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想这座古老的城堡哪里是居住区域,原来主要的房间在地底下呀。」
「嗯……因为能防阳光。」
「啊,说得也是,您是吸血鬼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嗯……」
戈达勛爵与真打津轻沿着通往地底下的石造阶梯往下走。与津轻的狎昵呈现对比,城主反应是心不在焉。他还没将视线自青发男人手里拿着的鸟笼移开。
细緻的纯白蕾丝,上头有着长春藤的薄刺绣。下缘缀了荷叶边,那布彷彿是马戏团入口的帘幕,在鸟笼的正面交叠在一起。但,终究看不见那交叠处缝隙的深处。听到轮堂鸦夜第二次的自我介绍时,戈达勛爵终于发现了。发出声音的并非那个叫做静句的女僕。因为她站的位置是津轻的右后方,只是自己擅自误会了。声音的主人——真正的「专查怪物的侦探」,是位在鸟笼里面的什么。在这蕾丝罩子的另一侧,有什么存在着。
名叫轮堂鸦夜的,什么。
一时之间发愣了好久。再度听到「请带我们去案发现场」的催促时,戈达勛爵只能回以「哦」的走神回应,一旁的库洛托不发一语,精悍的五官乱了,直接回起居室去了。这个鸟笼是侦探。这个鸟笼,能找到杀死妻子的兇手?就算开玩笑也太超现实了,不过看样子对方是认真的。无所谓啦。鸟笼说人话,这也没什么。
问题在于,里面是什么。
单就整体的形状,或是从蕾丝罩子边缘窥见的部分,鸟笼是极为标準的吊钟状。从套上圈状物的顶端呈现放射状伸展出圆弧状的栏栅,接合到圆形基座形成笼子的样貌。
材质应该是黄铜。基座的直径最多三十公分左右,高度大概四十公分。再怎么娇小的人类也不可能进入如此的空间。
所以,是妖精吗?虽说北欧那边现在也几乎找不到了。或者,果然是鹦哥或鹦鹉?不然就是……
「您很在意吗?」
津轻突然这么问。戈达勛爵拿着提灯映照出来的津轻的笑容,加上了阴影变得愈来愈奇怪。
「我是不介意让您看,不过重点是师父很害羞。」
「你不要擅自决定我的属性,」鸟笼中传来鸦夜这么说的声音。「戈达勛爵,请您见谅。虽然在这里拿掉这罩子也无妨,但有的人看到我的样子后就觉得诡异,接着什么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为了让搜查迅速进行,维持现状比较好办事。」
「好、好的。」
鸦夜似乎是为了不让人心生恐惧而费心。对自己就是异形吸血鬼的戈达勛爵而言,获得对方如此的费心还是活了一百八十年来头一遭。
忍不住好奇,他对津轻低语:
「请告诉我一件事情就好……她到底是什么?是人类吗?」
「师父呀,是个绝世美少女。」
津轻的答案完全不能当成任何参考。
「玩笑话就讲到这里,我们来谈案件吧。这座城,住了几个人呢?」
鸦夜再度突然转换话题。戈达勛爵乾咳了几声。
「家人除了内人之外是四个。我,长子库洛托、次子拉乌尔,还有幺女夏洛特。刚才在大厅两位已经见过库洛託了吧?」
「拉乌尔小弟应该也见过了。」
津轻轻快地说道。
「拉乌尔应该没有露面呀……其他,还有两位人类的佣人。」
「两位?听说您很富有,没想到佣人这么少。」
「因为没有几个人类想在吸血鬼的家工作。」
「哦,日夜颠倒确实是难过。」
「我认为不只有这个原因。」鸦夜说道。「那么,佣人叫什么名字?」
「女僕叫做吉赛儿,刚刚跟我在一起的管家叫做阿尔弗雷特。吉赛儿负责照顾小女,还有大部分的家事。阿尔弗雷特主要的工作是整理城内还有处理和我工作相关的业务。他已经在我身边工作二十年以上了。」
「听说遭到杀害的汉娜夫人,以前是人类?」
「是的。她和我订婚后才成为吸血鬼……两位知道变成吸血鬼的方法吗?」
「应该是注入吸血鬼的血到体内吧。」
津轻回答。恐怕这是到这里来后他第一次说出的正经答案。不愧是「专查怪物的侦探」,看样子具备某种程度的知识。
「一点都没错。搞错以为被吸血就会变成吸血鬼的人也满多的。」
「我本来也是那种搞错的人,不过不久前我也去参与过吸血鬼的案子。那个时候,我从研究吸血鬼的人学到正确的知识了。那又是一个怪人。」
津轻突然变成个眼皮微肿的老人的口吻,似乎和某个看不见的对象在交谈。
「『对,意思就是,如果将吸血鬼的血某种程度混入体内,那个人类就会变成吸血鬼喔。』
『是这样呀?我还以为一定是被吸血就会变了。』
『不会,不可能有那种事的。因为吸血鬼的血强过人类的血,所以混到人类体内的话人类就会变成吸血鬼。反过来说,因为人类的血比吸血鬼的血弱,嗯,所以吸血鬼吸了身体也不会有异状,就是这样。说起来呀,假如人类只是被吸血就会一个个变成吸血鬼,这个世界吸血鬼早就多到满出来了啦。』
『这么一说,嗯嗯,也是啦。那么,意思就是那些家伙要製造同伴时,并不会吸血啰?』
『没错。』
『什么呀,我一直以来都搞错了。讨厌,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说啦你人也很坏。』
『是呀。所以,我现在跟你道歉了。』」
「……」
「……」
「……」
结冰般的沉默流逝。
「这个人,刚刚在说什么?听起来像是东洋的话语。」
「请您别放在心上。这家伙的兴趣就是花工夫和时间讲无聊事。」
「无聊事这种讲法太过分了呀,师父。我可是竭尽所能思考想要让戈达勛爵露出笑容的。」
「就算你用日语说应该也传达不了吧。」
「不用日语说就传达不了吗?」
「要让我露出笑容?轮堂小姐,他在说什么?可以麻烦您翻译吗?」
「就别管他了,对心理健康不好。对了,房间还没到吗?」
吓了一跳往前看,已经走到走廊很深的位置了。
戈达勛爵说了声「在这边」,立刻打开面前的门锁,请侦探与助手进入案发现场。然后加强提灯的照明,好让整个房间能看得清楚。
空间从门开始往右侧深处延伸,长方形的房间。右侧和左侧的墙壁,整面都是延伸到天花板的书架,对向的墙壁则挂着一双剑装饰。虽然那天花板附近有扇为了取光而设的小窗,但对戈达一家来说是没必要的,便以木板钉住封死。室内虽然潮湿,不过打扫很仔细并没有霉味。
房间的深处放有沙发、凳子和矮桌。中间铺有垫子,和钉子与工具类摆在一起、不合场所的尚未完工的五斗柜,四平八稳地镇守在上面。女儿的玩具像积木和玩偶之类散落四处。还有正对着门的那张引人注目的太师椅,和三天前一样背对着这里摆放着。
「真是间好房间。」
不知是奉承还是真心,津轻说道。
「您的兴趣是閑暇时自己做木工吗?看起来像是还没做好的棺材。」
「这不是棺材,这是五斗柜……有这兴趣的不是我,是内人。汉娜喜欢修理骨董的东西。每次从城堡的废墟找到陈年家具,都会搬到这里修缮。以前,整个房子常常回蕩着铁鎚或木槌的声音……」
戈达勛爵一边放下提灯,一边忧郁地低下头去。以后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这五斗柜应该也不可能完成了吧。
「门锁,是从案发后就保持原状吗?」鸟笼传来声音问道。
「是的。因为我想保存现场比较好,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开门。」
「尸体也是原状吗?」
「不是。因为吸血鬼的尸体腐烂得很快,已经下葬了。不过家里有相机,我拍下照片达到保存现场的效果。」
「太棒了。处理得这么漂亮,巴黎市警方也会吓得脸色发白吧。」
「我不是因为喜欢才拍的……虽然不是能拿来自夸的事情,但吸血鬼活得久对这方面的事情也就自然——」
「习惯了?」
「……是的。」
「感觉我可以跟你当好朋友。」
不知为什么,鸦夜开心地这么说。徒弟的态度以及师父的言行,全都莫名其妙。戈达勛爵叹了一口气。接着,一面感受市长送的礼物终于派上用场的讽刺,一面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洗好的照片。
彻底变了个模样的妻子,被详细地纪录在那上头,简直到残酷的地步。手脚无力下垂的一具尸体。脸部虽平静地宛如安睡,但嘴角挂着一道血迹。贯穿胸口中央的正圆形伤口流出大量的血,变成好几条暗红色的河往下腹部扩散。尸体虽穿着家居服,但由于遭到泼洒圣水,导致胸口以下的肌肤微微透出来。渗入家居服的圣水灼伤了整个下腹部,伤口的缝隙随处可见,更显悲惨。
接过照片的津轻,自己看了一会儿后将其拿到鸟笼面前。看样子蕾丝罩子是为了让里头可以透视外界的设计。
「师父,怎么样?」
「镜子映照不出吸血鬼,照片拍不出吸血鬼,这些也是迷信。」
「我不是在问这种事情。」
「胸前的伤口直径将近十公分。是桩子刺穿的应该无庸置疑。我觉得伤口左方比起右方似乎出血少了一些,为什么?」
「是尸体向右倾斜的缘故吗?」
「照片看来尸体是坐得不偏不倚的……好,这一点先不管。夫人的表情很平静,身体也没有挣扎的样子。戈达勛爵,汉娜夫人当时应该是在睡觉吧?」
「对。她没有发出叫声,应该也是因为是在睡梦中吧。」
没有痛苦就那么死去,好歹算是种幸福——戈达勛爵再度低下头去。
「是当场就死亡吗?」
津轻向鸟笼询问。
「看来也没有因为痛楚而醒来的迹象。应该可以视为几乎是当场死亡……这么一来,兇手一次就将桩子刺入心脏吧。那力气可是大得惊人。」
侦探在蕾丝罩子当中,彷彿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接着又说:
「可是,戈达勛爵,吸血鬼的感觉应该比人类更敏锐吧?」
「是的。即使处于睡眠,只要是浅眠的时候都很敏感。汉娜就算在打瞌睡,只要我出声喊她,她便马上醒来。所以假如是趁她熟睡时偷袭,那就是能够消除自己气息的高明猎人乾的。」
「高明,呀。」
鸦夜接过戈达勛爵的话语,像是在思考什么。
「可能是先让汉娜夫人吃了安眠药。」津轻说。
「那类药品对吸血鬼没有效果。」
「啊,是这样呀……说到药品,圣水是什么情况?是杀害后洒上去的吗?」
「大概是吧。要不然应该会因为灼伤的疼痛而醒过来才对。但是虽说是杀害后,但死亡经过一段时间后,吸血鬼的细胞便会失去力量,即使泼洒圣水也不会灼伤。因此,泼洒的时间可推断是才刚死亡没多久。」
鸦夜对吸血鬼肉体相关的分析,正确得连戈达勛爵也忍不住点头。
「桩子加上凈化过的圣水,真是有趣的兇手呀。」
「也有种做得过火的感觉吧……对了,戈达勛爵,尸体的手或脚有伤吗?」
「没有。手脚很乾凈。除了照片拍到的部分,都没有外伤。」
「好像有大衣之类的遗留物到目前还保留原状,您没有碰过吗?」
「对。城堡里的人没有任何人碰过……连警方都没有想拿走的意思。」
戈达勛爵的内心,前几天对少女记者发泄的相同怒火醒了过来。市警和法官都无意帮助身为异形的吸血鬼。就这一点来说,眼前的侦探至少还有想要认真调查的样子。虽然还不晓得他们能否信赖。
「那么,可以请您告诉我们发现尸体的经过吗?」
「报纸应该刊载过了。」
「请您再说一次。就您想得起来的部分仔细地说。」
「虽然应该是您不太愿意想起的记忆吧。」
无可奈何,戈达勛爵从想要返回城堡开始说起。和次男拉乌尔在森林里,打死了一头鹿。回到玄关大厅后发现仓库的锁遭到破坏,找到被血沾湿的银桩。确认过家人是否平安,最后进到这个房间面对的却是汉娜的尸体。
「虽说很习惯尸体了,但家人被那么残忍的手法杀害还是第一次。我看到以后内心大为震撼,发出吶喊……」
「当时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进入这房间?」
「为了让我冷静下来,阿尔弗雷特进来过。但是,他没有碰尸体或是房间里的物品。我也吩咐小犬他们不要进来这里,因为我认为他们看了会受到打击。后来我拜託阿尔弗雷特照顾他们,我自己去搜索城内。」
「请等一下。这栋居馆,隔音是不是很差?」
「是呀……应该是这样没错。墙壁也老旧,特别是地底下迴音很大。」
「案发当时,您的长子库洛托还有管家阿尔弗雷特先生,都在距离这房间很近的地方吧?」
「对。阿尔弗雷特在里面的办公室,库洛托在隔两间的房间里。」
「可是,在您大喊之前他们都没发现出事了。」
「他们两个都说这房间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原来如此。那么,您有搜索到什么吗?」
「我什么都没找到。我也到外面的森林到处搜寻,但连足迹或气味的痕迹都没发现……所以,两位的搜查或许也得不到成果。」
儘管打算暗示「委託查案要是没成果也算不了什么」这样的意思——
「不过,只是嗅闻味道的话连狗都办得到呢。」
但鸟笼的声音,带着挑战的语气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