是步兵，不是魔法师，没办法教你怎么用魔法战斗。」

迪兰隶属于步兵，而且是名为重装步兵的兵种。重装步兵必须穿戴厚重的铠甲与盾牌，在战场的最前线抵挡敌人的进攻，担任步兵中最危险的任务。迪兰是可以传授步兵的战斗方法没错，但亚历是魔法师，假如要有效率地让亚历变得更强，亚历应该学习的是早就有底子的魔法，以及利用魔法战斗的方式。但是这对迪兰来说有困难，因为对重装步兵来说，魔法是一种要请别人施展在他们身上的东西，而非自己主动施展的东西。

「不，没关係。现在的我，需要学习的正是步兵的战斗方式。」

「为什么？」

「学习新魔法需要读书，但现在没有书本。为了儘可能地变强，得学习迪兰先生的战斗方式才行。」

「这样啊……」

迪兰明白了亚历的意图。

──亚历很清楚在有限的环境下，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保护公主们。这家伙说不定能成长得比我想像的还要多呢……

假如亚历想变得更强，学习魔法应该是最快的方法。然而现在却无法这么做。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变得更强呢？面对这个问题，亚历所导出的答案就是学习步兵的战斗方法。比起什么都不做，等着敌人来袭，这样绝对比较有利。此外，知道步兵的战斗方法之后，也可以明白未来该怎么施展魔法，才不会对步兵造成妨碍。

亚历的选择非常合情合理。

想到这里，迪兰开心地扬起嘴角，大大地点头。

「好。毕竟我也受到你很多照顾，而且考虑到接下来的状况，假如你能变得更强，对我来说也有很大的帮助。」

「谢谢您，迪兰先生！」

亚历眼睛发亮，向迪兰道谢。这时，睡在亚历身旁的人忽然坐起了身子。这个一边整理凌乱的头髮，一边坐起身的人，是亚历以前的同学，也是担任巴托拉尔家女佣的少女──梅莉。

「迪兰大人，请问我可以和主人一起接受您的指导吗？」

梅莉从刚才就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自认是巴托拉尔家唯一家臣的她，即使被亚曆命令去睡觉，也还是一直注意着亚历的一举一动。

「小姐你也要学？」

「是的。」

「梅莉小姐没有必要参加战斗呀。」

「不，主人。」

亚历并不打算让梅莉参战，因此试图说服她打消念头。因为战斗并不是佣人的工作。但是梅莉却坚定地摇头。

「既然主人都上战场了，我也必须拥有战斗的能力。因为要是我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是会成为主人的绊脚石的。」

「这……」

梅莉说得没错。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从得知。在抵达安全的场所之前，梅莉确实需要学会保护自己的能力。由于亚历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不再继续反对。

「真不愧是巴托拉尔家的佣人，你也已经做好参战的觉悟了啊。」

「不敢当。」

在这个时间点，迪兰已经打算一併教导梅莉了。对现在的迪兰来说，不论男女，只要是彻底做好觉悟的新兵，都是他迫切需要的。

「……梅莉小姐，你可以答应我，你接下来所学的东西，只会用在自我防卫上吗？」

「不，除此之外，我也会为了保护公主殿下而使用。」

「梅莉小姐……」

亚历虽然不希望梅莉冒险，但是听到保护公主这个目的，他便无法拒绝。为了保护毫无防备能力的爱丝特，这的确是有必要的。

「哈哈哈，你死心吧，亚历。这个小姐非常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唷。」

「……我知道了。那么我们一起加油吧，梅莉小姐。」

亚历终于屈服。结果一切就像梅莉所说的，如同亚历变强便能帮助大家一样，梅莉变强，同样能帮助大家。亚历和梅莉想做的事情，其实是一样的。

「是！」

得到敬爱的主人同意之后，梅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和她刚才充满决心的表情不同，是一个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笑容。

──真是拗不过梅莉小姐……

亚历对如此诚心侍奉自己的梅莉感到歉疚。要说自己是不是一个值得她如此效忠的人，其实亚历并没有自信。

「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这么棒的佣人了啊……真希望我妹妹也多学着点。」

迪兰望向睡在稍远处的妹妹凯蒂，露出一抹苦笑。迪兰也和亚历一样，认为梅莉是个优秀，得出乎意料的女孩。

「最好的状况，当然是根本不需要战斗啦。」

让佣人挺身参战，可说是主人的能力不足吧。站在这个立场，同时也为了报答她的忠诚，亚历重新作好心理準备，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事实上，原本梅莉也应该和凯蒂一样，好好睡觉就好了。

「假如情况允许的话啰。」

迪兰的意见则有些许不同。有时总会遇到不得不战斗的状况，而是否能立刻察觉这个状况并採取行动，将攸关生死。亚历和梅莉都已经作好準备了，但妹妹她们却还没。正因如此，假如不早点把妹妹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出现严重的问题──迪兰这么想。

◇

迪兰的新兵教育，从如何使用武器开始。迪兰将自己在场时可以交给自己发挥的技术留待后述，而优先让两人学习即使和迪兰在一起，也必须学会的技术。亚历学习的是较易操控的短剑，梅莉学习的则是巴托拉尔家送给她的一把刻有家徽的短刀。迪兰先简略地说明武器的使用方式。

「这样啊，小姐你因为工作的关係，很擅长磨刀吗？」

「是的，保养刀刃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那好，有关保养刀刃的部分，我就省略了。亚历，你之后再向小姐学习吧。」

「我知道了。」

「小姐，武器的刀刃和日常用品的刀刃，有着微妙的差异。在磨刀的时候，要是一味追求锋利，而使得刀刃的强度降低，那可就麻烦了。」

「具体来说，大概要磨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用你熟悉的日常用品来比喻，大概是介于菜刀和柴刀之间吧，这样你懂了吗？」

「是。这两种刀我都磨过。」

「严格说来，其实还有一些细微的差异，不过你慢慢就会明白了，目前先有这样的概念就好。你之后也要好好向亚历说明喔。」

「遵命。」

由于他们还在守夜，无法练习需要做出大动作的技巧，因此最后课程就如同亚历他们在皇立学院上课时一样，以讲述的方式进行。

不过迪兰因为很高兴教到两名相当优秀的学生，一不小心就激动得提高了声量。于是随着黎明接近，在他忘我的声量下，蜜尔拉、艾莉莎、凯蒂、斐依塔娜、玛丽逐一醒了过来。原本要在魔王大战结束两百周年纪念典礼上担任志工的这五名女孩，不小心被捲入了这场骚动当中。

「呼啊啊啊啊……早安，艾莉莎。」

最后醒来的是蜜尔拉。她躺在地上，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后，对睡在她右侧的艾莉莎打招呼。艾莉莎坐起身，俯望着蜜尔拉。已经戴上眼镜的艾莉莎，看起来脸上已经毫无睡意。最早醒过来的她，是大家公认最胆小的一个。

「早安。不过蜜尔拉，你的表情好可怕喔。」

「因为人家还很困嘛……呼啊啊……对了，班长，你哥哥从刚刚开始就那么大声地在说些什么啊？」

「他说的是你最擅长的──如何使用武器唷。」

躺在蜜尔拉左侧的是凯蒂。个性认真又严谨的凯蒂，也已经梳妆打理好了。只不过她打理完毕之后，又钻回了被窝里。

「为什么？」

蜜尔拉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向凯蒂问道。不过回答这个问题的是斐依塔娜。斐依塔娜是女孩们当中唯一已经离开被窝的，她坐在蜜尔拉的脚旁，正在整理凌乱的头髮。

「因为亚历克斯先生和梅莉小姐会一直和赛蕾丝殿下她们同行啊。」

「这样啊。毕竟公主殿下们赶着回到地面上嘛……」

「公主殿下她们好令人担心喔……」

「毕竟敌军一直在追她们啊……」

公主们的目标，是儘早回到地面上。因为她们要告诉地面上的人们：魔王军已经宣战了，必须赶紧作好应战準备。也正因如此，她们才必须在魔王军的追赶下，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地面上，而非使用传送装置。亚历等人当然也必须随行。

然而蜜尔拉等五名女孩则无须同行。根据目前的计画，一旦抵达了比较安全的地方，她们就可以和公主一行人分开，留在那里等待救援。因为她们都是没有战斗能力的平民，假如和公主们一起回到地面上，反而更危险。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斐依塔娜吧。斐依塔娜是来自他国的留学生，是该国的王室成员，而且她在留学之前，曾经接受过以自我防卫为目的的战斗训练。因此此刻只有她还在考虑自己的去向。

「……我们可能算是很幸运了吧。」

「嗯、嗯，可怕的事情已经太多了。我好想早一点回到床上睡觉。」

被牵扯进与魔王军的战争中，虽然是种不幸，但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在这种不幸的状况下，蜜尔拉等人得以在比较早的时期就远离战场。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五名女孩确实可称之为幸运吧。可怕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只要再忍耐一下，就能恢複原本的生活──这是女孩们心中共同的想法。而唯一的例外，当然还是身为他国王室一员的斐依塔娜。

「蜜尔拉和艾莉莎说得没错唷，玛丽。可怕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凯蒂小姐……」

其实在这五名女孩中，感受到最强烈恐惧的人，就是玛丽了。她远比胆小的艾莉莎还要害怕，而这是因为只有她已经开始感受到战争的本质──虽然那感觉还很模糊。

玛丽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凝视着放在自己枕边的武器。那是祖父格拉斯买给她的手枪。这把手枪出自于名家之手，以弗雷斯兰最高级的魔法技术製作而成。由于这把手枪的技术超越了目前市面上流通的产品好几个世纪，因此光是子弹就要价不菲。

在遭到魔王军绑架的时候，她第一次使用了这把枪。虽然当时射击的目标是和她一起被绑架的老师桑朵拉手上的绳索，但玛丽至今仍无法忘记开枪那一瞬间的反作用力和枪声，当然还有那股紧张的感觉。玛丽伸手触摸那把手枪。那冰凉的金属触感，使得开枪时的记忆鲜明地浮现脑海。

──要是当时我没有打中桑朵拉老师的绳索……

假如玛丽没有击中绑住桑朵拉的绳索，势必会使大家陷入更危险的状况中。换句话说，玛丽所击发的一颗子弹，其实左右着众人的性命。玛丽想到这一点，便害怕得不得了。玛丽并非像艾莉莎一样惧怕着魔王军，她害怕的是因为自己的失败而伤害了朋友。玛丽比艾莉莎更深一层地体认到战争的可怕，因此玛丽娇小的身躯不停地颤抖，宛如感受到了手枪的冰冷一般。

「不要紧的，玛丽。桑朵拉老师和哥哥会保护我们的。你已经不用再开枪了唷。」

凯蒂将手叠在玛丽颤抖的手上。那股温暖，稍稍减缓了手枪的冰冷。玛丽抬起头来望向凯蒂，与脸上挂着微笑的凯蒂四目相接。在两人视线交会的瞬间，凯蒂更用力地握住玛丽的手。

「桑朵拉老师很强，我哥哥也不是无能的人，所以你不用担心唷。」

「谢谢你。你说得对，我有点儿太胆怯了。我现在没事了。」

玛丽恢複了笑容，但在这个笑容背后，她同时觉得──

幸好当时子弹顺利命中了绳索，幸好我顺利守护了朋友们的生命，以及，希望再也不要遭遇到那么可怕的事了。

「没错，就是这样。要是你变得怯懦，我也会提不起劲儿呢。」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凯蒂小姐！」

玛丽虽然嘴上这么说，却紧紧地握住了凯蒂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