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列车继续在茫茫无际的太空中飞行。前方又到达了一个星球。
车厢里,铁郎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忽然他站起身来,懵懵懂懂地往厕所走。列车颠簸起来,「克啷克啷」地响,铁郎脚步踉跄,站立不稳。他想:「莫非又要出事吗?」当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车厢尽头时,「咣噹噹——!」列车猛烈地摇晃一下,铁郎就象演杂技似的腾空跃起,惊叫一声「哎呀」,一头撞碎了窗子玻璃,摔出车外,跌得昏迷过去。
「嗤嗤——」列车喘息着,紧急剎车,停住了。
梅蒂儿慌忙跑到撞破的窗洞前呼唤:「铁郎!」
「很抱歉!」车长跑过来说,「有人在车站前方放石头,妨碍列车前进。」
「石头放在轨道上吗?」梅蒂儿问道。
「是的,很大的石头……」车长说。
「雷达也没有发现它?」梅蒂儿心中纳闷。
这时,铁郎躺在石头地上,慢慢地苏醒过来。列车歪歪扭扭地停在「化石之星」上,车头「嘶嘶」地冒气。铁郎爬起身来四下张望,呀!四面是石山;不!是人山;不!是千千万万石雕人象的山坡。那些石雕群象,栩栩如生,宛如真人,都默默地注视着铁郎。
「这里是什么地方?」铁郎睁圆了纽扣眼,惊诧地喊道:「为什么有这样多的雕刻?」
梅蒂儿下车来找铁郎,应声回答:「这儿是化石的星。」
她告诉铁郎,刚才列车发生了障碍,是因为自动排障器撞到了石头,列车开上了完全是岩石的地方。
「你说有人妨碍列车吗?」铁郎问道。
「是呀,」梅蒂儿说。
「是雕刻这些石象的家伙乾的吗?」
「哼!」梅蒂儿仔细看看悬岩峭壁上的石头人象,摇头说,「这些石象是自然生成的东西。」
「这是自然形成的么?」
「是的。你觉得奇怪吗?可是,这确实不是谁用手雕成的。」
梅蒂儿说:「现在得等着修複线路。你把枪带在身边吧。」
「有人会来袭击吗?」铁郎连忙问。
「是的。」梅蒂儿说。「万一来了,也许会砍杀,那时候可以用枪抵挡一下。」
二人回到车厢里。铁即望着窗外,心想:「自然形成的石象,造化得多么巧妙!简直象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坚硬的岩石。」他又向梅蒂儿打听「化石之星」的情况。
梅蒂儿指着窗外说:「这颗星的位置在银河系边沿……在那小小的太阳系中,地球就跟这颗星相象……这儿,不但地面上所有的岩石都象雕刻,就连海底也有雕刻石象。」
铁郎听得出神。车窗外,漫山遍野儘是石刻人象。好奇心象虫子咬着铁郎,他心痒难熬,便向梅蒂儿要了一副双筒望远镜。「我去看看那边,去看看那边。」他兴沖沖地说。跑出车厢,站在车门边,把望远镜凑近小眼睛,透过玻璃门望出去,呀!对面的石岩上,有一个美丽的少女,头、身、四肢俱全,简直象活人。铁郎叫道,「多么美丽的石雕人呀!」他还嫌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于是开门下车,向石岩走去。他被石雕人象所迷,忘了梅蒂儿的嘱咐,不曾带枪。
车厢里,梅蒂儿看到一个穿灰色斗篷的矮少年,爬上石岩去,不禁大吃一惊,高声唤道:「铁郎!」
那少年已经走远了,听不见呼唤。他四脚落地,爬上怪石鳞峋的岩壁,口里喃喃自语道:「好奇心越强的人,越能成为真正的大人物。我无论如何也得走近那里去看个分明。」
他走到那个少女石象跟前,纽扣眼睛和蛤蟆嘴一齐张大,连声讚歎道:「噢!这么多的石雕象,难道自然的岩石,能变得这样美丽吗?」
整座岩壁,全是石雕人象,有半身的、有全身的,大都是头部。男女老少,好象从岩壁中探出头来,面部显出各种表情:微笑,愁苦、惊恐、愤怒、肃穆……铁郎一路欣赏着,继续往前走。岩壁下是一块沙地,他踢着一个东西,吓得一跳,咦!这不是人的骨头吗?他低头一瞧,沙地上到处摆着人的骸骨,四肢俱全,还穿着衣服,就是脑袋和身躯分了家。铁郎定定神,拾起骷镂说:「这是什么?……这骸骨不是化石,这是人类的头盖骨呀!」他看来看去,对着残骸叹息道:「你们是怎样丢掉脑袋的?多么悲惨呵!脑袋搬家,是传说故事中才有的呀!古时候,给活着的人,象这么一刀……」铁郎抡起手掌,好象用刀砍头,龇牙咧嘴,比着自己的脖子。
「嘣!」一颗石子从岩壁上掉下来,落在他的头上。他抬头看去,岩石顶上刀光闪烁,一个身躯高大的人站在那里。铁郎大吃一惊,瞠目张嘴地愣住了。
那人一头金黄的头髮,遮住了面孔,从头髮缝中露出一只恶狠狠的眼睛,身穿草黄色夹克和马裤,脚穿黑色长统皮靴,腰缠皮带,挂着手枪皮套,手上戴着白色手套,提着一把马刀,刀把上挂着金线织的穗子。铁郎乍一见,竟疑心自己遇到古代的日本战士了。因为古代才用这种武器:长长的马刀。只听那战士大喝道「年轻人!你也想偷化石吗?」随即挥动马刀,跳下岩壁,吼叫如雷:「我叫你也变成这些骸骨!」
天呀!这些骸骨原来是他砍杀的!只见他双手握刀,举得高高的,赶过沙地来,看样子决心要把铁郎劈成两半。铁郎本来是个勇敢的孩子,但这时却慌了手脚,嚷道:「糟啦!我忘了带枪来!」雪亮的刀锋在空中闪烁着,铁郎吓得魂灵出窍,没命地逃跑。坎坷不平的石刻地面,使他磕磕绊绊,连连跌筋斗。他瞪着眼睛连声喊:「哎呀!哎呀!哎呀!」
「死了就没有痛苦了!」那位战士喝道:「不要闹嚷,愚蠢的东西!」刀光闪烁,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喳!」一刀劈倒了铁郎,那件灰色的斗篷,从背后破裂成两片。
待到梅蒂儿赶到时,那位战士已经无影无蹤了。
她把铁郎背回去,放在列车医务室的手术台上。铁郎挨那一刀,幸亏斗篷飘过来挡一下,只在背脊上斜斜地留一条口子。他还活着。梅蒂儿权充外科医生,替他缝合伤口,车长站在一旁观着。皮肉上的针脚有长有短,有稀有密,好象缝破口袋一样。「哎哟!哎哟!哎哟!」铁郎不住声地叫痛。
「男子汉,就要忍耐一下。」梅蒂儿一面缝,一面安慰道,「铁郎,我尽量不打结子,跟二十世纪砍伤的缝合方法一样。虽然我用旧式方法给你缝合,却能医治得你既不痛,又不留疤痕。」
读者记住,这里讲的是二十一世纪发生的事,所以梅蒂儿说二十世纪的缝合法是旧式治疗法。
「哎哟,」铁郎呻吟道,「那家伙砍得我好疼呵……」
「脑袋没有掉就满好了。」梅蒂儿说。
等手术做完,铁郎的背上已留下一道斜长的伤疤,彷彿背上一条子弹带。这时候,车长走拢来,恭恭敬敬地说:「喂,旅客!对不起,得请你下车去。」
「什么?」铁郎愕然。
「因为你没有乘车证了!」车长说。
银河铁道规定;没有乘车证的旅客不準乘车。这位忠实的乘务员只认乘车证不认人,因此赶铁郎下车。
梅蒂儿对铁郎说:「那个人把你砍倒后,就抢去了乘车证。现在车长认为你失去了乘车资格。不过,那张乘车证上面有你的名字,如果乘坐银河列车容许改名字,那才可以使用……」
铁郎想一阵,只得穿上破成两块的斗篷,戴上宽边大凉帽,提起自己的旅行皮箱,走下列车。梅蒂儿喊道:「带上枪了吗?」
「带上了!」铁郎回答。如果早听她的话,一直带着防身武器,何至于吃这个大亏?如今伤口刚刚缝合,又被赶下列车,实在狼狈。
梅蒂儿默默地提起自己的皮箱,也下车去。车长拦住她说:「旅客,请你……」
「让开,我也要下车!」梅蒂儿说。
「可是,你有乘车证……」
「请让我下去!」
梅蒂儿和车长四目相对,凝视片刻,车长默默地退开。梅蒂儿跳下列车,赶上铁郎,并排走去。
「梅蒂儿,」铁郎指着对面的岩壁说,「是我麻痹大意,独自到那边去看石刻,就倒了霉,所以是我的责任,最好我自己去吧!」
「因为我给铁郎说过一块儿乘坐列车旅行。若是铁郎下车,我也下车。我不在乎!」梅蒂儿的耳边彷彿又响起那个声音:「你要象影子那样跟着他,切莫离开。」但这个秘密她不肯告诉铁郎。
他俩提着箱子走过石岩。这里的石刻人象千姿百态:站立的、跪着的、伸手的、抬脚的、仰面的,俯首的,使观者着迷。铁郎望着那个少女石象说:「我来看过这个石雕。」
梅蒂儿讚歎道:「真美!简直象活的一样。」接着走过沙地,她又说:「要是抢去乘车证的人乘上了列车,那么,他的家就是空的。」
「你说得对,」铁郎说。
「寻找他的家吧!」
「好,必定就在这附近。」铁郎指着一座峻峭的石壁说,「那家伙是从那上面跳下来的……我上去看看。」说罢,他手脚并用,往上攀登,爬到顶上一望,立刻叫道:「在那里!」
梅蒂儿也登上岩顶,果然看见一只宇宙飞船,半身埋在深厚的沙地里,天线电杆还耸立在空中,样子好象一条巨大的鲸鱼。她说:「那就是他的家。」
「那好象是一只宇宙飞船的残骸呀!」铁郎说。
他俩走拢去看,梅蒂儿认出这只巨型飞船是恆星之间航行用的交通工具。船舱门前,竖着两根树杈,树杈上横架着一根木棍,棍子上挂着一个锅子;地上有一堆未曾烧尽的柴火,锅子冒着蒸汽。铁郎看了说:「嗨!那家伙果然住在这里。」
梅蒂儿伸手试试锅上的气温,说:「还是暖和的。」
显然,那位战士刚才还在这里烧吃的。他俩走近船舱,只见内部银光闪亮,金属舱壁上嵌着各式各样的仪錶和指示器,脚下的甲板宽阔光滑,好象舞厅的地板。一种「嗡嗡」的响声,从甲板下面传来,船舱在微微地震动着。梅蒂儿说:「这只船的动力还没有丧失,还在动着哩。」
他俩在舱里转来转去,走到一处,发现左右两条巷道。两人都弄不清方向,不知往那边走好。梅蒂儿说:「我们好象迷路了,这船的构造太複杂了。」
话犹未了,铁郎惊叫一声:「哇呀,他来了!」
雪亮的刀锋,寒光刺眼,那位头髮遮脸的战士出现在面前。一只眼睛从头髮缝里闪着凶光,他横着马刀拦住舱口。那马刀比铁郎的身体长一倍,锋利的刀口不知砍过多少人,令人望而胆寒。「你……」铁郎脸青面黑,才吐出一个字,那人也不问青红皂白,又用双手握紧刀把,高举过头,一个箭步跳过来。
「嗨!」他杀气腾腾地大吼一声,一刀砍下。
可是这回铁郎却不逃跑。他丢下箱子,迅速地闪到一旁,避开刀锋,转到那人背后,立即拔枪还击,「哧嘣」!一道白光,给那战士的身上添了一个窟窿。铁郎愤恨地说:「你给我背上一刀,我还你背上一枪!」那人踉跄几步,扑倒在地,「噹啷」一声,马刀抛到一边。
梅蒂儿问他道:「我们死了心,从列车上下来了,你为什么不去乘列车呢?」
那人还没有死,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审视着梅蒂儿和铁郎,忽然说:「你们不是偷化石的小偷吗?哦!我明白了!哼哼哼!」
他冷笑几声,沉默下来。可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为什么当初不问个明白呢?
过一会儿,他又说:「我还以为,今天得到了来偷化石的小偷的乘车证哩。本来,我也打算不久离开这个星球,长期担当化石看守人的职务,我也厌烦了。」他叹息道,「唉!原来你们并不是偷化石的小偷……!」
「为什么这里的化石象真的人?为什么你要爱惜它?都是岩石雕刻成的吗?」铁郎提出一连串问题。
那人低声说:「从前,我坐这只宇宙飞船从这里出发,去调查宇宙中一片气体云。那时候,这个星球上,还住满了我的同胞,都是活着的。那一片不明真象的气体云,渐渐地飘近这个星球。我刚飞到宇宙去,它就飘拢来,把这个星球包围了。多么可怕啊!当我回来时,同胞们全都变成了化石……原来那是一片化石化的气体云。」
「咳!化石化的气体云?」铁郎笑着说,「那种事好象做梦!」
「做梦?科学没有作出证明的事,在宇宙中是常有的。信不信由你,这个星球的人类,由此变成了化石,全部与岩石同化了。」那人停住说话,喘息起来。铁郎的眼前,彷彿显现出一片灰暗的气体云,它状如桑叶,从漆黑无边的空间飘来,慢慢地移近,犹如地球上看到的「天狗吃月」一样,遮没了这个人口繁盛的星球。等到云散天清时,人们已化为漫山遍地的人形石雕了。
「从那时以来,我就是这些化石人的看守人。」那位战士又说,声音越发低微,「其它星球上来的一些坏蛋,盗掘化石人去出卖,捞取大笔金钱,我必须守护我的同胞,……也许有一天,有人会来帮助我想出办法,使化石还原变成人……哦!假使化石能够返本还原的话,我希望同胞们复活!」他扔出铁郎的乘车证,最后说一声:「还你!」
铁郎獃獃地看着死去的化石卫士,心里对他毫无怨恨,只有同情。「怪不得!我还以为是石雕人象哩,多么美丽呀!」他说。
「是呀!」梅蒂儿叹息说。
他俩把化石卫士埋葬在宇宙飞船的旁边,还给他竖起一个钢材做的很大的墓标。两人脱帽立在墓前,低头默哀。铁郎祝告道:「请安息吧!可惜我不知道使化石返本还原的方法。要是我在宇宙中碰到懂得化石还原法的人,一定给你带到这里来!」
风「呼呼」地吹着墓标,捆绑墓标的铁链碰击着,发出「叮噹」的声音,显得分外寂寥。
梅、铁二人提着行李回列车去。路过石象密集的岩壁时,铁郎望着美丽的化石人,说:「梅蒂儿,如果这些化石人能够复活多好……」
「再见了,化石的星!」梅蒂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