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面具騎士

地下十楼有一座被针叶树覆盖的山。这座山上有许多断崖，往来山顶与山麓十分不易。如果是一般人，势必需要登山专家的带领才行。正因如此，人们几乎完全没有开发这一楼层。针叶树虽然可供採伐，但是却难以运送；假如要砍伐木材，还有其他更方便的楼层，所以这里才乏人问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人们对这一层楼敬而远之的原因──那就是耸立于高峻山顶上的雄伟城堡。这座城的大小，与地面上的弗雷斯兰王宫差不多，也一样美丽；然而它的颜色却和弗雷斯兰王宫恰恰相反，是一片漆黑。这座城堡是由火山黑石建造而成的。因为这座城的关係，弗雷斯兰的人们一直以来都刻意避免使用该楼层。而以结果来说，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

伯尔凯欧斯城。

这就是众所周知的魔王城，也就是魔王军的根据地。

「侦察部队果然下来了……话说回来，他们移动的速度比想像中还要快很多呢。」

位在魔王城最高楼层的谒见大厅里，响起了这座城的主人──魔王盖耶斯的声音。他的声音相当沉稳，而他那张神态犀利的脸上，流露出从容不迫的表情。此时，他正在接受有关战况的报告。不过由于目前尚未真正开战，因此状况仍在他预想的範围内。

「侦察部队的主要成员，是王宫亲卫队以及王国军队中专门负责特殊任务的突击部队。」

「他们竟然派出身为心腹的亲卫队，还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特殊部队来探查我们的底细啊。看来他们已经有所觉悟了呢。」

「不用担心。我已经在他们达成目标前就歼灭他们了。」

正在向魔王报告的，是一名黑衣骑士。脸上戴着面具的这名骑士，与盖耶斯不同，只是用淡淡的语气叙述着。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散发出冷静的光芒。假如说盖耶斯是火，那么骑士就是冰，两人给人的印象正好相反。

「你的本领真是让我惊艳啊。能不能透露一下秘诀呢？」

盖耶斯对骑士笑着说。自称魔王的盖耶斯鲜少夸讚别人，但骑士闻言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继续淡淡地说：

「你觉得惊艳，会让我很困扰。问题应该在于开始撤退的居民吧。」

「你是说居民一旦开始移动，资讯就会流传出去吗？」

知道魔王复活的地下七楼与八楼居民，已经开始往上层撤退避难。这群人的数量庞大，即使是有能力使用传送装置抢先一步的魔王军，也很难阻止他们所有人的移动。而居民的移动，也意味着资讯的传递。歼灭敌军的传令兵很简单，但是要阻止透过居民扩散出去的资讯，则困难至极。

「我会想办法。我想尽量让这个对我方有利的状况维持下去。」

面对骑士指出的问题，盖耶斯表示他打算提出对策。生活在这个地下迷宫的弗雷斯兰人民，还有人不知道魔王军复活的消息，他们以为这只是习以为常的魔族恐怖攻击。虽然随着时间的经过，他们总有一天会察觉异状，但没有道理放任居民移动，缩短他们察觉所需的时间。

「那就交给你了，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

骑士把对策交给盖耶斯去思考。对没有什么下属要领导的骑士来说，这是他比较不擅长的领域。

「嗯。这样的话……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吗？」

「好。什么事？」

黑衣骑士的表情在这时才出现些微的变化。话虽如此，那也只是非常细微的变化，像是对盖耶斯所提出的要求感到有点兴趣而已。

「就是之前曾经提过很多次的『关键』。我想要你把它找出来。」

「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你已经掌握线索了吗？这个任务不能交给你的手下吗？」

「环境不适合。交给你去处理比较确实。」

「这样啊……」

无论是从正面或负面的意义来说，魔王军的士兵外表大多很显眼，因此不适合在人类的地盘上执行要求隐密性的任务。反过来说，也就是『关键』就存在于那样的地方。

「我会把线索準备好，到时候会送到你手上。」

「现在是可以那么悠哉的时候吗？」

「没问题。反正那个『关键』要到很久以后才会派上用场。」

「我知道了。我会放在心上的。」

黑衣骑士允诺盖耶斯的请求之后，便转过身去。盖耶斯察觉到骑士準备离开，于是叫住了他。

「你要离开了吗？」

「话已经讲完了。」

「我还有话要说。」

「什么话？」

「我已经纳闷很久了，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才好？」

黑衣骑士虽然是魔王军的帮手，但是在魔王军之中，却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称呼。这就是盖耶斯一直以来放在心上的事。

「……随你高兴怎么叫。」

但是对骑士来说，叫什么名字一点也不重要。从他决定投身于战争的那一天起，他就捨弃了自己原本的名字。骑士不等盖耶斯回应，便再次转过身。

「那么……再见了，复仇者。」

「……」

在盖耶斯说出「复仇者」的瞬间，黑衣骑士停下了脚步。但那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随即迈开脚步，消失在连接谒见厅与外面的昏暗通道中。

◇

黑衣骑士离开后，还有一个人也跟在他身后离开。那个人个子很娇小，披着一件连帽斗篷，兜帽从头上盖下。斗篷和骑士的铠甲一样，是黑色的。

「……没想到区区一名人类，竟然能让我的同伴这么仰慕啊。」

盖耶斯目送着两人离去，喃喃地感叹道。

追在骑士身后的这个穿着斗篷的人，是魔族的一员。他那独特的耳朵形状完全不像人类，就算戴着兜帽也看得出来他是魔族。而他跑着追上骑士的身影，看起来非常拚命，彷佛很担心自己被丢在这里。他那追上前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跟在讨厌的人身后。身为一名对于人类抱有複杂感情的魔族来说，他们之间的关係可说是相当罕见。

「……盖耶斯殿下，您忘记您自己也是人类了吗？」

此时，有个稳重的声音笑着对盖耶斯说。这个人不只是声音，就连容貌也很稳重，穿着打扮高雅而有气质。「上流社会的年轻绅士」──或许就是形容此人最贴切的文字了吧。他是盖耶斯从小到大的好友，更是盖耶斯多年来的得力助手，因此他是少数可以公开取笑盖耶斯的人之一。

「我修正一下好了，没想到跟魔族相处的时间这么短，竟然就能让他们这么仰慕啊。」

「原来如此，这么说倒是没错。」

其实盖耶斯也和黑衣骑士一样，本来是人类，因此当初不支持他的魔族并不在少数。然而漫长的时间让魔族忘记了盖耶斯的出身。对魔族而言，盖耶斯是一个值得让他们不必在乎其出身的人。

「那个人是被留在地面上的魔族后裔，骑士先生──不，现在应该要称呼他复仇者先生吧……据说从他第一次和魔族接触的时候，他们就一起行动了。」

「所以他们相处了很久啊。」

盖耶斯轻轻地笑了笑，在专属他的王座坐下。这时，一名相当绅士的手下推着餐车走了过来，餐车上放着红茶。

「是的。听说那个人一开始也很讨厌复仇者先生，但是为了重振家道中落的家族，于是把一切都赌在他身上了。」

那位绅士手下用稳重的语气说，同时熟练地沖泡红茶。不只红茶，这名手下的兴趣就是沖泡各种茶，因此喝茶便成了盖耶斯每天的例行公事。

「嗯……结果他赌赢了，于是得到了一个有能力的上司啊。」

「这个故事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如果魔族想和人类建立关係，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方法了。」

「哈哈哈，你说得对。」

一开始只是想要利用对方，最后却对对方产生了信赖──魔族和盖耶斯之间的关係正是如此。过去曾被逼到绝境的魔族，把一切赌在盖耶斯身上，而结果就是形成了魔王军，以及这座地下迷宫。

「不过，背叛人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倒好红茶，将茶杯递给盖耶斯后，绅士望向骑士离开的那条通道，喃喃低语。盖耶斯轻啜一口红茶之后，回答道：

「……心中真正涌上深切的感触，要等到开战之后。现在应该还只是专注于眼前任务的阶段吧。」

「这么说来，盖耶斯殿下也有背叛人类的经验呢。」

「你不也是吗？卡莱尔。」

「您说得没错……」

卡莱尔──这就是这名年轻绅士的名字。盖耶斯之所以能保持年轻的外貌，是因为他所拥有的魔力。然而卡莱尔至今仍能保持年轻外表，则不是因为魔力。他早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人类的身分。卡莱尔是吸血鬼，而且是属于等级较高的吸血鬼王。

「可是我对那种变化没什么感觉。」

「我不是指身体上的变化。是当你决定投身魔王军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感觉也很模糊。毕竟我投靠魔王军，是因为我的容身之处只剩下这里而已了。」

卡莱尔变成吸血鬼，并非出于自愿，但是人类世界却对他非常严苛。假如不加入魔王军，他就没有容身之处了。对卡莱尔来说，其实是人类背叛他。

「容身之处啊……结果到最后，每个人都是为了这个而战斗啊。」

「即使过了两百年也还是一样吗？」

「没错。」

盖耶斯点点头，接着将茶杯里剩下的红茶一飮而尽。沖泡红茶的茶叶，是两百年前留下的，但是味道却依然新鲜。茶叶也和魔王城一同度过了两百年的时间。

「过去在弗雷斯兰，倒是有几个令人怀念的老面孔……」

「克罗佛德和雪尔耶斯塔……另外还有几个……过了两百年，他们的血脉似乎也被继承下来了呢。不过，即使面孔长得很像，也不一定志同道合。还是别过度期待吧。」

「就算他们和我们志同道合，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待。」

「那当然……我们也差不多该开始行动了。」

「悉听尊便。」

喝茶的时间就这样告一段落。

而就在此刻，传说中的魔王军也正式展开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