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叶君!太好了……你醒了……!」
衣绪花担心地看着我说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失去了知觉。她细长清秀的眼睛湿润了,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晃动。乾裂的嘴唇诉说着她一直都守在这里。
「衣绪花,你没事吧?」
看到她的样子,我立刻就说出了这句话。
「你在说什么啊!」
「不,那个……」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有叶君……有叶君……!」
我想要安慰眼看就要泣不成声的她,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在这里做什么来着?
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渐渐取回记忆,想起了自己所处的境遇。
环顾四周,周围已一片狼藉。玻璃窗碎成了粉末,细小的碎片散落在地毯上。电视布满裂痕翻了个底朝天。矮桌的桌腿断了,其中一个不知飞去了哪里,完全找不到。我躺着的沙发,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完好无恙的。左邻右舍报警了的话可就麻烦了,这个不合时宜却又切合实际的担心盘旋在我脑海中。侧耳倾听,目前似乎还没有传来警笛声。
不可思议的是,即使视线模糊,但我立刻就知道,眼前的不是变化了姿态的三雨,而是衣绪花。不用看髮饰,仅凭表情和动作,便能感受到衣绪花独有的存在感,与其说是理解不如说是真实地感受到。
这样一比就体会到,想要取代某人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疼疼疼……」
我一扭动身子,两臂和后背就都痛了起来。我看向身体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不得了的状态。
上半身的衣服被脱掉,双臂上缠着一圈圈绷带。绷带还延伸到了身体上,背后有一种软乎乎的触感。
「有叶君跑进了我和三雨同学中间,可是已经来不及停手了。我……烧伤了有叶君的后背。对不起。」
衣绪花温顺地低下头,双手用力握紧。
向下看去,放在地板上的绿色十字急救箱映入眼帘。绷带肯定是从这里面拿出来的。贴在背上的大概是发烧时用的冰袋吧。从高明的绷带包扎方法中,我直觉地猜到是衣绪花给我做的治疗。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该如何将布裹在身体上吧。这个技术竟然会在当下的情况发挥作用,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管怎么说,听了她的话我反而放心了。虽然绷带包扎的太夸张吓了我一跳,但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痛。而且,既然衣绪花的火焰烧到了我,就说明没有触及到三雨。这样一来,这双手臂就是从三雨的爪下成功守护了衣绪花。
思考至此,我终于想起来。
对了,三雨她……
我撑起疼痛的身体,转动脖子,便看到她正静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她支起膝盖低着头,看不见脸。从头上长出的两只耳朵,轻轻地跳动着。
身体的其他部分,似乎已恢複了原样。
「那个,三雨。你——」
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我还是向三雨搭话。这时。
「对不起。」
说完,她泪如雨下。
看到这幕,衣绪花用力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要哭啊!」
「对不起……对不起……!」
「才不是对不起吧!为什么!」
衣绪花怒气沖沖地站起身来逼问三雨。我抬起一只手拦住了她
「衣绪花,算了。」
「可是!」
「我又没什么事。」
「……!」
「谢谢你担心我。可是,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而且……还必须要驱除恶魔啊。」
衣绪花露出既像为难又像不爽的表情,再次坐了下来。
「三雨,希望你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是……」
看到三雨吞吞吐吐的样子,我儘可能做出笑容对她说道。
「我仍然是你的驱魔师。想成为三雨的力量——想驱除恶魔,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觉得有很多不得不说的话。
但我现在已经竭尽全力了。
三雨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再次低下头,接着开始慢慢说起来。
「……我呢,在不久前,早上起床后……就变成了衣绪花酱。」
衣绪花明显抿紧了嘴。但她一言未发,默默地听着。
看到这幕,我也静静地倾听。
「太突然了,所以我吓了一跳。因为一照镜子,就发现自己变成衣绪花酱了。我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了。开始时是偷偷出门的。穿着和杂誌上见过的一样的衣服,感觉很开心。」
我终于意识到了。
衣绪花之前给我看的那张照片。
那并不是模仿衣绪花的某个人。
而是变成了衣绪花本人的三雨。
「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恶魔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喜欢有叶,但有叶身边已经有衣绪花酱了,我觉得自己绝对赢不了衣绪花酱。所以,我——」
「——想成为我。」
衣绪花接过三雨这句话。三雨点了点头,兔子耳朵随之摇晃。
「不久后,我偷偷去了学校。虽然一开始很害怕,不过知道衣绪花酱在休息。没想到,谁都没有察觉。所以,我就想,已经不想再变回自己了……」
「怎么可能,你迟早会和衣绪花碰上,不可能一直持续……」
「就算变成我,也没有任何好处。」
衣绪花打断了我的话,如此说道。
三雨抱住膝盖,扭开脸嘟囔道。
「衣绪花酱是不会懂的。因为,衣绪花酱拥有所有我想要的东西不是么?我既不可爱,又矮,连穿衣都不时尚,还没有什么才能,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再做自己,想要消失,每天都这么想……然后……」
衣绪花用力握紧了拳头。她来到坐在地板上的三雨身旁,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她的愤怒化为火焰喷涌而出——
我本以为会这样。
但并非如此。
从她细长清秀的眼睛里,泪珠不断流出。
那水滴就像坡道上的弹珠般,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滚落。
「这……什么都不是。」
在我问她怎么了之前,她用手背擦掉了眼泪。泪水侵染在薄薄的黑色手套上,化为泪痕。
「……对不起。和衣绪花酱说的一样,我太任性了。有叶——不,我连衣绪花酱也不想伤害——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因为我是笨蛋吧。」
三雨自嘲道。
「有叶君。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
「不……我不知道。」
对于衣绪花的问题,我只能诚实地回答。
三雨的想法,已经充分传达过来了。
并非忽视衣绪花遭遇的危险。但我能理解她也有自己的感情。那确实非常的迫切吧,以至于会被恶魔附身。也许不该对三雨的所作所为予以肯定,但至少,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抱有否定。因为,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
即使责备三雨,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没错,我是三雨的驱魔师。所以没能驱除她的恶魔,我是有责任的。
当然,我现在也想为三雨驱除恶魔。但是,我已经无法再为她做些什么了。
因为我对她来说就是愿望本身。
所以我无法驱除三雨的恶魔。
我刚想到这里,一直沉默的衣绪花就严肃地开口道。
「……我来驱除。」
「欸?」
她抛出的话过于出乎预料,令我不禁反问。三雨也睁大了眼睛。
看到我们的样子,衣绪花再次强有力地做出宣言。
「三雨同学。我是说,由我来驱除你的恶魔。」
■
自那之后过了数日,某天放学后。
我来到了学校屋顶。
準备就绪了,我们谈下今后的事——衣绪花如此说道,把我叫了出来。
我一打开仍旧坏着的门,耀眼的逆光就灼烧着眼睛。
从光中出现的,是背对着我的衣绪花的剪影。
即使在这处谁都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站姿也依然完美的。她的秀髮在微风的吹拂下随意飘扬。
「等你好久了。」
衣绪花背对着我,平静但清楚地说道。我察觉不出里面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感情。
突然,我想起与她相遇时的事。想起了那时正在燃烧的她。
虽然没隔多久,但总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之后,我就赶紧和佐伊联繫。可她却只给我发了个简洁的消息『事情我听说了哦,就交给衣绪花君吧』。虽然我也想过直接去保健室,但佐伊大概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吧。毕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只从信息的字面上我就能理解她的意思。
衣绪花之前说,她和佐伊谈过。所以衣绪花确实把自己亲自驱除恶魔的事告诉佐伊了吧。
但是,为什么?
她说要驱除恶魔,我并非不理解。毕竟她以前就说过这种话,而且作为曾经的当事人,她可能有着责任感吧。甚至可以说,很有责任感强烈的衣绪花的风格。
可是。
跟我商量一下不行么?
难道说,她在生我的气?
这样的话,又是为何生气?
我既觉得有很多头绪,却又觉得一个也没有。
感觉自己突然被扔到了一片漆黑之中。
「衣绪花,你……」
「啊,让、让您久等了。」
然而,三雨开门出现,打断了我的话。
她低着头,垂着眼。虽然她姑且穿着制服,但头上还戴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鸭舌帽。
「没想到长了耳朵也没有暴露呢。这样的话,说不定能一直隐藏下去。开玩笑的……哎呀,我只是一直待在保健室而已……」
她插科打诨的样子令我心痛。我在她耳边悄悄问道。
「佐伊对你说什么了?」
「嗯……她说照衣绪花酱说的做……」
就在我们面面相觑时。
「就是这样。」
「哇。」
「啊。」
衣绪花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