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是沙克赞大陆,」车长报告道,「停车时间是三小时十分。」
「什么沙克赞?」铁郎问道。
「是个象原人一样的酒鬼。」梅蒂儿说。
宇宙列车到达这个星球的上空,铁郎透过玻璃窗鸟瞰大陆,但见无边无际的丛林,象绿色的毛毯一样覆盖着大地。他惊叹道:「果真是适合原始人生活的大森林呀!」
列车降落到密林之中,这里没有房屋和站台,下车便是森林。车长特地赶到车门边,嘱咐梅、铁二人说:「请注意,列车在三小时十分后準时开车。二位去游览,既要注意时间,又要特别当心原人沙克赞呵!」
「怎么,他很兇暴吗?」铁郎问道。
「说凶暴也可以,说残忍也可以。」车长回答。
「这样的原人,是那些连身体都作到机械化的先进人类难于理解的。」梅蒂儿带着钦佩的口气说。
原始森林中儘是参天大树,臂膀粗细的藤蔓从树梢垂下,在林子里穿来绕去,好象蜘蛛网。梅蒂儿走进丛林,野草齐胸。那矮短的铁郎,则全身隐没在草丛中,好象一个兔子,在阔叶和针叶的花草丛中乱窜。
「这里就是沙克赞统治的王国。」梅蒂儿说。
「原人的王国!」铁郎有点提心弔胆。
森林中气候炎热,铁郎觉得口渴,到处去找水喝。梅蒂儿告诉他这里的水不能喝,喝了会害阿米巴赤痢,就连猴子也不喝水,只喝酒。
树上地下到处都是猴子。它们「吱吱」地尖叫,有的爬上树榦摘果子,有的吊着藤条打鞦韆,见了人毫不惊慌。
一只猴子坐在大树下,果然捧着椰子碗在喝酒,龇牙咧嘴,喝得很香。铁郎困惑不解地说:「这猴子为啥喝酒少?」
「它们不喝酒,沙克赞要生气。」梅蒂儿走近那个喝得醉眼朦胧的猴子问道,「猴子,有没有树的雨露?」
「酒?」猴子挤着红眼睛,向一棵大树指着叫,「酒,瞧,酒!」那树根上有一个洞,象罈子口一般大。
「哎呀呀!」铁郎叫道,「这里的猴子还能讲人话哩!」
「是沙克赞教会的。」梅蒂儿说。
那棵大树根上的洞里,盛满了清汪汪的酒。他俩闻到了甜甜的酒香,铁郎连连吞着口水,眼睛里彷彿伸出手来了。他问道:「这酒可以喝吗?」
「儘管喝吧,不要紧」梅蒂儿笑道。
一个大猴子醉倒在树下,铁郎拾起它的椰子碗来,对它说:「这酒如果是你造的,真叫人犯疑呀!」
「铁郎,所有活着的生物都是同胞,不该歧视它们。」梅带儿说罢,也去找来一个碗,舀起酒便喝。
铁郎喝了一口,惊奇地说:「真的好吃!」于是舔口咂舌,「咕嘟咕嘟」地喝乾一碗,还舔着碗底捨不得放手。
「沙克赞对于酒的味道是很讲究的,」梅蒂儿说,「这大陆的酒都挺好吃。」
「哈哈!」铁郎「咕嘟咕嘟」地又喝乾一碗,好不开心,眯着小眼睛笑道,「这地方比想像的要好得多!」
突然飞来一根短柄狼牙棒,「嘣」地一声,打在铁郎的头上。铁郎猝不及防,立刻昏倒在地。紧接着,梅蒂儿也挨了一棒,把黑色皮帽打脱了,她也倒在地上。这时,从大树上跳下来一个壮如猩猩的原人,红色的长头髮遮着半边脸,身上长满了毛,用一块金钱豹皮做围裙,遮住下体。他伸出两只粗壮的长臂,一只手抓起梅蒂儿,另一只手抓起铁郎,好象拎着两只鸡,往密林深处走去。
原人张开大嘴厉声吼叫:「猴子的酒都是沙克赞的,小偷竟敢随便偷酒喝,沙克赞发怒了!」
这原人就是沙克赞。他提起铁郎看一看,顺手扔到草丛中,「嘣咚!」跌得铁郎头冒火星,伸出舌头,神志倒清醒了。他睁开纽扣眼睛一看,呀!那原人一只手扶着梅蒂儿,一只手抓到树上的藤条,双脚一纵,腾空飞去,口里拖出声音高呼:「沙克赞——!」喊声犹如古猿长啸,响彻森林。
「梅蒂儿!」铁郎爬起身来,悔恨道,「可惜没有带枪!」
他飞也似地跑回列车,车长在车厢门口迎着他问:「喂!梅蒂儿呢?」
「被原人抓去了!」铁郎一面回答,一面奔过车厢取枪。
「用枪不行,沙克赞是打不完的。」车长说,「有十万只猴于保护着沙克赞!」
「十万只?」铁郎大吃一惊,叫道,「可是,难道不救梅蒂儿吗?」
他带着枪走进森林,心里又踌躇起来。天啊!林中空地上聚集着千万只猴子,儘是黄毛、短毛、红眼睛。母猴抱着小猴,壮猴抬着老猴;有的喝酒,有的打架,有的翻筋斗:「吱吱哇哇」,乱鬨哄地在作乐玩耍。真的,这么多猴子是打不尽的。铁郎不敢惹它们,挟着枪,悄悄地绕过这一片空地。前面有一只白毛猿猴,捧着椰子碗,在「咕嘟咕嘟」地喝酒,铁郎见它闭着眼摇晃,以为它喝醉了,便放心地走过去。不提防白猿抄起一根木棒,随后赶来,照準铁郎的脑后敲一下。铁郎只叫得一声「哎哟」,使昏倒在地。
原人沙克赞从树颠飘然落下,亲切地抚摸着白猿的头,露齿而笑,夸奖道:「了不起,了不起,你真能干。喝酒,喝酒,到那边去喝酒。」
白猿高兴得「哇哇」地叫,随即纵跳而去。沙克赞一把抓起铁郎,将他扛在肩头上,吊着树藤,长啸一声:「沙克赞——!」便象打鞦韆一样,飞荡在空中。
「嘣喳!」树藤断了。沙克赞从空中落下来,跌了个嘴啃泥。他趴在地上,连声呻吟。铁郎在他的背上,倒没有摔伤。
他苏醒转来,挣脱原人的手,站在一旁打量他,惊讶地说:「这就是沙克赞吗?」
原人的鼻涕口水直流,痛得不住哼。铁郎万分高兴,双手抄在胸前,哈哈笑道:「这回你也躺倒啦!」
不料沙克赞翻身跳起来,一拳打在铁郎的下巴上,「咚!」铁部头冒火星,仰面倒退,跌了个双脚前天。「哎哟!」他痛得发昏。
「你敢轻视沙克赞!原人挥着拳头说。随后,原人扯一根藤条,捆住铁郎的双脚,将头钻过他的腿裆,象戴枷一般,把他挂在颈子上。那铁郎头朝下吊在原人的背上,好象给他做一张「肉披肩」。原人腾出双手握住树藤,又大呼「沙克赞」,重新飞荡腾空。森林中的树枝和藤蔓,便是原人出没的道路,他从这棵树梢荡到那棵树梢,攀枝跳干,如行平地。剎那间,窜到一棵巨大的老树顶上,高呼一声「喂」,就跳入树洞中去。
这一棵参天大树,俨然象一栋摩天楼房,村干上几个窟窿、都用树枝编成栅栏,作为门窗。洞门前还用枝条扎成阳台,栏杆上晾着女人的衣裳。这便是沙克赞的住宅。他把铁郎扔进树洞里,说:「你也躺一会儿吧!」
树洞里相当宽敞,也用树枝十字交叉地编成篱笆形的墙壁,把洞里隔成两个「房间」。「房间」顶上,还有天窗,通风透亮,十分舒适。「房间」的地板铺着乾草,象地毯一般软和,沙克赞盘着腿席地而坐,派头跟坐在宫殿上的国王一样。他的面前是一张木板搭成的桌案,上面摆着野梨子、山核桃、黄香蕉、红葡萄之类。他叫道:「喂!拿酒来!」
这喊声惊动了牢房中的铁郎。他抬起头,就看见沙克赞坐在隔壁享用鲜果。铁郎心如猫抓,想到:「不料被这家伙当作俘虏捉来,囚禁在这羊圈一般的牢屋里,把枪也丢了,真可恨!」
「喂!」沙克赞露出微笑,向端酒来的一位女子打招呼。
铁郎一见那女子,小眼睛就瞪得象杏核,立刻扑到篱笆墙壁前大叫:「梅蒂儿!」
梅蒂儿还穿着黑色大衣,金黄的长头髮披散在背后,脖颈上套着链子,手上端着木托盘,盘里有一个大酒壶。她跪在地上,向沙克赞奉酒。她是那么温驯,毫无反抗的举动,十足象个女奴隶,这真使铁郎想不通。
夜幕降临,月光透过木栅门窗,照进村洞「房间」。这棵古老的大树,儘管内部被掏空了好几个洞窟,外皮和枝杈却还在生长青枝绿叶。
「呼噜噜——」沙克赞喝醉了,睡在草铺上,张着大嘴打鼾。「呼噜噜——」他的鼾声象马达在轰鸣,震得铁郎的耳朵发麻。
「世界的末日到了,」铁郎躺在草铺上诅咒道。他的身旁,放着一只盘子,盘里盛着一些梨子、香蕉之类的野果,算是给他的囚粮,但他根本吃不下。
忽然听到脚步声响,铁郎慌忙起身问道:「谁?是谁?」
一个黑髮少女,轻轻地走到铁郎身旁,把手指放到他的嘴上,悄声说:「别出声,沙克赞喝醉了。我叫丽莎。我想趁这时候逃跑,请你帮帮忙。」
「逃跑?」铁郎莫明其妙。
「你是银河列车的乘客吧?」
「是的。」
「那么,希望你帮助我乘上这趟列车,带我逃出这个星球。」丽莎说,「我知道没有乘车证是不準乘车的。但是,我是一个受难的人,需要营救。希望能够让我搭上这趟车……」
「丽莎,」铁郎问道:「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从前,有一只飞船在这大陆失事,我侥倖活下来,从那时起,我就一直陪伴着沙克赞。」停了片刻,丽莎又说,「即使我逃走了,沙克赞也不会追赶,因为他又弄来一个名叫梅蒂儿的新人。」
「梅蒂儿!」铁郎双手抓着篱笆墙的木柱,瞧见隔壁的梅蒂儿坐在地铺上,脑袋垂在胸前,默默无声。她的脖颈套着链子,链子的另一头握在沙克赞那毛绒绒的大手中。
「不能带梅蒂儿一起逃走。」丽莎说,「梅蒂儿一动,沙克赞就会醒来的。」
「但是,」铁郎说,「不救梅蒂儿不行!」
他俩的谈话,梅蒂儿已经听见。她抬起头来,睁开大眼睛,和铁郎的小眼睛四目相对。忽然,她举手指指洞外,又指指胸脯,又摆摆手。那意思很明白:「你们赶快逃走,我不要紧。」
铁郎看懂了她的「手语」,可仍然捨不得丢下她,小声唤道:「梅蒂儿!」
「呼噜噜——」沙克赞打着鼾。
「喂,来吧。」丽莎唤着铁郎,开始往外爬。
铁郎爬到洞口,又回过头来恋恋不捨地望着梅蒂儿,直到梅蒂儿挥手催他走,他才爬出洞外。月光照得大地一片白。两个人爬到横伸出去的树枝上,丽莎吊着一根藤条先下去,铁郎看了,心惊胆寒,咕哝道:「这种藤条式的出入口,对我来说真不方便。」
「猴子们都喝醉了,不要紧,」丽莎说,「快走。」
铁郎抓紧藤条往下溜,好一阵,才脚踏实地。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猴子,都在打鼾。铁郎慢慢地说:「我逃回列车去,拿威力强大的枪来救梅蒂儿!」
丽莎在前,铁郎随后,急急忙忙地在草丛中奔跑,忽听背后一声长啸:「沙克赞——!」铁郎吓得一抖,掉头看去,月光下跳来一个黑猩猩似的家伙,手里高举着狼牙棒。「咔嚓!」铁郎的脑袋又挨了一下,顿时就人事不知。
沙克赞又用藤条把他捆起来,一圈一圈地缠得象个纺锤,然后挟回树洞,扔进「牢房」。「咕咚」一声,摔得铁郎直叫「哎哟」。
「酒!喂!」沙克赞在隔壁呼唤梅蒂儿。
「那家伙很得意哩!」铁郎气得眼歪嘴斜。
「这个世界的春天,沙克赞很幸福!」原人睁着醉眼嚷叫。
铁郎盘膝打坐,心想:「怎么办?到了这种地步,就屈服吗?不!要有志气,要奋斗。无论如何,不打败那家伙不甘心。」于是,他低下头偷偷地咬藤条。哈!他那象马牙一样的利齿,竟比刀子还决,「咯嘣咯嘣」地几下子,就把捆在胸前的藤条咬断了两股。他就地打滚,企图挣脱藤条,不料滚到「牢房」的角落,一下子陷入一个大黑洞里。他挣脱了藤条,仔细观察,原来是个腐朽的树洞。洞的顶上,隔着一层朽木板,便是沙克赞的房间。铁郎竖耳倾听,原人的笑嚷声清晰可闻。他找来一段关头木棒,仰着脸估量一番。看準了原人坐的地方,将木棒的尖头猛地戳上去,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的混蛋!」
「噗哧!」木棒象剑一般穿过地铺上的乾草,戳到沙克赞的屁股上,痛得他「哇呀哇呀」地连声大叫。
铁郎爬上去,神气活现地走进原人的「房间」,扶起梅蒂儿,给她解开链子,然后对原人说:「对不起,梅蒂儿我带走了!」
「杀死你!」沙克赞抓起一根狼牙棒,龇牙咧嘴地吼道。
「你要干吗?」铁郎欺他的屁股受了伤,便抄起一根粗木捧走拢去。
「畜牲!」沙克赞怒吼着。
两人一交手,「嘣!」狼牙棒打开粗木棒,铁郎又挨了一下,扑倒在地。梅蒂儿奔过来扶他,连声唤道:「铁郎!铁郎!」
沙克赞瞠目张口,默默地看着铁郎被扶起来。铁郎眼睛流泪,鼻子出血,软瘫瘫地站不稳,还咬牙瞪眼地骂道,「混,……混蛋!」接着呻吟一声,闭了眼睛,脑袋搭拉在胸前,昏死过去了。
当铁郎从昏迷中醒来时,发觉车长在身边,正用温毛巾放在他的头上作冷敷。在车厢的地板上躺一阵,他的神智清醒了,便一骨碌爬起来问道:「怎么搞的?我怎么在列车里?」
「是那个原人把你扛到车窗下来的。」车长说。
啊!那个瘦瘦的黑髮少女丽莎,竟獃獃地坐在座椅上。铁郎见了她,又想起梅蒂儿还没有回来,立刻拿起枪往外跑。
「已经晚了,」车长拉住他说,「来不及了。」
「什么晚了?」
「还有五分钟,列车就要开了。开车时间是不能拖延的。」
「糊涂虫!」铁郎吵道,「为什么要抛弃梅蒂儿!」
丽莎现出担忧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铁郎。车长说,「她是个受难者,让她乘车到下一站去。」
「可是,梅蒂儿呢?」铁郎嚷道。
忽然列车外面传来喊声,他们凑近玻璃窗一看,都惊得愣住了。
森林边,草地上,梅蒂儿正在向列车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回头挥手告别。送别的是谁?哦!竟是带着一群猴子的沙克赞。
梅蒂儿走进车厢,向目瞪口呆的铁郎说:「刚才让你们担心了。」
「怎么?那家伙竟把你放回来啦?」铁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沙克赞说,他不想夺走一个勇士的同伴,所以放我回来。」
「谁是勇士?」
「就是铁郎呀!」
「是我?」铁即瞠目张口,莫明其妙。
「是的,他了解你了,说你是男子中的好汉,佩服你的坚强意志,很喜欢你。还说要和你交朋友。」梅蒂儿一本正经地说,「他还要我转告你,要是你不去换机器身体的话,可以留在这个大陆上生活,在这自然环境中,和猴子们一块儿喝酒度日。你愿意吗?」
铁郎不吭气,怔怔地望着窗外。咦!那个原人真的举手朝他打招呼,高声呼喊:「喂——!喂——!」
这当儿,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位蒙难女子丽莎,突然跳下列车,高声呼喊:「沙克赞!」张开两臂,象小鸡张开翅膀扑到母鸡怀里那样,向原人奔去。
「喂!」沙克赞伸出双手接住她,笑得合不拢嘴。
「丽莎并不是逃不脱,」梅蒂儿说,「她下不了逃走的决心,直到现在,她还是捨不得沙克赞和原始大森林。」
「喂!喂!喂!」送行的猴群乱嚷着。
「呜——」列车的汽笛声响彻了森林,随即腾空开走了。
「喂——!」原人沙克赞拖长声音,向列车挥手送别,「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