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想吃培根。玉米浓汤也好。
一边拢紧风衣,少女记者阿妮•凯尔贝尔心思飞到温暖的早餐去了。
自黎明便为了收集信息东奔西跑什么也没吃,胃里相当靠不住。再加上眼前寂寥的街景,更是煽动空腹感。
位于布鲁塞尔北侧的艾尔杰大道,是个平淡无奇又讨厌到令人吃惊的冷清城镇。只剩边框的窗户,店名消失的广告牌,杂草丛生的庭院。马路到处是空屋连绵,挂上门牌的住家哪怕是一户也找不着。
不论怎样的大都市都必定存在,宛如苹果发黑的一区。吹过杳无人烟的马路的风,感觉比闹区寒冷许多,光是站着便忧郁不已。信件应该已经送达收信人,但侦探们还没到吗?不快点来的话就赶不上明天的报导了……
「阿妮小——姐。」
正在思考是否该先回去一趟再过来的时候,注意到逐渐靠近的青发男人。阿妮忘了空腹和无聊,用力挥动手里拿着的笔。
「真打先生!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收到小姐写来的信呀,不能不来叨扰。」
「我也是充满爱的呀。」
停下脚步的助手与侦探,各自以半开玩笑的口气回应。津轻是老样子的群青色大衣配灰色手套,鸦夜则是在盖着蕾丝罩子的鸟笼内。
「静句小姐分开行动吗?」
「她去购物了,冰淇淋就交给她了。」
「冰淇淋?这么冷还要吃?」
「听说是这样比较别緻——对了,这里就是案发现场吗?」
津轻的视线望向前方的房屋。
即使在鬼城里也是格外古老的独栋房屋,方方正正乏味的二层楼建筑。经过昨夜的大雨浇淋的庭院似乎依旧乾燥,应该是警方留下的粗硬脚印踩踏得到处乱七八糟。在有屋顶的玄关面前,两位壮实的警官正在监视,以怀疑的眼神瞪着阿妮等人。
「这气氛感觉不会让我们进去呢。」
「就是呀。我从刚才开始就在伤脑筋……」
「总而言之,先尽量去拜託看看吧。」
一边说着过于乐天的话语,津轻一边冒冒失失地踏进房屋的庭院。阿妮也跟在后面。果不其然,警官之一走了过来。
「你们想做什么?」
「我是『鸟笼使者』真打津轻」,「我是专查怪物的侦探轮堂鸦夜」,「我是巴黎《新时代报》的特派员阿妮•凯尔贝尔!」
三个人的声音同时重叠,警官们的表情变得愈发严厉。
「你们在说什么?」
「听说这里发生和怪物有关的案件,所以我们前来调查。虽然冒昧,但能麻烦让我们进去看一下吗?」
「当然是不可以。除了相关人员之外禁止进入。」
「房子里正关着危险的怪物,你们要是不快点逃走也会被吃掉的喔。」
一个说出恶作剧的话语,搭档也露出微笑。警官们更往前走,亮出非常大的拳头给津轻看,威胁道:
「要是你们说什么都想进去,那就使出全力试试看呀。」
三秒后,一行人通过玄关进入屋内。
宽敞的玄关大厅既无家具也几乎没有装饰,馒味扑鼻。小桌上放着装满了雪茄烟蒂与火柴灰烬的烟灰红,视线移到地板上,则能看见满是泥巴的脚印踏出一条线,连接到正面的地下阶梯。右侧有通往深处房间的走廊,左侧则延伸出往二楼的阶梯。
「没什么生活的感觉呢。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站在大厅中央,津轻发出感想。
「因为从事人造人这种诡异的研究,避人耳目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总而言之,珀里斯•克莱夫就是以怪胎科学家的身份为人所知……这是博士的长相。」
阿妮从口袋拿出照片给津轻看。津轻和平常一样,和高举的鸟笼一同细看那照片。
熊——这就是对照片上的男人贴切的形容。宽肩膀,粗脖子,肌肉厚实的脸颊。浓眉,双眼像是在对什么生气一般怒火熊熊,圆鼻底下蓄着几乎遮住嘴巴的黑色鬍子。头髮和鬓角茂密得乱蓬蓬,整张脸一片黑。虽然没拍出胸部以下,却不难想像应该有个突出的肚子。
「这个,与其说是科学家,不如说是住在深山里的男人吧。」
「不过,听说他还待在布鲁塞尔自由大学的时候是以『天才』闻名的。大概在一年前他销声匿迹,昨天的案件终于让人发现他……虽然是无头的状态。」
小声补充后,阿妮打开记事本打算说明案件。
「我信上也有写案发现场是地下的研究室吧?看样子果然是基于研究性质,为了不让人发现而在地下室进行。不过,昨晚研究进入尾声……」
「有一个男人站在玄关大厅监视。」
突然,鸦夜接续阿妮的话道。
「那个男人为了不让研究受到不必要的打扰负责监视。看起来站了很久的时间。但大概过了四、五个小时,有人从研究室出来。恐怕不是博士,而是他的助手。助手似乎非常疲惫,男人扶着那位助手到二楼去。」
「咦、咦?」
阿妮目瞪口呆地看着鸟笼。鸦夜以像是在现场的口吻继续下去:
「不晓得是让助手在寝室休息,还是让助手喝酒提振精神。总之,在男人照顾助手的期间,有另一个人从玄关进入屋内。进来的是位年轻男子,一副颇为慌张的模样。回到一楼的监视人和男子起了争执,但就在那时,地下室传出不对劲声音还是什么。他们一起往地下室去,结果运气差碰上了案子。情况是如此吗?」
「……」
阿妮将雀斑脸转向津轻。连徒弟看来也是大感惊讶。
「师父,您是怎么知道的?」
「桌上的烟灰缸,烟蒂满了出来。那就是有人在玄关前面持续抽烟好几个小时的证据。每根烟蒂的长度都几乎相同,所以是同一个人抽的。会吸这么大量的烟,首先就能推测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从和地下阶梯的位置关係思考,就能得知是博士安排负责监视的人。
桌子底下只掉了一根扁掉的烟蒂。因为烟灰缸已经满了,于是最后一根用脚踩熄。那时沾在鞋底的灰烬,在地下阶梯的前面,还有通往二楼阶梯的第一阶都掉了非常少的量。由此能够大致追出男人移动的路径。」
听到这些话,阿妮与津轻才赶到地下阶梯前。地板上的确留有微量的烟蒂灰烬。而且到二楼的阶梯一看,勉强能看出来第一阶的踏板左端也沾到了。
「师父,您竟然能注意到这种地方。」
「因为我跟你们不一样,视线的高度比较低。地板上头的东西我看得一清二楚。」
「可、可是轮堂小姐,您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在照顾博士的助手呢?」
「沾到灰烬的是踏板左端。一般来说,人在上楼梯莳会走在正中间,但男人的鞋子往左侧偏得太多。那是因为他扶着某个人,跟那个人一起上楼梯的缘故。就靠近地下阶梯的迹象看来,能够推测应该是在照顾某个从研究室出来的人,不过假如那个人是彪形大汉的博士,就很难想像两个人并肩走上那狭窄的楼梯。也就是说攥扶的对像是苗条的助手。虽然有点罕见,但助手是女性吗?」
「对,没错。博士有一名女助手。」
「哦,果然如此……我还没提从玄关进来的人的事情。从泥巴脚印就知道是男鞋,明显不同于警察的鞋子,是年轻人穿的。他进来以后留下泥土,也没有打算脱下滴水滴个不停的上衣。因为他十分慌张。足迹在大厅中间一度乱了,显现他和在这里监视的男人起了冲突,但结果他还是走下阶梯去了。因为听到地下室传来异常的声音,那甚至也让监视的男人忘了自己的任务。」
大厅响起「啪叽」的快活声音。阿妮在弹手指。
「不愧是轮堂小姐!漂亮!」
「没什么,这种事情活得久了自然就学会了。」
「就是所谓的老婆婆的智慧吧。」
「津轻,跟静句会合后你给我先做好心理準备。」
「刚刚那样说也不行吗?」
姑且不管不只是头髮、连脸都发青的津轻,阿妮对鸟笼竖起拇指。
「唉,好啦,总之就是师父状态绝佳吧。这次的案子一定也能迅速解决!」
「感觉用不着我出马,警方就能解决了。」
「什么意思?」
「脚印呀。」
津轻与阿妮视线再度落到地面。
「房屋的前院,被好几个粗硬脚印踩踏得乱七八糟。那是警察进入这栋房子时留下来的吧。但是说到屋内,一如所见没有半个看来是警察的脚印,现场被保存得好好的。」
「确实如此。」
「意思是有人阻止了想要进屋的那些警察吧。」津轻说。
「对。就在他们即将进入时阻止了,要他们擦过鞋底再进来。是一个处在能对所有人下令的立场的人,应该是负责此案的搜查官吧。从屋外就洞察足迹的事情,可说是个相当能干的人。」
这也是年长者的从容不迫吗?鸦夜以高高在上的角度夸奖那个某人。
「那么,实际上案发当晚是什么情况?」
「啊,是的……几乎,就跟轮堂小姐刚才推测的一样。发现尸体的是三个人:负责监视的守卫和女助手,还有中途加入的一个男人。」
阿妮翻着记事本内页。
「守卫叫做凡•斯隆,是个流浪者,据说受雇博士后也曾经做过破坏坟墓的事情。中途闯入的男人是阿尔伯特•霍斯汀,他是布鲁塞尔自由大学的医学生,暗中将大学使用的实习尸体卖给博士。收集尸体的目的当然是要拿来当人造人的零件。」
「好一个罪孽深重的博士呀。」
不知道为什么,津轻语气带着开心说道。他也是个相当罪孽深重的人。
「助手名叫莉娜•兰彻斯特。是个从大学时代就支持博士研究的年轻女子。昨天晚上她本来也和博士一同在地下的研究室工作,但在接近完成之时,博士跟她说『剩下的我自己一个人来』,把她赶了出来。」
接着,少女记者详细地告诉侦探,她连吃早餐的时间都捨不得而去跟警官们探听出来的案发经过。
听到「滋」的声音,三个人前往地下的研究室,破门进入后发现不完整的尸体与人造人。因为惊吓,霍斯汀昏了过去,凡•斯隆把霍斯汀搬到阶梯上,这段时间莉娜努力让怪物冷静。怪物如同婴儿不会言语,但也没有失控大闹,感觉出乎意料地乖巧。喧闹告一段落后,事已至此也无法顾虑研究将如何,决定要报警,凡命令醒来的霍斯汀在雨中跑去找警察。不幸的医学生逮到巡夜的警官说明情况,同时再度昏倒,现在人躺在医院里。
经过后来的调查,得知尸体死亡时间还不到三、四个小时,而且除了头部的伤以外没有外伤。
「博士的头,到处都没找到吗?」
全部听完后,鸦夜问道。
「所有人作证一开始破门时,房内各处都没看见。警察也到处寻找,但还没发现。」
「院子里的足迹是怎么回事?」
「霍斯汀去报警之前,其他两个人去确认了。听说除了霍斯汀过来时留下的之外,没有任何地方有足迹。」
「意思是除了那个医学生以外,没有其他出入的人了呀……玄关的锁呢?」
「呃,请稍等一下……玄关的锁,在案发前几天就坏了。虽然不知道是单纯房屋老旧造成的,还是人为破坏的。」
「让守卫警戒是因为这样吗?研究室的门锁呢?」
「研究室无法从外面上锁,内侧则有滑动式的简易锁。儘管在做秘密的研究却非常不用心,但这种偏僻地方连小偷也不会光顾,而且听说博士几乎都在研究室里生活。」
「那么,出事的时候也是由内部上锁啰?」
「就是这样。」
「唔……」
鸦夜似乎陷入沉思,蕾丝的另一边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
「津轻,你怎么看?」
「阿妮小姐调查得那么仔细,我觉得真了不起。」
「问你这问题的我是笨蛋。」
「哎呀我是在说谎啦,我有认真在思考的……助手莉娜很可疑昵。她说被赶出来,我觉得就有点不太自然。是不是那个女人杀的,然后装出没事的样子离开研究室?」
「不,这是不可能的。莉娜离开研究室后还有听见博士的声音从地下室传来。那个时候她也没拿任何物品。所以……」
「意思是她无法将切断的头部拿出房间啰。」
「而且,还有密室的问题。斯隆也作证莉娜关上研究室的门的时候,没有出现任何可疑举动。」
「哎呀哎呀,可是关于密室……」
唔,喔啊啊啊啊——
正当津轻想要说下去之时,突然有什么呻吟声传到了大厅。
彷彿是用老虎钳夹住年老男人的喉咙灌他喝滚水将声带弄得稀烂后再将风箱塞进肺部硬是打气进去再让他发出声音一般,总而言之是让人觉得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呻吟。声音传来的方向,正符合要求是在地面下方。
「嗯,争论就先搁着吧。」
怪声停止后,鸦夜以满不在乎的声音说道。
「总而言之,去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