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发剪得短短的,戴着圆框眼镜,有着美丽五官的娇小女子。记得曾在珀里斯•克莱夫相关的照片见过。
但是在阿妮开口之前她便走近津轻,在津轻提着的鸟笼面前蹲下。以脸几乎要碰撞上去的气势抓住鸟笼两侧,目不转睛盯着因罩子脱落变成完全外露状态的鸦夜。
脸上不是恐惧,而是浮现好奇。
「这是什么,怎么做的?是活的吗?是生物对吧?内脏在哪里?不,不可能有这种事吧,怎么看这都是头颅。意思是只有脑就能活命?真是荒唐!」
「荒唐的是你。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讲这么多话?」
「这、这个人是莉娜•兰彻斯特,克莱夫博士的助手。」
即使阿妮讲出名字,戴眼镜的女子依然执着于鸦夜,声音高了八度音大叫:「说话了!」
「我没有听错对吧。真的说话了!意思是正在振动声带?好像也有在呼吸的样子……不过是怎么做到的?不对,在这些问题之前,是为什么还活着?」
「道理是解释不通的。因为师父是不死的怪物。」
「不死?意思也就是……先等一下,我说你呀。」
莉娜一抬起脸,这次无止尽的兴趣转向津轻。站起来抓住津轻的双颊,一下沿着脸上的线描绘,一下捲起衣服的袖子,到处东摸西摸。
「奇怪的发色,发达的肌肉纤维……而且这条线,不是刺青吧!你的身体混杂了什么在里面。」
「你懂是吗?鬼就是这样。」
「鬼?所以你是栖息在日本?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你真是怪人。」
几乎是被紧抱住的津轻遭到莉娜摇晃。鸟笼里的鸦夜也一同遭殃,一脸不痛快的表情前后晃动。
这、这人是怎样?这是什么状况?该怎么办才好?在迟迟不鬆手的女子旁边,阿妮不知所措。就在此时——
「小姐,可以请您冷静一点吗?」
背后传来声音。
往入口的方向一看,两个男人跟着莉娜踏进研究室。
一个是身穿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官,另一个是戴着礼帽的中年绅士。刚才的声音应该是来自这位绅士。
「对、对不起,警官。我忍不住就太投入了……」
看样子总算冷静下来的莉娜,手自津轻的肩膀移开。她称为警官的男人稳重地回应:
「没事没事,这样很好。谁都有不小心就被好奇心牵着走的时候。不过小姐,比起欢迎罕见的客人,是不是应该先让身边的他放心下来呢?他看起来非常害怕的样子。」
莉娜吓了一跳,接着跑向在房间角落小声呻吟的人造人。
「抱歉。没事了。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妈、妈妈。」
「妈妈?你、你会说话啦?」
就吃惊这一点来说,人造人似乎也一样。莉娜双手捂住嘴猛摇头,好像是在感叹人造人的学习速度。
「应该是所谓的『铭印效应』吧。好像认定第一个接近自己的这位小姐是母亲,就只有她说的话能够不害怕地听进去。」
这么说着,礼帽绅士走近阿妮等人。
不同于后方脸色发青的警察,绅士即使面对人造怪物或头颅少女,都未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灰色的夹克与背心,领口的领结十分搭配,是个身材恰到好处的矮个子男人。拥有带着和善却有某种不能轻忽之感的绿色眼眸,眼角有细纹,单手握着手杖。最为显眼的莫过于人中的漂亮黑色鬍子,仔细保养,左右对称平平整整。
突然闪过直觉,阿妮看了鸦夜一眼。鸦夜在鸟笼中轻轻点头示意。
——就是这个男人。
让警察们擦过鞋底、保存大厅足迹的人,毫无疑问就是他。负责案件的搜查官,正是侦探所说的「相当能干的人」。
「鸟笼呀……最近我常耳闻有这样的侦探的事情……请问贵姓大名?」
「我叫真打津轻。这位是我师父——」
「我是轮堂鸦夜。」
「真打先生,轮堂小姐,两位是东洋的名字呢。那么,两位就是专查怪物的……」
看样子鸦夜他们的名字连在遥远的比利时也是人人皆知。礼帽男人脸上绽放笑容。
「传闻我是听说过,但没想到鸟笼里面竟是如此可爱的小姐。人生呀,真的是不断地出乎意料。」
「我懂。要是活得久就会发生更多出乎意料的事情。例如突然没了脖子以下的部分。」
「哦。那么,我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警、警官,请您不要悠閑地谈话。」
应该是部下的警员走上前来。看到鸦夜之后用力吞咽唾液,像是要保持平静般乾咳了一声。
「虽然鸟笼什么的我是不晓得,但打昏玄关外面看守的警员的是你们吗?而且还闯入案发现场,这可是重罪。恐怕要送到署里去……」
「别这样,马斯。」
警官制止了打算拿出手镑的警员。
「这几位和我们是同行。逮捕他们就搞错对象了——真是抱歉。这位马斯有时候就是有点不知变通过了头呢。啊,对了,抱歉迟迟没有自我介绍。请叫我葛里(GREY)。」
「灰色(GREY)?」
「部下他们拿我的口头禅开玩笑替我取的绰号。马斯,你在私底下是这么叫我的,我可是心知肚明喔。」
名叫马斯的警员连耳尖也涨红,闭嘴沉默不语。
警官看了一眼玻璃散乱的实验器具架。
「不过侦探先生,搜查是很好,但弄乱现场我就头疼了呀。」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弄乱的。是因为刚才被人造人打飞了。」
津轻一辩解,有葛里这个奇怪绰号的警官立刻说了声「这样呀」顺从地点头,视线移到巨大身躯蜷缩的房间暗处。
「那可怕的力气我们也是深感棘手。听说今天早上也有三名警员受伤。因为再继续有人骨折的话可令人受不了,于是我才让代替母亲的这位小姐同行。」
代替母亲的这位小姐——莉娜,正在谨慎地抚摸着体型比自己大数倍的怪物的背部。人造人似乎非常放鬆,看上去甚至有时候是在笑的。铭印效应确实起了很大的效果。
「总而言之呢,状况就是如各位所见的这样,如果能获得『专查怪物的侦探』协助搜查,真的是感激不尽。我虽自认为精通人类的心理,但提到和怪物相关的案件就是门外汉了。」
「您、您怎么这么说呢……」
「没关係啦马斯。决定搜查方针的是我。」
葛里警官依然再度无视部下的不平,接着向鸟笼眨了眨眼。虽是装模作样的行为,但因为胖嘟嘟的外表反而有种可爱的感觉。
「我不如能否帮上忙,不过有位可以理解的警官先生就好办多了。」
「犯罪搜查不可或缺的就是柔软的想法……对了,轮堂小姐,您已经到处看过玄关大厅了吗?」
「用不着到处看。」
「很好。那么,您应该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吧。门遭到破坏之后的事要不要我说给您听?」
「这位淘气的记者已经泄漏完毕了。」
「真可靠。」
非常自然,鸦夜与警官进行交谈。
在玄关大厅观察烟蒂与足迹,一一思考背后的意义,从人数到性别,甚至是各自的行动,再推测昨晚的情况——这种麻烦的招数对这两个人而言,似乎是不必互相确认便能自然做到的理所当然的行为。
「关于案件的内容您有何看法?」
「真是个谜。」
鸦夜回答。
「博士遭到杀害,应该是莉娜小姐与凡•斯隆到二楼去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发生的。那个时候进屋的只有医学生阿尔伯特•霍斯汀一个人。这一点足迹可以证明。但是,因此就说霍斯汀是兇手的话也没那么简单就讲得通,还留有切断的头部藏在哪里这个问题。完完全全难以理解。」
「说起来这个房间,原本是从内部上锁的。」
阿妮从旁插嘴。
足迹与锁形成的双重密室、藏头处的问题、过少的犯罪时间——的确,这案子难以理解的部分太多了。
葛里警官抚摸着鬍子彷彿是在咀嚼这些意见。
「可是轮堂小姐,您不认为这是他犯下的罪吗?」
手杖的前端,指向人造人的巨大身躯。
贴着人造人背部的莉娜,马上表情冻结。
「警、警官,请等一下!这孩子和案件无关!」
虽然莉娜严词厉色,但警官依然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至少,这么想的话密室之谜就能解开了不是吗?有人侵入研究室杀了博士,拿走他的头部,然后人造人从里面上锁。光是这样就完成密室了。或者,人造人本身杀了博士,这也很有可能……」
「我认为没这个可能。」
鸦夜立刻否定。
「无法想像那个怪物老弟帮过兇手。他不可能蓄意上锁,若说是他本身下的毒手就更不可能了。」
「哎呀哎呀,以『专查怪物的侦探』的立场来说,这回答真令人意外。为什么?」
「因为遍寻古今东西任何地方,都没有想在密室里和尸体两人独处的杀人犯。那就像是在说『来抓我吧』一样吧。」
阿妮发出小小的「啊——」的一声。
的确如此。假如人造人涉及犯罪,然后自己上锁,那么就会像现在的状况,让自己变成头号嫌疑犯。普通的犯人不会做此等蠢事。
「听说人造人只有和婴儿差不多的智力,会留心这样的事情吗?」
「倘若如此就更笃定了。我不认为婴儿等级的智力能砍头杀人。对吧,莉娜小姐?」
「是、是的,正是如此。」
听到鸟笼内部询问看法,虽然不知所措,莉娜还是点头。
「我认为刚醒来的人造人无法做出那么困难的举止。智商也低,至于动作也迟钝……砍头上锁这些不用说,应该是连握住门把都办不到。」
「听说情况是这样呢,警官。」
「……」
警官没有回话。不过这沉默似乎不是来自失望或懊悔。反而像是感到开心一般瞇起双眼,「嗯嗯嗯」地点头。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这是您的搜查方式吗?将怪物拖进人类的世界,再套用逻辑。」
「我并没有这么做。就算是怪物也是适用逻辑的。」
「虽然师父的身体就说不通。」
「就『不会死』这一点来说是说得通的喔。」
鸦夜丢给徒弟一句话后继续说:
「总之因为这样,我认为兇手另有其人。纵使假设当时在里面的人造人是兇手,那也还留有头部藏到哪里去了的谜团。」
「头部呀,这一点的确我们也一头雾水。目前正扩大搜查範围到房屋外面……」
「啊,这么说起来。」
津轻突然举起左手。
另一只手提着的鸟笼里,鸦夜动了动眼睛。
「怎么了?」
「关于头部的下落,我想到一个可能。不过因为像是违抗师父的推理,所以很过意不去。」
「订正侦探的错误也是助手的工作。说来听听。」
「黄金饼。」
「原来如此。就你来说是个敏锐的意见。」
黄金饼?阿妮还有警官们都不解地歪着头,但师父似乎是懂了津轻的意思。
「警官,这小子说的意思就是,博士的头部,可能被收到怪物的肚子里去了。」
这么一解释后,侦探搭档以外的所有人全吓了一跳望向人造人。
「就是这个怪物吃掉克莱夫博士的头,这样吗?」
「一点也没错。警方应该调查过这栋房屋每个角落了吧,但漏了一个地方。就是人造人的胃。」
「如果切开肚子,说不定里面就会跑出一颗已经乱乱皱皱的头。」
一边说着诡异的话语一边往怪物的方向走近一步的津轻。莉娜再度仓皇,张开双臂像是要保护人造人。
「别,别这样,请不要伤害这孩子。好不容易博士和我才终于製造出来.........」
就在此时——
她的背后,怪物缓缓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