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无条件停战。
在无数人苍白的脸色褪尽之后,爆发的怒气从巨大的冲击造成的混乱中产生。那正是同盟军伸出手箝住帝国军咽喉的时候,而当他们正要让敌人断气的那一剎那,竟然被自己的人一手拉到墙角去。「到底想干什么!海尼森的那帮家伙!」
这不是问话,而是语言化了的激情。「政府首脑部门疯了吗?我们快打胜仗了!不,是打胜了!为什么现在非得停战不可?」
怒吼着把黑色扁帽用力惯在地上的是在弹指之间就可以拿下莱因哈特的旗舰伯伦希尔的亚典波罗。
在杨的旗舰休伯利安上,华尔特·冯·先寇布尖声地对杨说道:「司令官!我有话要说!」
转过头来的杨轻轻地耸了耸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您明白,就请允许我再确认一次!」
先寇布两眼燃着熊熊烈火,指着主萤幕。「请您别管政府的无理命令,下令全面攻击。如此一来,您就可以掌握三件事-掌握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性命、银河系宇宙及未来的历史!请您下决心吧!只有您照这条路走下去,才能让历史走上正轨!」
他一闭上嘴,蕴含着一场风暴的沉默笼罩着整个休伯利安舰桥,每个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为自己高亢的心跳而战悚。先寇布说的都是他不得不说的话,幼年时被祖父母拉着手从帝国逃出来,长大后靠着自己的能力及功勛升到同盟军中将,这个三五岁的高大男人在众人的环视下,从树枝上摘下了禁忌的果实。
然而,这颗禁忌的果实又是如何地甘美啊!那是胜利、霸权、光荣的甜美果汁和芳香的混合体,而且,不仅是杨本身,其他周围的人也得以一尝个中美味。
杨不说话.但是他的沉默有异于其他人的沉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认为他的沉默不像暴风雨,倒像和煦的初春暖阳,不过,可没有人敢保证那是不是因为她对杨有过度的好感而引起的误解。但是轻轻推开沉默栅栏的杨所说的话却使菲列特利加更加确信。「……嗯,是有这条路可走。可是,对我来说,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我的身。格林希尔少校,麻烦你传令下去,全军后退。」
……控制了艾流塞拉星域的同盟军补给、通讯基地,正要开始调回头的渥佛根·米达麦亚是在五月二日接待到一个稀客。一艘未经确认的航行体出现在米达麦亚舰队的索敌网中,于是警戒部队发出了这样的信号-「停船,否则将受到攻击!」而对方的回答却是「我们是友军,请求面见你们的司令官。」「玛林道夫小姐为什么到这里来……?」
在「疾风之狼」的注视下,踏上舰队旗舰「人狼」的希尔德-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脸上带着夹杂有肉体疲劳及精神活力的微笑和迎接的人打了招呼,她那暗色调的金色短髮和男性化的服装更加强了予人美貌少年的印象。
在这之前,希尔德半说服半强迫地向负责留守的高级长官借用了一艘快速巡航舰,偷偷地离开了干达尔星系,前往巴米利恩星域的外围部,然后在远处观看了开战之初的战况以及杨实施的大规模攻击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急急赶到艾流塞拉星域。要救莱因哈特,她是一兵一卒都没有,因此,她只有求助于能信赖得过的同志,她之所以不使用远距离超光速通讯是因为正处于敌国领土内,恐有被窃听的危险性。
米达麦亚把美丽的帝国宰相首席秘书官请进司令官室,要幼校学生送上咖啡之后,便仔细听取她的来意。「唔,这么说来,就算现在赶到巴米利恩星域去也来不及了?」「嗯,即使是『疾风之狼』的快脚也来不及救罗严克拉姆公爵了。」
米达麦亚听后露出微微的苦笑,但他很快收起短暂的笑容,问了理所当问的问题。「那么,您说该怎么做?我猜测伯爵小姐己有腹案了吧?」
希尔德点点头,开始说明。
今天是五月二日。以现在的航程赶往巴米利恩星域,到那边时也是四天后的事,也就是五月六日了,而且去的不光是一艘船,而是率领着大舰队,要维持队伍的完整和秩序,行程是绝对快不了的了。但是,根据当时远观的战况以及推测今后的演变,发现杨威利的攻势非比寻常,莱因哈特失败的可能性极为浓厚,照如此类推,当帝国的援军在五月六日到达战场时战斗也许已经分出胜负了,那时如果杨已经获得胜利的话,再攻击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儘管如此,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因为从这里到同盟的首都-巴拉特星系的行星海尼森-要比前往巴米利恩要近得多,大致算起来,应该可以早四八小时到达,所以,如果能立即快速调头,直冲可能完全没有防备的海尼森,逼使同盟政府投降,再让他们命令杨停止战斗的话,就可以将莱因哈特从失败的深渊里拯救出来……。
这个时候,希尔德还不知道奈特哈尔·缪拉比预期中的日子早三天到达巴米利恩战场。「事实上,我也曾向罗严克拉姆公爵提过这个方案,但是被拒绝了。他说,要在战斗中获胜才有意义,这种价值观虽然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不幸失败的话,一切就化为乌有了。」「您想罗严克拉姆公爵会失败吗?」
以前米达麦亚也曾试着问过缪拉这个问题,并使缪拉无以言对。但这时希尔德毫无惧色地以明亮的绿色眼眸直视着银河帝国军的最高勇将。「是的,根据这次事态的推演,罗严克拉姆公爵很有可能将会尝到他一生中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失败经验。」
米达麦亚不得不承认,撇开她的智略不谈,至少这个二二岁的年轻女子在勇气和行动方面都有不凡的表现,儘管是开玩笑,不过还真有人将她比之于女神雅典娜,现在看来这个比喻还真贴切。「我明白了。那么,伯爵小姐,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
米达麦亚端起咖啡闻了闻香气,随即又把咖啡放回盘子中。「那就是杨威利是不是会遵从政府的停战命令?以他的立场来看,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了,他为什么得丢下果子而后退呢?如果无视于停战命令的存在,不论是对同盟这个国家或者是对他个人,能得到的好处不是大得多吗?」
希尔德承认米达麦亚的疑虑是有道理的,有谁会甘愿放弃已经掌握了百分之九九胜算的战斗而停战呢?如果他不去理会命令而继续作战的话,首先,他就可以获得军事上的胜利,不仅如此,即使在这期间,政府组织崩溃了,他也可以以救国英雄的姿态,轻而易举地独揽政治权力于一手重建国家。应该没有人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可是……。「这一点我也仔细想过,不过,我的结论是,政府的停战命令仍然会对杨威利产生效力。如果他有心以武力及军事方面的才能为背景掌握权力的话,以前已经有过好几次的机会了,可是,他都放过这些机会而甘愿去做一个守备边境的军人。」「……」「以的我的直觉觉得或许在杨威利心目中有比权力更贵重的东西,他这种气节值得讚赏,不过,这个时候我们只有利用这一点了,虽然有点卑鄙……」「可是,也或许他会突然对权力产生慾望而无视于政府的停战命令的存在,因为这一次的机会所具有的巨大魅力,是你提到的过去的例子中所没有的。」(附言:米达麦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杨不仅可以趁势杀死宿敌莱因哈特,还可以借帝国军之手把碍手碍脚的同盟政府高官一网打尽,那根本就是把前面和后面的敌人一併清除,是一箭双鵰的好机会.)「嗯,是这样没错。这么说来,您是觉得我的提议太过冒险而不值得採用?」「不……」
米达麦亚摇了摇头。「我完全了解,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我们就照您的计画去做吧!已经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希尔德不禁觉得他的决定之明快、状况判断之准实在叫人叹服。「谢谢!我由衷感激您的决定。」「可是,光是我一个人也不行,我想找其他的同志一起去。以伯爵小姐的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希尔德点点头。她了解米达麦亚身为武人的矜持。如果米达麦亚没有按原定计画前往巴米利恩星域完成合围敌人的任务,而是单枪匹马攻略行星海尼森的话,事后可能就会被人指责为了一己之军事、政治的野心而有意无意地坐视主君陷于绝境。这种事是米达麦亚所无法忍受的。事实上,就因为希尔德十分清楚「疾风之狼」是这样正直无私的人,所以她才会选择他作为说服的对象,而她的判断似乎也得到了正确的回应。
既然了解米达麦亚的意思,希尔德当然就有必要问该问的问题,然而那也是不言而喻的问题。「那么,您打算找谁同行呢?」「当然是找一个在附近的星系、容易联络上、力量也值得信赖的人,那就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伯爵小姐,您有不同的意见吗?」「不,我认为他是适当不过的人选。」
希尔德没有说谎,但是,她也没有把心里所想的事全然说出来。为了营救莱因哈特,她为什么会率先选米达麦亚而不选罗严塔尔,理由何在?或许她自己也不是太明白。她并不怎么相信直觉,如果警官的直觉一定是对的,狱中就应该不会有为无有之罪而哭泣的人;如果军人的直觉是正确的,战场上就应该不会有失败者。可是,这一次的选择她却是根基于直觉,因为除此之外,她还没有任何可以付诸于理论的资料和证据。
第九章骤变
Ⅱ
米达麦亚告诉主要的部属将与罗严塔尔舰队协同作战,改变方向直取敌国首都海尼森。部下们对司令官的决定一时之间似乎都不知所措。
米达麦亚麾下的卡尔·爱德华·拜耶尔蓝中将低声地问司令官:「罗严塔尔提督怎么想?万一对方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搞不好会演变成帝国军互相残杀。」「……你文学的想像力出人意外地丰富哪!」
米达麦亚以揶揄的口吻说道。但是在这之前,他有一段短暂但明显的沉默,所以这句话让人感觉有点言不由衷。拜耶尔蓝这个青年偶而会表现出异常的嗅觉。米达麦亚最难得的地方就在于他从来不是一个光靠武力做事和思考的男子,在他自己还没有将感情及理性整合好的时候,部下的这个疑问正好触动了他的心事。「罗严塔尔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不是那种可以和一个不明事理的坏男人相交一○年以上的温和的人。你怎么想像是你的自由,但是,要小心可能导致误解的言行。」「是,对不起,我说了冒失的话。」
拜耶尔蓝深深地低下头。但是,在回自己旗舰的太空梭中,他却叫来部下,下令採取第一级临战体制,惊讶不已的部下问起理由,拜耶尔蓝烦躁地回答:「时时防备敌人的奇袭不是武人该做的事吗!这里是敌国的境内.可不是故乡小学里的内院呀!不能瞒着老师偷偷午睡哪!」
做完了像是他自己少年时代的告白之后,拜耶尔蓝停止了通讯。
原本,他也认为自己想得太多,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所敬爱的上司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一级上将是出生入死的好朋友,但为什么他又会想到自相残杀之事呢?回想起来,似乎是一个油然而起的激动想法突然攫住了他。他感到不可思议,自己竟敢把那种大胆的想像说出口,而且也没有遭到斥责。算了!还是把想像的翅膀先放下来吧……然而,拜耶尔蓝虽然这么想,不知何故的,他也没有意思要取消刚发下去的命令。
当米达麦亚以超光速通讯将希尔德的提案传过来时,罗严塔尔没有即时回应。兼备敏锐及胆识的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覆。「如果没有人回头合围的话会怎样?」当离开干达尔星系时,他曾这么想过。不过,想像归想像,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不回头的话,功劳就会被其他提督抢去,主君对他的评价也会大打折扣,他从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事实。然而,如今事态却已经急速发展到接近他的想像、足以煽动他野心的地步了。
贝根格伦参谋长先前来报告,在他们附近的米达麦亚舰队中的拜耶尔蓝中将所属的舰队正採取了在这种状况下不必要的严格警戒体制。
罗严塔尔当时没说话,但是在他那不同颜色的两只眼睛中,却闪着锐利的光芒。他只知道拜耶尔蓝是米达麦亚麾下提督中最年轻、最果敢的指挥官,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敌人近在眼前似的举动。罗严塔尔曾想亲口问问米达麦亚,然而,现在罗严塔尔觉得他已经有答案了。是否如果罗严塔尔舰队不只拒绝希尔德的提案,同时还表现出妨碍的举动的话,米达麦亚舰队将不惜一战?他观察着萤幕上米达麦亚的表情,但是友人一点都没提到这一点。如果是米达麦亚自己下的指示,以他的个性来说,不应该只字不提的。这么说来,是拜耶尔蓝那个小子自作主张的了……?
乍见映现于通讯萤光幕上的罗严塔尔的金银妖瞳,表面上虽极为平静,但希尔德却可以感觉到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所蕴含着的暴风。她知道这是自己的直觉,看来至少这一次是押对宝了,同时她也自觉到那急速产生的不安,或许,这么一来反而让这个具有不凡野心及才能的人知道有了大好的机会了?如果被人告知现在赶了去也来不及救主君的话,恐怕连没有野心的人都会产生可怕的念头……担心自己做出了愚昧至极、弄巧反拙的事情,希尔德一颗心七上八下。
罗严塔尔似乎看穿了她的恐慌与不安,他出声笑了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懂了。既然连你都这样说,我就照玛林道夫小姐的提议去做吧!我会立刻指示所有的部队朝巴拉特星系进发,不过,为做进一步的详细讨论,我迟点会到你那边去!当然是在舰队重编之后。」
如果叫米达麦亚过来,或许拜耶尔蓝等人就会有过度的反应,司令官会不会被扣留作人质呢?罗严塔尔也考虑到这一点了。
很多事情不需要太过勉强自己。罗严塔尔常常会为那一颗急欲从理性之手逃脱的心套上鞍绳加以控制,也因为如此,所以至今仍未做出越轨的事。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虽然聪明又机智,但是也不见得每件事都要照她的担心发生。
第九章骤变
Ⅲ
被称为银河帝国军双璧的两名大将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率领着达三万艘的庞大舰队于五月四日进入巴拉特星系。第二天,五月五日,他们到达了同盟首都海尼森的卫星轨道,抬头观望夜空的市民,看到星星的光辉为人工的光点所掩盖,随即陷入恐慌状态。这是历史上的第一次,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的市民可以用肉眼看见帝国军的舰队。
在一片混乱之中,米达麦亚的宣告从介入行星通讯波的帝国军舰上传了下来。「我是银河帝国一级上将渥佛根·米达麦亚。你们的首都海尼森上空已全部被我军控制,我要求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全面讲和,立即停止一切军事行动,解除武装。否则.我军将对海尼森实施全面攻击。给你们三个小时考虑,不过,为了让你们清楚我军的立场和自己的处境,在此之前先让你们看看余兴节目。」
这句话重在恐吓,所以米达麦亚的措词和口气都显得极其严峻。不久,一艘帝国军舰瞄準了六○○○公里以外的行星上的一点发射飞弹。
闪光和爆炸破坏了大气的平静,将士兵及市民的视野漂白了的光芒急速变薄,在仍然鼓噪着耳膜的巨大声响中,橘色的光彩聚升成球型,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大楼的黑影倏地碎裂,破片高高扬起。在附近,被爆炸所引起的骤风吹起半个身子,紧紧趴在地上的一个士兵颤抖着声音说道:「他们下手了!是极低周波的飞弹!」
极低周波的飞弹直接击中已足够将统合作战本部大楼的地上部分完全摧毁。
看着映于萤光幕的惨淡景象,「疾风之狼」对希尔德说道:「这样就够了,权力者对一般市民的家着了火是连眉毛也不会动一下的,然而,一旦与政府有关的建筑物遭到攻击,大概就要脸无血色了。」「您是儘可能不想危害普通的市民吧?」「嗯,我也是平民出身的呀……」
希尔德对着露出苦笑的米达麦亚投以具好感的眼光。「提督,现在能不能下达一项消息?就说,以帝国宰相罗严克拉姆公爵之名保证,同盟政府投降的话,最高负责人将不予问罪。我想,或许该给他们一个方向以儘早下决定。」「依双方长久以来的敌对关係来说,这些话真让人泄气。不过,如你所说的可能会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我这就传达下去。」
米达麦亚似乎已经完全信赖希尔德小姐的进言了。
地上的一切景象都映在巨大的萤幕上,自由行星同盟的国防紧急调整会议在远较一般市民住宅安全的地下深处召开了,政府和军部的高官们顶着一张张像是用冻土所堆砌起来的没有血色的脸。刚刚被帝国军摧毁了办公场所的统合作战本部长德森「元帅」也把空洞的双眼盯在萤幕上。
从不合时节的冬眠中被吓醒,召集这个会议的最高评议会议长优布·特留尼西特打破了沉默。「下结论了……」
特留尼西特的声音当然显得无精打采,但是,却也很奇妙地欠缺危机感及悲壮感,表情就像戴着面具的人偶一样,发出机械般的声音。「我们接受帝国军的要求。对方即将要展开全面攻击,我们别无选择。」
爱朗兹国防委员长正待提出异议,发觉他这个举动的特留尼西特两眼放出针般锐利的光芒。「我这个议长已经被罢免了吗?应该没有吧。那么,做决定的责任及资格就该在我手中,这是制度赋予我的职责和义务所在!」「请你住口!」
国防委员长的声音因悲怆而颤抖着。「你没有权利滥用民主政治的制度,使其精神和历史堕落。你想因为你一个人而腐蚀国父亚雷·海尼森一手建立起来的、历经两个世纪的民主国家历史吗?」
特留尼西特的嘴唇两端往上吊,使得他的脸更像戴了面具一样。「你说得可真动听啊,爱朗兹。你大概忘记了,不过,我可记得一清二楚,那一夜是谁拿着昂贵的套装餐具到我家来要求我一定要让他成为我的幕僚。」「……」「而且,你从各个大企业弄到多少献金及回扣?利用职务分配选择资金时,你又从中亏空了多少钱用以周转买别墅?有多少次你用公费旅行之余还带着太太以外的女人去?这些我都知道。」
国防委员长宽阔的额头上冒出了无数不是因为闷热而跑出来的汗珠。「不错,我是个下流的投机政客,我能爬到今时今日这个地位也是拜你所赐,你对我有恩,所以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历史上留下亡国者的臭名!请你再考虑看看,或许我们会死在这里,但是,只要罗严克拉姆公爵被杨提督击败,同盟就获救了。祈求一个人去蒙受不幸是一件缺德的事,但是,这是事实,罗严克拉姆公爵一旦身亡,帝国军就不得不撤回他们的领土,而后在他们争夺下一代的领导权之时,杨威利元帅就可以趁机重新建立国防体制了,我们的下一任政治领导者会帮助他……」「唔,杨威利?」
如果声音可以成为毒药,特留尼西特的声音就是了。「您也不想想看,如果不是杨威利那个笨蛋以前破坏了守护这个行星的『处女神的项链』的话,今天我们就不用坐在这里受到帝国军的恐吓威逼了!事情会演变至此,也都是因为那个家伙的缘故!什么名将?难道是指那种毫无先见之明的无能之辈吗?」
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元帅这个时候才第一次发言。「如果有『处女神的项链』的话,或许这个行星、还有你们的生命安全以及地位和权力能够不受侵犯,但是其它的星系将要遭受多大的战祸呢?你们能心安理得地让战争持续下去吗?」
年逾七○岁的老将声音并不激动,但是,和特留尼西特的粗言秽语相较之下,却格外显得如花岗岩壁般的坚毅。「总而言之,同盟的气数已尽。政治家只知道玩弄权力,军人就像在亚姆立札所表现出来的一样,热衷于投机的冒险。大家口中高喊着民主主义,却从不曾想过负起责任去维护民主的精神。不,即使是连一般市民也把政治全权委交给一部分哗众取宠的政客,一点都不想参与。专制政治垮台是君主和重臣之罪过,但是民主政治垮台的话,就是全民的责任。人民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合法地把你从权力的宝座上赶下来,可是,大家都放弃了自己的权利和义务,把自身出卖给无能而腐败的政治家。」「你演说完了没有?」
优布·特留尼西特微微笑着。如果杨威利看见他那副嘴脸,一定会再度想起以前曾留下的恐怖和厌恶的印象。「没错,该演说的时间已经完了,现在是有所行动的时候了。特留尼西特议长,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要阻止你!」
老元帅下定决心似地站了起来。出席这个会议的人是不能携带武器的,所以老人是空着双手的,但是他一点也不胆怯,朝着比他年轻三○岁的议长逼近。
四周蓦地扬起了一片声响,开始是制止,接着便是狼狈的叫声。此时,地下会议室的门开了,几个人影跳了进来。来人并不是警备的士兵,但这一○个以上手持荷电粒子来福枪的男人们的表情比士兵还机械化,表现出没理性的顺从,一半的人围成一道肉体障壁,彷彿守护着特留尼西特一样,剩下一半的人则把枪口对着出席会议的官员。「地球教徒……!」
停止脚步的老提督,其声音把因惊愕而麻痹的其他人都变成了活化石,他们的视线都冻结在那些人的胸口上。那个地方清清楚楚地印着标语文字-「地球是我的故乡,地球在我手中」-这是地球教徒的象徵,无庸置疑。「把他们监禁起来!」
特留尼西特冷冷地下达了命令。「自由行星同盟接受银河帝国提出的讲和条件和要求。同盟将以立刻停止一切军事行动为证明。」
当这则通告从地上传达上来时,希尔德、罗严塔尔、米达麦亚正在位于海尼森的卫星轨道上成为共同司令部的战舰「人狼」的会议室中喝着咖啡注视着萤幕。
米达麦亚听到通告后恭恭敬敬地低下他那蜂蜜色的头。「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您的智谋真是胜过一个舰队,今后还望您继续为罗严克拉姆公爵费心。」「不好意思,我一个人做不了什么,有两位提督的协助,事情才能成功的,也请两位作为罗严克拉姆公爵的双翼,辅助公爵继续前进!」
这些话倒不如说是针对金银妖瞳的提督要求的。「老实说,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哪!真是妙极了。」
罗严塔尔虽然扮出了笑容,但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蒙上一层阴影。他曾算计过同盟政府不投降的可能性。难道在民主政治的大本营中,那些口口声声以正义者自居,以对抗专製为己任的家伙,没有人肯为理想而赌上自己生命和骨气吗?是不是对同盟的大多数权力者而言,认为一旦自己的生命和权利不保,民主政治的存亡就已经无所谓了?不管怎么说,对罗严塔尔而言,事情已经结束了。「我心里也在想,如果同盟的当权者们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拒绝我们的要求的话,我们该怎么办?站在我们的立场,这种说法或许会显得很奇妙,那样事情肯定要大费周章了。不过,那些人可真是可耻的权力者呀!」
米达麦亚厌恶地摇了摇头。希尔德也点了点头,虽然说计画是成功了,但是,他们总觉得有种无可奈何的不释然感。「一亿人花了一世纪的时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可以于一夕之间毁在一个人手中。」「所谓国之将亡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米达麦亚口中抒发着不怎么有创意的感慨,回头看着旁边的同志。罗严塔尔把他的金银妖瞳映在不曾喝过的咖啡汁液表面上,然后抬起头来说道:「我们亲眼看到了分割、支配宇宙的三大势力-高登巴姆王朝的银河帝国、自由行星同盟、费沙-的灭亡,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一定很羡慕我们吧!借用特奈杰中将的说法就是这样……」
希尔德及米达麦亚和他有同感。他们口中虽然深表赞同,但是,每个人的心湖上那无法消失的小小波纹却不断地扩大……。
第九章骤变
Ⅳ
在远离了同盟首都海尼森的巴米利恩星域中,士兵们内心的狂澜已达到顶点。他们虽然服从了杨的命令,把舰队后撤,停止战斗,但是士兵们对在大获全胜之前竟由我方提出停战要求的荒唐,有一种超越狭窄视野的愤怒与绝望。「首都到底怎么了?被帝国军围攻……」「投降了!全面投降了!那些亡国奴,举着双手叫饶命的家伙!」「那么,自由行星同盟会怎样?」「你说会怎样?会成为帝国领土的一部分啦!或许会获得批准以形式上的自治继续存在……可是,也只是光在形式上,而且,时间大概也不会长!」「将来呢?」「还用问?去问罗严克拉姆公爵吧!去问那个金髮小子呀!因为他今后将是我们的主人了!」
有人狂怒,也有人悲叹。有的士兵对着朋友眼泪汪汪地诉说着:「我们应该是属于正义的一方呀!为什么光明的正义得对黑暗的邪恶屈膝乞和?这个世界真是病入膏盲了!」
同意这种单纯得过火的疑问的人并不是太多,而另一方面也有不同的论调。「这是政府的通敌行为!」
这个弹劾的声音一旦响起,就化为燎原的野火一般扩及整个舰队。「没错!政府背叛了我们!政府背叛了国民的信赖和期待!」「他们是一伙卖国贼!我们不需要听从那些人的命令!」
其中也有人痛骂通讯军官,为什么要接收那种无理的命令?如果在这两三个小时之内,对发过来的命令佯装不知的话,现在就可以逮杀罗严克拉姆公爵了,但结果通讯人员却老老实实地传达了,真是不知变通的低能者!
在一片否定的声浪中,也有人把持着一小株肯定的幼芽。「……可是,我们的家人都在海尼森。如果拒绝投降就会受到毁灭性攻击的话……因为政府的投降,亲人才得以获救呀!」
说这些话的人不可能再说得更多了,由于四周的战友们都勃然变了脸色站了起来,他知道要说出一介市民的心声是需要很多勇气的。「我们去请求杨元帅,请求他完成真正的正义,请求他不要遵循无理的停战命令……」「对呀!就这么办!」
在一片骚动声中,尤里安朝着展望室快步走去,他想和先寇布中将谈谈。
先寇布手拿着口袋型威士忌酒瓶站在落地窗边,映着黑暗的静寂及星星跃动的双眼中闪着极为不悦的光芒。尤里安停下脚步,以失意者的沉痛眼光沉默了好一阵子。「先寇布中将……」
回过头来的先寇布拿起口袋型威士忌酒瓶朝少年打了招呼。「呀,你特地来见我,想必我的期待是对的。你是不是和我抱持一样的想法,杨提督应该不理会停战命令?」
走上前来的尤里安以谨慎但不让步的表情回答:「我了解您的心情。可是这样做会在历史上留下不好的前例。如果允许军队司令官根据自己的判断而无视于政府的命令,民主政治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国民代表控制军事力的机能就消失了。您认为杨提督可以创下这种前例吗?」
先寇布嘲讽地歪了歪嘴。「那么我问你,如果政府下令残杀丝毫没有抵抗能力的民众,军人是不是就该遵守命令?」
尤里安猛烈地摇了摇他那头亚麻色的头髮。「这种事当然是不允许的。我认为在作为一个军人之前,不应该忘记自己同时也是一介平凡的市民,在对待这种非人道、严重违反市民利益的事情上,当一个人的尊严受到考验时,首先自己必须是一个人。到那个时候,即使是政府的命令,也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可是,就因为如此,除了那种情形之外,身为民主国家的军人,在行动的基準上,就该遵从政府的命令。否则,就算你是基于正当的理由去行事,也会被指为恣意乱行。」
先寇布无意识地把玩着酒瓶。「孩子,不,尤里安·敏兹中尉,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也懂这些道理。虽然懂,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嗯,我很了解。」
这是尤里安的真心话,他反驳先寇布的论调何尝不是他对自己感情的理性反驳。「杨提督对政治没有任何野心,或许也没有政治的才能。但是,他至少不会做出像优布·特留尼西特那样把国家私有化、把政治当成附属品、背叛市民的期望的可耻行为。杨提督的治国能力或许比不上历史上那些大政治家们,但在这个时候,要做相对的比较,优布·特留尼西特一个人就够了。」「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尤里安鬆开了领结,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使自己信服比说服他人要来得困难得多。「可是特留尼西特议长毕竟是大多数市民所推选出来的元首,即使那只不过是错觉而造成的结果。但要修正这个错觉,不管要花多少时间和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由市民本身来完成。职业军人是不能以武力来导正市民的错误的。如果这样做,就和两年前救国军事委员会的非法武装政变同出一辙了,军队会不受监管地成为统治、支配国民的组织。」
先寇布把威士忌瓶口送到嘴边,半途又放了下来。「或许银河帝国会要求以杨提督的生命做为和平的代价。如果政府答应他们的要求,到那个时候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唯唯诺诺地听命吗?」
少年的脸涨起红潮,他断言道:「不!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可是政府的命令是不得不遵从的吧?」「那是提督的问题,而这是我的问题。我可不想遵从屈服于罗严克拉姆政府的命令,我只听杨提督一个人的命令,因为提督接受了停战命令,所以我也不得不听。可是,其它的事可就另当别论了。」
先寇布合上威士忌酒瓶的盖子,以感动的表情凝视着一七岁的中尉。「尤里安,或许我的话有些失礼,不过,你是真的长大了。我也要学学你,接受该接受的事。不过,有些事也是不能让步的,这也是你说的。」
瀰漫在旗舰休伯利安会议室的空气彷彿呈现半固体化似的沉重。昂然仁立在这看不见的流动物中的副官舒奈德,他那犀利的眼光正射向杨威利。「我明白停战是不得已的,因为这是同盟政府的决定,但是,如果你们自由行星同盟军为了保身,想把梅尔卡兹提督牺牲掉的话,我可不会听从你们的处置!」「舒奈德!」「不,梅尔卡兹提督,舒奈德中校所言甚是。」
杨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并没有对同盟政府的决定作出任何指责,原本政府就以拯救广大市民免受帝国军攻击的大义名分为投降的理由,所以杨也不能说什么,即使就算他看穿了政府的真正用心……。「梅尔卡兹提督必须离开这里。」
他接下来的这句话扰乱了瀰漫于室内的不快流动物,所有的幕僚们都惊诧莫明。「我不能预知未来,但是就像舒奈德中校所说的,我已经仔细考虑过同盟政府将您交给帝国军以献媚之事的可能性,我是同盟人,我必须遵守政府的愚行,但是,你没有这种义务。如果您不离开这艘即将沉没的船,会让我为难。」
杨的表情有些迟疑,让人感觉那似乎是开玩笑。「请您带一些战舰离开,当然,连燃料、粮食、人员都一併带走。」
流动物又再度被剧烈地扰乱了。「一旦立于战败者的立场,同盟军当然无法保有和以前同样水準的武力。我想,与其放在那里任由帝国军尽数破坏,不如藏起来好。因为,战舰失蹤和因战斗而被破坏或者自爆,是很难去确认的。」「谢谢您的好意,杨提督。可是您是要我自个去逃命而留下你一个人去扛全部的责任吗?」
梅尔卡兹说完,杨的脸上浮起某种闪烁的表情。尤里安和菲列特利加清楚那是一种会心的笑意。「我知道您会这么说,不过,梅尔卡兹提督,我可不是让你们到别的地方去逍遥哦。因为我有个更无礼的想法,我是想,为了将来,希望您把同盟军的一部分,而且是最精髓的一部分保存下来,也就是说,我希望您领导以前罗宾汉传说中所说的『活动的谢伍德森林』。」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室内的空气在不藉助空调的情况下完全改变了。完全了解杨意思的人彼此交换着兴奋激昂的视线。总而言之,他们是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在一片嘈杂声中,杨不自禁地搔了搔头髮,他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什么装模作样的话,不过,只要意思通了就可以了。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我赞成!」
大家将视线投向说话者-奥利比·波布兰,同盟军屈指可数的击坠王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发言有多大的意义。「所谓自由行星同盟的自由就是独立自主。对于沦为帝国附属领地的同盟,我已无心眷恋,就像丧失自尊心的女人一样没有魅力。我请求能跟随梅尔卡兹提督去。」
听了他这段不伦不类的话的人大多觉得这个比喻像极了他个人的风格,同时,大家也觉得朝光明的地平线跨出一大步了。只要有人先踏出一步,就会有人相继效法,跟在后面走总比带头来的轻鬆,因为大家知道,至少这不会是一条孤独的路。「如果能获得先寇布中将的允可,下官也想……」「蔷薇骑士」连队长卡斯巴·林兹上校也气势雄伟地站了起来。「我也是个从帝国来的亡命者之子,现在更不愿屈居于帝国下风,请让我跟随梅尔卡兹提督,但是……」
林兹以尊敬的眼神凝视着黑髮的元帅。「假以时日.我们一定要杨提督再做我们的总指挥。只要您在,『蔷薇骑士』连队誓言效忠于您。」「这是军阀化的第一步哩!宣誓效忠的对象不是国家也不是政府,而是个人。真令人伤脑筋哪。」
亚列克斯·卡介伦以不带嘲讽的口气说完,随即引来一阵鬨堂笑声。被问及他个人的去留时,卡介伦回答:「我要留下来,倒不如说是必须留下来,将官大量失蹤会引起帝国军的怀疑。我和杨司令官都得留下来等候处置。」
先寇布、费雪、亚典波罗、姆莱、派特里契夫、马利诺,以及卡尔先等将官们也陆续打破漫长的沉默,向杨敬礼,他们都决定留下来。「当初我亡命而来时,已经将我的未来都交给您了,既然您决定这么做,我就不负您的期待吧!」「谢谢!有劳您了。」
幕僚们解散之后,菲列特利加和杨留在会议室里。是杨以眼神示意她这么做的。「对不起,菲列特利加。」
剩下他们两人时,黑髮的年轻元帅笨拙地说道。「如果是别人做出这种事,我一定也会认为他是白痴。可是,结果我还是只能选择走这条路,除此之外,还让那些我所喜欢的同伴增加不少麻烦……」
菲列特利加伸出她白晰的手,细心地为杨整理好从衣领露出来的紊乱领结,清澈的淡茶色瞳眸中映着对方黑色的眼珠,她微微笑着。「我也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可是我知道,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你所做的一切。」
菲列特利加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帝国军中有人对骤然的停战并不感到惊异,但是那并不包括莱因哈特。当他接到总参谋长奥贝斯坦的报告时,这个金髮的年轻独裁者反而像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似地几乎要从座席上跳起来。「怎么回事?」
莱因哈特发出兇恶的声音,被人指出理性所不允许的事实,让他觉得倍受侮辱及愤怒,即使那是极为振奋人心的吉报。「同盟军停止前进了,不仅如此,还提出停战的要求。」
奥贝斯坦从表情到声音都武装了起来,準备承接主君的激动反应。「太无稽了,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再一步,不,只要再半步,他们不就胜利了吗?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让他们放弃垂手可得的胜利?」
等主君稍稍平息了感情的波涛之后,奥贝斯坦说明事情的原委。他并没有说自己从同盟军那边接获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不是能够完全保持冷静。「……你是说我的胜利是别人拱手让出来的?」
了解事情经过的莱因哈特,把包着黑色和银色军服的优美肢体深深沉进指挥席中喃喃说道。「真是滑稽之至!我竟然拿到了原本不该属于我,而由别人让出来的胜利?简直像乞讨……」
莱因哈特笑了,这是他从来未曾有过的笑容。笑容中没有华丽感及霸气,一种仿如雕刻出来的笑容-
银河的历史,又翻过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