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月和鹰野走进校门时,离预备铃响只剩几分钟了。
可能因为大雪,所有教室一大早都开了灯。昏暗的门廊上,成排的窗户透出荧光灯的黄色光芒。深月停下了脚步。虽然所有教室都亮着灯,走廊的灯却是关着的。灯光透过窗户,打在昏暗的门廊上,像放映机一般映照出漫天飞舞的雪花剪影。深月眯起眼睛。眼前的光景就像一幅画作,让她不禁感慨,真漂亮啊。
她换上室内鞋,在地板上敲了敲鞋尖,把鞋子收进鞋柜。冰冷的脚尖贴着刚穿上的室内鞋,冷得不行。在雪里走了那么长时间,手也冻僵了,手指几乎没有了感觉。
深月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走上走廊,转头一看,正好跟鹰野对上目光。他跟深月一样,用鞋尖敲了敲地板,朝这边走了过来。
「周围这么黑,好像深夜呢。」
小学时一次课外活动,他们曾在学校体育馆里过了一夜。当时一群小孩子兴奋得睡都睡不着,躺在垫褥上翻来覆去就是不合眼。小小的深月突然抬头看向体育馆窗外,平日里上课的教学楼就在眼前,她还记得当时教学楼的样子——笼罩在夜幕和月光下,亮着点点黄色的灯光。深夜的学校。不知为何,今天教学楼的样子让她回忆起了那时。
其中还掺杂着别的感觉。就像学生都放学走了,只剩自己独自一人留在学校的异样感。比如已过了放学时间,走出教室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的感觉。彷彿习惯的地方突然变成完全陌生的异境。今天,她也有这种感觉。
「是因为很安静吗?」
「因为很黑……不过确实也太安静了,我刚刚才发现。你说,今天学校应该是正常上课吧?没有什么修学旅行啊滑雪班一类的活动吧?」
「没有啊。」
鹰野向楼梯间走去。深月紧随其后。
虽然同岁,但鹰野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淡定,使他看起来比别人都成熟一些。一点小事是不会让他惊慌的。深月一直认为,这也是他被推选为班长的原因。
二楼第一间教室就是深月和鹰野所在的班级——三年二班。深月转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走进教室。
「早上好。」
教室里的同学齐齐转过头来。深月正準备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却突然感到疑惑。不知为何,她不想进去,里面太奇怪了。
「早上好,深月。」
佐伯梨香坐在离入口最近的座位上向她打招呼。她正一手拿着手机,对着前置摄像头摆弄刘海。
「今天好冷啊。梨香的头髮都被吹得乱糟糟的了。真受不了。」「啊,早上好。外面雪还是很大,有可能越下越大呢。」
「啊?唉,我现在就想回家了。走在雪地里鞋子会湿透的。」
「哦,嗯。」
深月含糊地应了一声,重新审视教室。她走到自己座位上,放下书包,抬头一看,八点四十分。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深月转过头问梨香。
「你不觉得今天人特别少吗?难道电车停运了?」
听到深月的问题,梨香停止拨弄刘海,回了一句:「是啊。」看来她们的想法一致。「梨香也不太清楚,但确实很奇怪。平时到了这个时间大家都该到齐了吧?这都快上课了。」
「只来了这么几个人?」
教室里有将近四十个座位,放着书包或坐着人的还不到五个。考虑到现在的时间,这种情况实在太奇怪了。深月又看了看窗外。雪虽然大,但还不至于到交通设施停运的程度。临近考试时会有些学生因为神经紧张乾脆不来上学了,可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
「嗯,梨香来的时候碰到昭彦和小景了,跟他们一起到学校的。梨香是第一个到教室的呢。一个人都没有——啊,对了,今天菅原来了哦。你看到他没?我们四个一起来的。」
「啊,是吗?」
被她这么一说,深月才发现教室前方的桌子上摆着个似曾相识的书包。黑色书包上没有任何商标,但一看就是好牌子。那是菅原的。「嗯,他来了。咦,他人呢?」
书包虽然放在桌上,人却不在教室里。梨香暧昧地摇了摇头。「应该在榊君那里吧,今天第一天返校,应该要办很多手续吧。」「哦,连他都準时来了,别人却迟到?这太说不过去了。还是因为下雪吧。」
「小菅就是个迟到狂魔啊。这么準时确实很难得。太厉害了。」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深月和梨香的对话。
深月转向声音的来源,是副班长藤本昭彦。他走向深月的座位,微笑着说:「早上好,深月。」
「早上好,昭彦。」
深月也回了他一个微笑,随即又瞥了一眼放着书包的菅原的座位。
「营原还好吧?」
「嗯,不过毕竟是第一天,好像有点没睡醒。」
「他有没有在反省?」
「你觉得呢?他已经约我去打麻将了。」
昭彦笑了起来。深月也跟着露出苦笑。tt都这种时候了还如此悠閑,我真是羡慕他。」
深月脱下身上的大衣,把雪水抖掉,叠好,看着梨香和昭彦问:
「那第一个到教室的就是梨香、昭彦和景子了?还有菅原。其他人呢?」
「暂时还没有人来。加上深月和鹰野,目前只来了六个人。」
「唔。没人通知临时放假吧?」
「没有啊。」
听到深月略显不安的问题,鹰野从旁回答道。转头一看,他正仔细擦拭着眼镜。擦完还把眼镜对準荧光灯,查看镜片是否都擦拭
乾净了。鹰野并没有看向深月,而是目不斜视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班的班长,有什么通知会第一个联繫我。今天我比平时出门晚,再说榊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
「是啊,我也没收到通知。」
「毕竟快考试了,可能大家都请假了吧。」
「太过分了啦。那梨香也回去算了——小景,放不放假跟学生会有关係吗?」
与鹰野平静的声音正相反,梨香聒噪地提高音量,问坐在前排的桐野景子。
本来独自一人置身事外、专心看杂誌的景子听到声音稍微抬起头。她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学生会没有决定临时休假的权力,这是老师们的事情。」
直到上学期,景子一直担任青南学生会副会长。就在刚过去的秋天,她还风风火火地忙着指挥学生会的学弟学妹举办各种活动。大家对她那时的身影都还记忆犹新。
「而且我已经退出了,跟我没什么关係。」
被她如此乾脆地顶了回来,梨香不开心地鼓起了脸颊。
「老师也真是的,既然都这样了乾脆宣布放假呀。啊,要是榊君愿意开车送我们回去,那我还能再忍耐一会儿。」
就在此时——
教室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让人怀念的脸出现在门口。褐色的头髮、一只耳朵上戴着金耳环。只是停课一周,却让人觉得好久不见,可能因为他平时太吵闹,存在感过于强烈吧。菅原懒懒地走进教室。手上拿着一本笔记,随着步子夸张地上下摆动着。
「早上好,菅原。」菅原走过身边时,鹰野打了声招呼。
听到鹰野的声音,菅原停下来回了一句:「哦。是博嗣啊。」
班上只有一个人对鹰野直呼其名,那就是菅原。就连青梅竹马的深月,也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叫他的姓氏,听到菅原叫「博嗣」,深月莫名感到有些新鲜。
鹰野轻笑一下。
「这一周过得有意义吧?我还担心你会被父母抱着哭呢。」
「是我快哭了,真是的——我妈不知道这事,所以我白天根本不能待在家里,要多惨有多惨。」
「啊?怎么,小菅的家长不知道小菅被停学了?」昭彦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菅原闻言,瞬间露出「糟糕」的表情。但很快换上半开玩笑的样子,故作戏谑地说:「你说啥我没听清。」
既没有得到教训,也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不过菅原这种人,真要反省了反而诡异,更让人怀疑,所以还是这样好了。深月正想着,他又继续调侃起来了。
「多亏了榊君的细心啊。真不愧是榊君。像我这种纤细脆弱的人,在这么重要的考试前跟家长吵架肯定很糟糕。」
「那菅原,你白天都干什么去了?」深月无奈地问道,「榊君叫菅原干什么去?」
菅原闻言,意味深长地转向深月,但他的目光却避开了深月的脸,落在她的制服袖子上。他凝视着深月的袖子回答道:「啊,拿了零花钱就到车站广场去呆坐一天。不过坐一天屁股很痛的,连店员都可怜我了。」
「柏青哥一对吧?」
深月长叹一声。菅原笑了。
「等傍晚了就随便找家麻将馆。我更喜欢那种地方。」
「麻将馆?」梨香皱着眉头。她瞥了一眼菅原,露出夸张的嫌恶表情,提高了音量。「去柏青哥店也就算了,简直坏到骨子里去了。榊君和小菅都没明白停课的意思吧?话说,你还记得自己被停课的原因吗?」
「哈啊?停课不就是临时寒假嘛。这么理解不就行了吗。」
菅原没好气地说完,径直走向放着书包的座位。原本坐在旁边安静翻看杂誌的景子抬起头来,问道:「一天能赚多少?」她阖上读到一半的杂誌,「你对那方面好像比学习还热心,应该很厉害吧?」「唔……也不是每天都能赢,运气好的时候都能兑换数码相机了。不过我和榊君约好收入五五分的。」
「那家伙还真是个好老师啊。」
「他是个理想的好老师。」
菅原说完,把刚才一直拿在手上的笔记本往桌上一扔,常见的笔记本,看起来就像小学生会带的东西。封皮上还印着可爱的暴力熊,图案下方是用哥特体写的巨大的「日记」两个字。
景子说:「那就是传说中的日记吗?你真的写了?」
「你说得我都想哭了。」菅原发了句牢骚。
青南的校规,凡是被停课处分的学生,都要在停课期间每天写一篇类似检讨的日记。想到这里,深月差点儿笑出声来。她不由自主地想像菅原每天晚上在日记本上写字的情景,那光景实在太滑稽,就像开玩笑。
「梨香可没写。」
跟其他人一起盯着日记本的梨香突然说了一句。
「咦,梨香被停过课吗?」昭彦问。
不知为何,梨香非常骄傲地笑了笑,挺直身子说:「嗯,一年级时被停了不少次。但梨香很坚决,一篇日记都没写。厉害吧?」
「这有什么好夸耀的啊,停课大魔王。」
「什么嘛,菅原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深月无奈地与鹰野对视一眼。鹰野小声对深月说:「这两个人真不知羞耻。」
「我也有同感,班长。」
「唉,不过没事就好……喂,菅原,你怎么没去交日记?榊已经来了吧
营原本来还在跟梨香争吵,却被鹰野的问题打断。只见他回过头,拿起刚才放下的笔记本晃了晃。
「榊君还没来。会不会去会议室开教师大会了?反正老师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
「啊,灯呢?」
「开着。灯和暖气都开了。毕竟下着这么大的雪嘛,他们应该在商量今天放假的事情吧。博嗣,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嗯,没听说。」
鹰野耸了耸肩,菅原像深月刚才那样环视教室一
教室前方
坐着菅原和景子,中间是深月和昭彦,后面是鹰野和梨香。
一共六个人。目前教室里的全部成员。菅原确认完人数,皱起
了眉头。
「这怎么回事儿!别人都翘课了?难道电车停运了吗?」
「不知道。不过现在雪还没有大到那个程度,电车应该没这么快停吧?」
「对啊〇
菅原略显疑惑地歪了歪头,但也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深月看了一眼教室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到这个时候,还没来,不是迟到就是旷课了。她确认完时间,目光又回到课桌上。就在此时,她猛然抬起头来。
「昭彦。」
「嗯?」,深月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刚买的新手錶,表上显示的时间跟教室墙上的挂钟完全一致。可这就更奇怪了。
「你刚才听见上课铃了吗?」深月小声问道。
「会议室没人。」景子拉开三年二班的教室门说。
老师没到教室来,上课铃也没响,这实在太奇怪了。于是景子决定到会议室去找老师,看来也是白走一趟。鹰野站起来,一手摸着下巴。
「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表情紧绷。景子沖他轻轻点头。
「没错。保险起见我还到教工室去看了一眼,那里也没人。菅原说得没错,灯和暖气都开着,可能有人来过,可是……鹰野,你知道老师还有可能聚集在哪里吗?」
「学生会办公室、二楼的二号会议室、多媒体室、第二教工室……这么冷,应该不会到体育馆去。」
鹰野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觉得应该就这么多了,说完安静下来。也难怪,教师会议一般只会在会议室或教工室进行,到别的
地方未免太奇怪了。
景子关上门,靠在旁边的墙上。
「上课铃不响,榊也不露面,应该是出什么事了。我还去别的班看了一下,都没见到人。」
「刚才菅原和昭彦也去别的班看了——都没人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深月一边调整教室门边的暖气幵关一边说。她觉得室内越来越冷,就把暖气调高了一些,然后看向窗外。
一片白花花。可能是因为温差导致窗户上凝结了水雾,也不排除雪实在太大了。深月忍住叹息,看了一眼挂钟。九点十五分。一般这个时候还没来就算彻底迟到了,而且早就该上课了。但此时教室里除了他们几个,老师和其他同学都没露面。
「那算自习课了吗……」深月呢喃。
景子应道:「如果可以的话你想回家了,我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