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的袭击过后,拉乌尔的计画就开始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偶然认识还是自己主动去找的,总之他联络上那个名叫雨果的猎人,撒谎要帮助他讨伐吸血鬼。他先说他会製造破绽要雨果在森林里偷袭戈达勛爵,可怜的雨果上了他的当。结果拉乌尔失约,这事轻鬆打败雨果的您应当十分清楚吧。
但是当然这也是计画的一部分。拉乌尔的目的是让雨果持有的银桩被放进仓库保管,还有一点,他事前已经从雨果那边拿到桩子的盒子了。您想想,刚刚抓到的猎人不是说了吗?说『雨果总是把桩子放在皮革制的盒子里』。他虽然知道那是桩子,却不知道那是银制的。所以那个盒子,密封程度覆盖整根桩子,而且盒子本身就是桩子的形状,这一点应该很明确吧。此外,既然是非常防水的真皮製成的,想必您也明白了吧。拉乌尔就是拿这个盒子当成冰桩的模型。根据报纸的报导,您一家人会在星期天的夜里上教会吧?那么偷偷取得圣水应该也很简单。他用圣水装满真皮製的盒子,放置在寒冷的森林里几天,成功製作出和银桩尺寸完全相同的冰桩。
兇手应该是使用真皮製的盒子,这一点我很早就猜想到了。因为听说雨果被您打倒的时候,手里握着毫无遮蔽的桩子,但他不可能随时像那样子随身携带贵重的武器。我认为银桩原本是装在盒子或是什么东西里,不过袭击的时候没带在身上。那么盒子应当就是在兇手手上,当成製冰模型用了吧——这结论非常理所当然。我本来打算在森林里找出那个盒子,但因为得到同伙猎人的证词而省事许多。
关于动机,我只能推测。不过大概还是对『亲和派』心生抗拒吧。库洛托也是如此,两位公子看样子并不像贤伉俪那般喜欢人类。啊,对了,如果需要证据,我想去搜拉乌尔的房间应该会找到形形色色的东西。用来收集汉娜夫人血液的瓶子,用来切断手指的剑,携带冰桩移动时包裹的布之类的……戈达勛爵?戈达勛爵,您有在听我说吗?」
戈达勛爵没有回应。其他的人们也茫然地凝视着拉乌尔撞破木板与玻璃后,书房窗户上开出来的大洞。
「看样子大家都心不在焉。」静句说。
「唉这也难怪。弒亲不论在哪个时代都十分震撼。」
「……轮堂小姐,拉乌尔他真的做了那事吗?」
「借用您在森林里说过的话,他刚才可是想要我的命。没有比这清楚的自白了吧。虽然就算被杀,我也不会死就是了。」
「……怎么会这样。」
无视无所畏惧地微笑着的鸦夜,戈达勛爵重重倒向背后的书架。印第安人偶掉到地上碎成碎片。
拉乌尔是兇手。儿子是杀人犯。那个次子杀了汉娜,而且刚才毫无犹豫试图袭击侦探?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就行了。」
「但、但我不能那么做。」
「没问题。只要交给我的助手处理。」
面对惊慌失措的戈达勛爵,鸦夜极为平静,甚至似乎还带着某种期待。
紫色的眼眸望向沙尘飞舞的城堡废墟,她说:
「用日本风格来说,就是『真打登场』。」
「这个那个,每个太软弱了!」
「哦。」
「父亲对母亲百依百顺,哥哥只会出张嘴无意付诸任何行动。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一边假装愚钝一边暗自锻炼实力。然后也拟好计画,为了取回吸血鬼的骄傲与地位。」
「了不起了不起。」
「吸血鬼是至高无上的孤傲生物,是应当支配人类的种族。神就是那样创造出我们的。可是,为什么我们非得要特意接近那些家伙?大家都是笨蛋,每个都太无知了。所以我——」
「哎呀。」
在拉乌尔缓缓站起的那段时间,真打津轻随意地附和同时减轻装束。脱掉灰色手套,脱下鞋子,拿去袜子赤脚站立。将满是补丁的彻斯特大衣放在地上,变成一件白衬衫配弔带长裤的模样,这次是喀喀响地转动肩膀。
拉乌尔心想「这家伙也在瞧不起我」。
算了没差,既然如此就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从书房被丢出来的伤害早就恢複,毛衣破了上半身变成赤裸,慢慢吐气。原本看来鬆弛的腹部突然紧实,出现足足超出少年範围的硬质肌肉。
经过打磨的,吸血鬼原本的肉体。
「我还以为只要杀了那个女人假装成是人类乾的好事,父亲应该也会清醒过来。但是没用,完全没用。既然如此,这种家庭就是我人生的阻碍。家人、佣人、侦探,我只能全部杀光……」
拉乌尔从浏海的缝隙狠瞪津轻。
「就先从你开始。」
瞬间缩短了二十公尺的距离。
爆发般的加速,甚至让原本踩踏的地面晃动,猛颳起大量碎石。津轻只愣愣地直立不动。你看吧,我稍微认真一点你就这副德性了。人类根本当不了吸血鬼的对手!拉乌尔欣喜得发抖,藉助最后用力一踩飘在空中,身体增加扭转。高举手臂打算从背面以手肘挖出津轻整个脖子的骨头——
好痛!
对手的行动只有一瞬间,看起来却缓慢得怪异。闪开瞄準头部的肘击的津轻,配合动作转动肩膀,左拳重击拉乌尔的脸颊。
彼此的运动能量相抵的瞬间后,耳中爆开巨响。
因抵抗的力量而撞上地面的拉乌尔,这次以自己的身体捲起碎石,同时被推回刚才冲过的二十公尺。即使猛力冲撞废墟的墙壁依然止不住威力,撞穿一堵墙,撞穿两堵墙,毁了第三堵墙的时候总算静止了。
尘埃遮蔽了明亮的月夜。
「唔,呼。」
伴随呻吟,拉乌尔起身。
刚刚是怎样?发生什么事了?是疏忽了?还是凑巧?怎样都好。快点起来,快点站起来,用这力量给那个笑面男好看——不对,先等一下。
这时,他注意到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的奇怪感觉。
和地面摩擦时造成的小伤口无碍地正在恢複。可是手背上滴落的大颗红珠始终止不住。用手指碰脸。鼻血,裂开的嘴唇。好痛,好痛……疼痛没退。
遭到殴打的伤没有痊癒!
「这、这……」
正当他想说「这是怎样」之时,灰尘的另一边传来飘逸的声音。
「来来来,过来瞧瞧过来瞧瞧每位嘉宾都请进。接下来为各位献上的是毛骨悚然,哭泣的小孩也会安静下来,令人发抖恐惧的节目,世界上难得一见的『杀鬼』。」
现身的津轻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吊带裤也卷到膝盖。但是拉乌尔吃惊的不是这有如到河边玩水的孩子般样貌,而是从捲起的服装可以窥见的津轻身体。就拉乌尔看来,那彷彿是花纹奇怪的豹。身体纤瘦且轻量的津轻,四肢毫无浪费的柔软肌肉正在凝聚。那皮肤上,像是沿着动脉拉出直线一般,青色线条一边分岔一边多条蔓延,直到双手双脚的末梢。和左脸上延续的刺青一样。
「你父母亲的宿命我是不明白,但盘踞于此的鬼之血,无需慈悲或眼泪。只要一击中的便能準确杀死,这个世界没有杀不死的怪物,完完全全的必杀技。哎呀哎呀,想要再来一次,等看过以后再说吧。」
「唔!」
感受到阴森恐怖,拉乌尔再度跃起身体。但,踢出去的脚被津轻的右手极其轻鬆地挥开。就在吓了一跳之时,肚子挨了拳头,再度重摔地面。
「只不过,我说的是看过以后还能活下来的情况。」
津轻视线向下看着拉乌尔,结束开朗的言词。
彻底锻炼过的腿力和腹肌,吸血鬼的战斗力简直被当小孩。曲起背部吐血,果然疼痛没退。明明也不是碰到银还是遭泼洒圣水。有哪里不对劲。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就请你接下来好好欣赏了。」
青发男人耸了耸肩。
包含这态度在内,眼前被迫面对的状况还有身上受的伤,所有的一切皆惹怒拉乌尔。往后跳开同时踢起碎石,夺去视野后再攻击。但拉乌尔的直线型攻击只是搅乱灰尘,对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缓缓移动的津轻连擦也没擦到边。不仅如此,对手一面闪开攻击还一面开始说着什么配上曲调的内容。似乎非常开心,非常愉快。
「青色血管所诉说的,脱离常轨的离奇故事,理所当然,我既是人也不是人,虽然一般认为非人这种名声很过分,不过请先听听,我真打津轻的丢人现眼!」
大喊「看招」后,津轻扭转上半身。赤裸的右脚迎向拳头划过空中,身体前倾的拉乌尔。拉乌尔整个身体被打飞,撞上新的石墙。
随着开始反击,津轻的声音变得更高。拉乌尔配合着那音调奇怪的歌,接二连三受到攻击。敌人的动作宛如舞蹈,却可怕而厉害,情绪激昂的笑脸就是疯狂本身。简直就像正站在心眼坏、没品味的表演舞台上。
「维新、动乱告一段落 明治也过三十岁之时」 膝盖以高速顶入,
「上位者发动的大屠杀 扫蕩离奇大清扫」 身体撞进墙壁。撞穿。
「这事发生在接近结束时 收尾时刻的故事」 试图重整姿势,
「说起来负责打扫的是 将世界上大量的妖怪」 但大腿内侧遭到横扫,
「追蹤捕捉然后再打死 这种暴徒们的工作」 再补上后踢!
「名称直接叫『杀鬼』 最强部队『杀鬼』」 血腥味。
「基层的年轻成员 真打津轻也是其中一人!」 杀死,杀死,杀掉你。
「但是嘿呦人生呀 有高有低有吃苦受罪」 左,右,反击。浑身的。
「让邪恶的敌人一眼盯上 中了可恨的陷阱」 津轻如烟消失。
「混进的是鬼血 抛弃的是人性」 从背后到掌底。
「半信半疑创造出来的 半人半鬼完成了!」 眼前迸出火花。
「既是异形就不该活下去 随波逐流被捡走」 再撞破一堵墙,
「骯髒的城郊杂耍场 脱离人类的博览会」 敌人疯狂跳舞,
「说句『这表演适合你』 被拉到下流的舞台上」 自己早就变成玩具,
「分配到数不清的 离奇怪物大队」 再次听到「看招」的声音,
「杀那些怪物的每一天 获得了艺名」 只能一直处于挨打的劣势,
「这是什么因果什么因缘 有这么讽刺的东西吗」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哭泣的小孩也会欢闹的『杀鬼者』,令人发抖恐惧的『杀鬼者』!即使在遥远的这块土地,也要献丑!」
砰喀!
随着最后的拍子,拉乌尔被格外强大的力量踢飞。
宛如溺水般被废墟的瓦砾推挤,回神过来发现身体半被埋在崩落的石头里。似乎有些昏暗。应该是在尖塔中吧。这段时间,依然感觉到血从头部、嘴唇、肩膀和腹部侧面湿漉漉地涌出。在攻击中受的伤完全没痊癒,身体也动不了,奄奄一息。袭击全身的疼痛过了头,几乎麻痺。
大红色的视野中,一滴汗也没流的真打津轻现身。
拉乌尔用摇晃的头想着。到最后这男人到底是什么?他一边把我打得落花流水一边说了些什么。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这家伙是笨蛋吗?为什么我得让这种家伙打得这么惨。有哪里不对劲,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我跟其他家伙不一样。」
肿胀的嘴唇泄出声音。
「跟你年纪相仿的小孩都讲这种话。总而言之就是大家都一样。」
「不,不对。因为我是吸血鬼。我高贵,而且强大......」
「强大?连那家伙都不晓得如何呢。」
津轻慢慢地举起右脚的脚跟。
「德古拉伯爵呀,还剩下骨头。」
在思考这句话的意义之前,致命一击已经降下。少年的意识最后捕捉到的,是混浊的蓝色月亮。
或者,那也许是津轻的眼眸。
心想飞尘与石墙的倒塌声终于停了的几分钟后,哼着歌的真打津轻,从破掉的窗户回到室内。大衣、鞋子和手套皆与先前无异。只不过,脸颊上有看来像是反弹的血的痕迹。
「我收拾乾净了。」
「辛苦了。」
「轻而易举的早饭前小活动。因为还是半夜三点嘛。」
简洁交谈后,侦探与助手望向委託人。
「戈达勛爵,我们的工作就到这里。这样一来案件就结束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结束方式。」
「您的公子看来似乎是不喜欢讨好人类。听他说,他为了让吸血鬼复权而有过各种计画。」
「……」
戈达勛爵无言以对。真相的震撼,次子的行动,还有刚刚听到的儿子的真心话与「我收拾乾净了」这么一句话,一次要接纳这么多实在太过沉重。
为什么?宣誓书。人类。吸血鬼。拉乌尔。汉娜。是哪里出错了?我们本来应该进展顺利的。汉娜的理想应当是领导着全家的——
津轻重新盖上蕾丝罩子后拿起鸟笼,向似乎是坐着昏过去的库洛托与夏洛特点头打招呼,閑适地往房门走去。以步伐均等的走路方式前进的静句也跟随在后。
「恕我冒昧,让我告诉您一件事情吧。人与怪物是无法共存的,一起生活根本不可能。」
经过戈达勛爵旁边时,津轻低声说。
「这是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本人说的,所以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