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谓的高中生活,似乎比佑麒想像中来得艰辛。
不对,这点或许不适用于全国高中的所有一年级新生。今年春天进入邻校莉莉安女子学园高中部就读、年龄与他相差一岁的姐姐佑巳,现在好像每天都很快乐。像是新结交的朋友们,以及远眺所见的学姐们的动人容姿——
(我这边啊,根本就与那种情景无缘嘛。)
就算佑麒想要交新朋友,但自从入学当天闯越关哨的事情在班上传开之后,就很明显地被同学们疏远。
而且别说是将学长当成憧憬的对象了,如果可能的话,佑麒对他们而言根本是个不想有任何牵扯的人。
可是,当他走在走廊上看到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时,却发现到处充满了快乐谈笑的身影。
这样一想的话,过着艰辛高中生活的,似乎也不是花寺学院高中部的新生。
(是只有我吗?)
既不属于源氏也不属于平氏,只会让人在这所学校里的生活过得很不愉快。
(真的是那样吗?)
打开学生专用厕所的门之后,先前就在里面的数名学生便将友善的笑脸投了过来,但就算这样,佑麒也无法回以笑容,因为他们在一、两秒之后确认了来者是谁的瞬间,就沉下脸并移开视线。其中甚至也有一些人表现出的态度,就彷佛在说对佑麒展露笑容很浪费力气。
因为佑麒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所以他无视于身后传来的耳语声,并且在做完该做的事情后便走出厕所。
最初他还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况且刚入学时的情况也不如现在明确,但是每层楼各有两间的学生专用厕所,如今已经完全区分为源氏与平氏两种领域,而且还变成了各自派别学生聚集的场所。无论进入哪一方的厕所当然都不会被责怪,但只要派别不同,就会不自觉地认为自己好像进到别人家里打扰一样,有股难以长时间待下去的气氛。因为这样,所以就算目的地的厕所离教室很远,但只要是有加入任何一方的学生,几乎所有人都会去有同伴的厕所。
是,无归属的人就没辙了。不管去哪一方的厕所,都会被投以「非同伴的人来了」的视线。
也就是说,区分为源氏与平氏两方的并不只是道路。
源氏属于体育类,平氏则属于文化类,别说进行社团活动的社办在不同建筑物内,就连学生餐厅内的座位也大致区分为源氏与平氏两方。结果除了上课之外,做其他大部分事情的时候,绝对会与源氏或平氏沾上边。
当然,分得最为清楚的就是从校门到校舍的那段路。就算岔路前方似乎只有在入学典礼那天早上设有关哨,不过源氏走右边、平氏走左边的规矩却执行得很彻底。在厕所里,儘管派别不同的人不会被限制通行,但周遭的人一旦注意到对方并非自己的同伴,就会在瞬间转变态度。
佑麒明明若无其事地向其他人打招呼,对方却会不耐烦地啧一声,或说些挖苦他的话。
这种情形在源氏之路或平氏之路都一样,然而当中也有一些奇特的人会劝佑麒赶快选一边加入。
不过,他们为什么能在一瞬间得知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同伴呢?
「那个啊,是因为学生手册的颜色啦。」
与佑麒的坐位中间隔了一张桌子、坐在他侧边的小林用鼻子哼了一声。现在是第二堂课与第三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全班一半以上的人都离开座位,往各自想去的地方移动。
「福泽你啊,不是就那样把学生手册插在胸前的口袋里吗,这种行为就等于是在走路的时候宣告自己是无归属的人喔。」
小林如此说着,而他制服胸前的口袋确实什么也没有露出来。
「学生手册?」
佑麒拿出自己的学生手册并仔细凝视。他的手册包着乍看之下有如皮革的黑色塑料封皮,从入学典礼领到学生手册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模样。
「你把手册放回口袋,然后看看那些家伙的胸口。」
「那些家伙?」
他朝小林用下巴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有三名同学聚在窗边。
「奇怪。」
佑麒在比较了自己与他们胸前的口袋之后,不禁感到疑惑。在他立领制服胸前的口袋上,可以看到深灰色布料的边缘有一道黑色的线,但那三人口袋边缘的颜色却很明显不是黑色。因为学生手册露出来的面积很小,所以没办法明确分辨那是什么颜色,不过看起来很像褐色之类的暖色系色彩。
「那边的就比较好认了吧。」
小林将头转向坐在教室后方座位的两名同学。
「啊。」
这次是白色。有一道白色的线微微从口袋探出头来。
「这下你懂了吧?平氏是红色、源氏是白色,一旦决定归属之后就会拿到学生手册的封皮。学生们都有一种习惯,就是在遇到陌生人的时候看向对方的胸口,并且在瞬间判断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同伴。黑色的学生手册就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标记。」
「原来如此,入学那天在关哨分配到的就是封皮啊。」
「是啊。」
说明一结束,小林就将视线从佑麒身上移开,开始进行下一堂课的準备。
「小林。」
佑麒呼唤他,但小林并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仅仅开口问了句:「什么事」。
「你也是无归属吗?」
小林听了这句话立刻停止动作。
「你是因为这样才把学生手册藏起来的吗?」
佑麒接连发问之下,小林才将稍微涨红的脸转向他并回道:
「那又怎样,你如果想说我们两个无归属的人来做好朋友,那你就搞错对象了。而且我跟你不一样,我只是因为有自己的打算,才把做出最后决定的时间往后挪而已。」
「是喔。」
儘管同样是无归属,但若是有那种没头没脑向前沖,最后导致无法加入任何一方的人,也就会有那种因为自身想法而暂缓做出决定的人。假如把这两种人混为一谈,对方会生气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说回来,你还真清楚我对什么事情有疑问耶。」
佑麒突然想到这点并对小林这么说。
「什么?」
「就是我对其他人为何能在一瞬间分辨同伴感到的疑惑啊。我没有说出来呀。」
「你是没有说出来啦。」
小林叹了口气并轻声说道:
「不过你啊,心里想的事情全都写在脸上呢。」
2
入学之后大约过了两个星期的某天早上。
「嗨,小朋友。」
就在佑麒走源氏之路前往校舍的时候,有个人忽然从前方出声叫他,对方就是那位学生会会长。佑麒记得他好像姓柏木。
因为佑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走路,所以,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他挡在楼梯状道路的正中央。
「……」
被别人叫成小朋友还应声的话,就代表自己承认自己是「小朋友」。佑麒无视于对方的存在,穿过他身边,打算继续沿着道路往上走,不过学生会会长却以灵敏的动作紧紧跟在佑麒旁边。
「如何?无归属的生活比想像中更辛苦吧?」
「……」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很辛苦啊。
「我想也差不多该是你认输的时候了。如果你愿意为之前对我做出的失礼态度道歉,现在要我让你加入其中一方也可以喔。」
「谁要道歉!」
佑麒明明想要无视他,并让事情就这样带过去,却又因为中了他的挑衅忍不住回嘴。
「喔~~是这样吗,你不打算改善自己的态度啊。」
「因为我不认为我有做错事。」
佑麒丢下这句话之后就默默地向前走,这时背后传来了笑声。
「你好像很清楚要怎么做才会让我高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相对于一头雾水的佑麒,这个姓柏木的男人对于要怎么做才会让佑麒发火,似乎已经掌握到窍门了。
「小朋友,我是在称讚你这个人很有趣喔。」
柏木追上去并走在佑麒旁边。
「不要叫我小朋友。」
「抱歉,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柏木才刚说完,立刻从佑麒胸前的口袋里取走那本黑色的学生手册。
「嗯~~一年B班福泽佑麒。你叫做小麒啊。」
他翻开封面之后,一边看着写有班级与姓名的那一页,一边呵呵地笑了出来。
「还给我啦。」
儘管佑麒伸长了手,但因为身高与手臂的长度都远远不及柏木,所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个人真是个从头到脚都让人觉得生气的家伙。
「我当然会还你呀。」
但是柏木却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原子笔,然后在佑麒的名字下方胡乱涂鸦,接着才将学生手册丢还给佑麒。
「你做什么啊。」
「嗯,不愧是叔叔送我的原子笔,写起来真是顺手。」
「要试原子笔的话,就写在废纸上啦。」
这种行为不叫恶整叫什么?世间公认花寺学院高中部是名门子弟就读的学校,然而这个人身为这所高中的学生会会长,却可以如此打击纯真的新生吗?
(不,这样不对。)
果然就像小林说的,不要将学生手册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就好了,但现在后悔也已经于事无补。若是在某些不得不出示学生手册的时候,被老师看到上面这些乱七八糟的线,老师会怎么想啊。
总而言之,跟这个人在一起准没好事。佑麒像要甩开柏木似地跑上楼梯。
柏木没有追上去,而是朝着佑麒的背叫了声「喂」。
「刚才,你不是说你没有做错事。」
「对、对啊。」
佑麒转过身来,从楼梯上方向下望。
「既然如此,就表现得更理直气壮些。你一直低着头走路,这表示你说的话与你的态度不一致喔。」
这话确实没错,因此佑麒没有回任何一个字。
3
「您觉得如何,入学典礼以来已经过了两个星期,有没有发现出色的一年级学生呢?」
在学生会室里,安德烈一边递出抹茶,一边开口询问。
「算是有吧。」
柏木向后仰靠在椅子上,他将脚从陈旧却很坚固的桌子放下来,接着挺直背脊并在轻轻点头致意之后接过茶碗。
「您这个答案真是不明确啊。那个学生属于源氏还是平氏呢?」
「不属于任何一方,而且就连未来的发展性也还不确定。」
「就算这样,您依然认为他有前途吗?」
「我不知道……这个茶碗做得真好,不管份量或厚实感,就连色调都是我喜欢的,相当能衬托出茶的绿色。」
「这是三年级学生土屋的作品。如果光之君能中意的话,献上这个茶碗的土屋也会很高兴的。」
「帮我向他道谢。」
等柏木喝完茶之后,刚刚在房间角落影印文件的蓝波开口问道:
「光之君说的人,该不会是那个毛毛躁躁的——」
记得那是个很有精神、有些自大,脸看起来有点像小狸猫的人。蓝波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因此一边在空中转动着食指,一边列举那名他在入学典礼当天见过的一年级学生的特徵。
「没错。」
柏木笑着点头。可是在旁边听见这些话的安德烈,表情却慢慢转变成一脸惊讶的模样。
「毛躁?自大?光之君若在这种不成材的家伙身上花心思,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您明明已经忙得分身乏术了。自认为是柏木亲信的安德烈在一旁抱怨着。这句话也有道理,毕竟与无趣的家伙扯上关係,的确是在浪费时间。
「那么,就来试一试吧。」
柏木弹了一下手指。
「试一试?」
安德烈与蓝波两人不禁反问。
「看看他只是个粗心大意的家伙,还是棵前途有望、未来会抽枝茁壮的树苗。」
现在是星期六的放学后。
佑麒这时当然完全不晓得学生会室里进行了这样的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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