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阶梯后左侧的地下室入口是敞开的,正面的墙壁靠着坏掉的门板。朝向这边的应该是原本在研究室内侧的那一面。右侧有圆形的门把,底下装着滑动式的生锣锁头。
「这是门门吗?」
「我认为是。」
「嗯……津轻,你去摸看看。」
听了鸦夜的话,津轻轻轻地动了动门问。锁无声无息地流畅移动。
「很好。进去里面吧……哦,等一下,让我看一下左边。」
一穿过研究室的门框,鸦夜立刻又下令。津轻将鸟笼转向吩咐的方向,装设刚才的锁头的地方,迸出一片有洞的金属片。
「固定的部分也装得好好的呢。」
确认理所当然的事情后,鸦夜让鸟笼转回房间的方向。
「挺俏皮的研究室呢。」
夸大其辞地说。
大小约莫相当像样的客厅。无头尸体已经不在,天花板附近的小天窗注入温暖的阳光,但即使有阳光依然令人感觉室内充满疯狂。
中央是石造的大手术台。上面没有放任何东西,电线和细玻璃管从天花板垂下。附近的地板有暗红色的积血,看样子博士就是倒在那里。
里面的架子上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类眼珠、皮肤、骨片与牙齿标本,跟药品一同陈列,旁边的架子则并排着手术刀、线锯、钳子、柯克钳、针筒等等,应该是摆弄人体时能够想得到需要的所有工具。门的左侧墙壁非常近,并排的钩子挂着血污弄髒的白衣和夹克。往右侧看去,和门同侧的墙边有张简朴的床。更有应该是以前打算自己製作实验装置的苦心痕迹,连原本的样子都看不出来的废铁和机械类的碎片,像是垃圾场一般地叠放,覆盖了厚厚的灰尘。
满是便条纸的写字桌,附带有镜子洗脸台的自来水管……逐渐描绘房间的模样,不久后阿妮等人的眼睛捕捉到蹲在对角线上暗处的巨大人影。
「哦哦哦。」
彷彿在鑒赏美术品,津轻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人造人。
巨大。纵使蹲着,视线的高度也和津轻没有差别。只有腰部缠了块布,其他部分是赤裸的。全身肌肉结实,肩宽有常人的三倍,至于手臂的粗细宛如糊孙树的主干。但是比起手臂,脚就显得有些细。头的尺寸也小,所以看上去是个严重不平衡的体型。
而且那庞大的身体,是别人无法仿效的丑怪。头、颈、肩、胸、肘、胫……皆爬满大大的缝线,将颜色黯淡的皮肤接合在一起。右胸浅黑左胸却为白色,脸虽是肤色但左上四分之一是紫色……之类的情况。凄惨的缝合痕迹也爬到手上,连到脚尖,也毫不留情地在没有半根毛髮的头、脸和唇蔓延。怪物将那因为伤痕与颜色不同的皮肤而诡异扭曲的脸转过来,偶尔发出「唔、唔」的声音。
「原来如此。奇怪归奇怪,不过我们呀……」
「也没有立场说三道四批评别人。」
「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
津轻和鸦夜对彼此说道,接着像是觉得有趣地互相笑出来。阿妮毕竟没办法有那样的心情。
「外、外面的警官说是正在限制行动,但这完全是置之不理吧?」
「唉这也很正常呀。感觉这个世界上到处也找不到能限制住这家伙的锁头或绳子。」
「可是,置之不理却没有逃跑或大吵大闹的样子。」
「内在不是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吗?是在害怕吧。」
听了鸦夜的话,阿妮再度望向人造人的脸。
既无眉毛也无睫毛的小眼睛深处,愚钝的眼睛正在颤抖。确实,也没有对突然到访的这群人表现出恐惧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问出「是谁?」这问句——
「是、是谁?」
——安静。
阿妮迟了一下后大叫「咦!」。
「真打先生,您刚才说话了吗?」
「我什么都没说。反正一定是师父吧。」
「『反正』是怎样啦你这家伙。我才不是这种嘶哑的声音。」
「也、也不是轮堂小姐?意思就是……」
「是,谁?」
「怪物说话了啊啊啊!」
吓得站不稳的阿妮往后退了两、三步撞上墙壁。津轻没有太过惊讶,非常普通地点了点头。
「哎呀,头颅都会说话了,人造人应该也会说话吧。」
「可、可可可是,早上警方发布的消息说人造人不会说话也什么都不知道........」
「是正在学习吧?」
鸦夜冷静地说。
「或许招呼也能通。津轻,告诉他无需害怕。」
「好的。」
津轻毫不迟疑走到怪物面前,鞠躬行礼后,以天生的笑咪咪表情攀谈:
「哎呀你好你好幸会。呃,你叫什么名字呢算了没差就用怪物老弟好了?怪物老弟。你不用害怕没事的,我们虽然外表怪得要死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怪……啊!」
可疑的招呼没办法持续到最后。
怪物突然以令人惊讶的敏捷动作伸出胳臂,从津轻的右手抢走鸟笼。用大得跟火腿一样的手指抓住鸟笼的提把,兴味盎然地瞧着鸟笼。
「喂、喂喂喂,这样我头很痛呀。那是我的师父……」
津轻苦笑着想要拉回怪物的左手,但一抓到胳臂立刻浮现出意外的表情。即使大衣的袖子膨胀起来,死命施力,粗了好几倍的怪物胳臂依然不放手。
然后终于——
「唔哇!」
被对方像是赶小苍蝇挥动的手打飞,津轻的身体猛力撞上墙边的实验器具架。倒地的同时,烧瓶与烧杯倾泻到他头上。
「真、真打先生!」
「喂!你这是怎么啦津轻。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然而鸦夜的话也就此中断。怪物挥动胳臂时的力道使得蕾丝罩子掀起,让鸟笼显现内部。
怪物的视线从想要拿走玩具的碍事者回到不可思议的说话鸟笼,注意到里面有个少女的头颅。
「唔、唔哇!」
怪物发出害怕的声音,将鸟笼甩出。这下子罩子完全掉了,鸟笼在地板上弹跳了两、三次,听见鸦夜简短的「啊——」的惨叫。
「师、师父!」
「轮堂小姐!」
站起来的津轻急忙跳过手术台赶到鸦夜身边,阿妮也冲过来。
「师父没事吧?天呀这太惨了!」
「不必担心到这么夸张。我并没有什么……」
「栅栏有一条歪掉了啦!」
「多担心我一点呀!」
「真、真打先生没事吧?虽然整个人弹飞出去了。」
「嗯我没问题的,不过我真是吓坏了呀……」
头髮还黏着玻璃碎片,津轻回头看向房间角落。似乎从头颅景象受到严重打击的人造人,过度巨大的身体蜷缩得愈来愈小。
「真是料想不到的天大力气。我简直比不上。」
「真的吗?你不是为了让我遭遇险境好抒发平日的郁闷而故意输的吗?」
「我不可能对师父那么做的。」
「你现在有一瞬间是在想『原来还有这招呀』对吧。」
「总而言之!」津轻慌张地加强声音。「克莱夫博士好像真的是位天才呢。连接尸体创造出这种怪物真是了不起。」
「嗯,的确如此。人造人之类的是怎么创造出来的……」
「克莱夫博士好像根据前人的手记为基础而推进研究的。」阿妮单手拿着记事本补充说道。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手记。」
「弗兰肯斯坦?」
「弗兰肯斯坦!」
津轻一副在说「谁呀?」的样子,鸦夜则是非常吃惊地重複着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如果有他的手记,那么能做出这等伟业也能理解了……那个手记,现在也在这研究室里吗?」
「应该是这样,但听说和博士的头一起消失了。」
「消失了?那么兇手的目的也许就是想要那手记吧。但是说到弗兰肯斯坦……」
「请等一下。」
试图插入跟不上的对话,津轻举起鸟笼。
「那个名字像是戒名开头的家伙到底是谁?师父认识吗?」
「没见过本人只听过大名。一百年前,真的製造出人造人的男人。」
可能是云遮住了吧,从窗户注入的阳光有些减弱,整个房间罩上了阴影。
鸦夜从鸟笼里再度看向人造人的方向。百年前怪物的风貌彷彿重叠在那身形之上。
「如同珀里斯•克莱夫被人称为天才,弗兰肯斯坦也是个年轻的天才。出生于日内瓦的名门,在大学学习自然科学,凭藉非凡的才能和热情,不久便抵达了生命根源的层级。做研究到走火入魔的弗兰肯斯坦从坟场和灵骨塔收集尸体,夜夜连接那些部分,终于成功製造出一个人造人。那家伙恐怕是世界上第一个人造人。」
「嘿,人造人的始祖吗?那个人造人有顺利动起来吗?」
「根本就不是动起来的问题。那个人造人从弗兰肯斯坦身边逃走,到处杀害弗兰肯斯坦的家人和朋友,最后找上弗兰肯斯坦本人。」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孤独。」
鸦夜极为简短地说。
「听说怪物要求弗兰肯斯坦帮他製造一个伴侣,也就是女性的人造人。但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恐惧的弗兰肯斯坦没有接受这要求。悲愤的怪物从朋友、未婚妻到父亲,一个接一个杀死创造者周围的人。」
「真是灾难。」
「或者可能是必然的结果失去一切的弗兰肯斯坦下定决心要杀死怪物,持续追或被追最后到了将近北极的位置,听说碰到船难遇到航行中的船救了一命。结果他在船上被一路追蹤的怪物杀害,怪物则消失在北极的海洋里,生死不明。」
阿妮的耳朵彷彿听见怪物跳入海中的水声,以及将怪物沖向某处的海浪吼叫。
「这是特别有名的故事吧?」
「是呀,算是有一定的知名度。」
阿妮回答提问的鸦夜。
有时当成规劝科学家们的教训,有时当成让孩子们心生害怕的床边故事,弗兰肯斯坦的故事在整个欧洲广为人知。然而正因为如此,少女记者反而更觉得眼前的人造人很恐怖。不管怎么样都忍不住有一种对方随时要站起来试图杀死自己这群人的预感。
「师父为什么会知道?」津轻问。
「不久之前,我见到了据说曾经搭乘搭救弗兰肯斯坦那艘船的海洋冒险家。我直接听那个人说的。」
「那是不久之前吗?」
「是芝发生大火灾的时候,大概是九十年前左右吧。」
「不久之前……呀。」
津轻与阿妮彼此互看。这时间的标準差太多了。
「那个男人,在弗兰肯斯坦被杀的时候凑巧在场,说他曾经和怪物交谈过几句话。我虽然本来也在想有一天是不是能和人造人见上一面,但没想到竟然真有愿望实现的一天……」
鸦夜深有感慨地露出微笑。
「头、头颅在说话!」
一名女子进到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