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起有如瀑布的飞沫,水不断地冲下来。混浊的灰色冷水。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自天花板落下的水开始在圆形的地面扩散。
华生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何事。
「喂,到底是怎么搞的……什么?你说什么?」
以传声筒听闻消息的雷斯垂德,发出走调的怪声。
「福、福尔摩斯先生!听说塔的底部的外墙被炸药炸开了。虽然警员马上赶过去,但房间的门被堵住了……」
「被摆一道了。」
用不着听雷斯垂德的话,福尔摩斯看来也推测到内情了。他的手离开保险箱,一脸绝望的表情仰望灰色瀑布。
「是护城河的水。华生,冲下来的是护城河的水。我完全中了那家伙的计谋……没错,液体就能通过通风口。而为了达成此目的的水,打从一开始便大量存在于宅第四周。」
「怎,怎么回事?」
「非常简单。一如昨天听说的,通风口连接到南馆的塔,另一端位于塔的一楼的半地下部分。如果从那里入侵炸开墙壁,护城河的水就会由外流入。水被通风口吸入,像软管沿着曲折的通道流入此处。然后会逐渐积满整个房间。」
华生在脑海中描绘想像图。水往低处流。从护城河往塔的半地下部分去,再从那里的通风口流到这个房间。道理懂是懂了,但不解的是——
「为什么要引水过来?水流进来要偷保险箱就……」
「一点都没错。不过,我们无法在水里护住保险箱。」
华生也明白罗苹的目的了。
假如这样持续下去过了一段时间,水增加到五英尺、十英尺的话会怎么样?自己这群人必须频繁浮出水面换气。
然而,金库浮不起来。
背后响起宛如敲打金属盆的声音。因为嵌在天花板通风口的铁网因为水压连框架整个遭到破坏,落到地面上。排除障碍的水流速度变得更快,房间眼睁睁逐渐泡在水里。水位短短两、三分钟就达到他们的膝盖。
「真糟糕。照样子不到二十分钟房间就……到时候所有人都要窒息了。」
「不,罗苹应当不会杀人。」
葛尼玛让惊慌失措的雷斯垂德冷静下来。
「福克先生。」福尔摩斯说。「塔的半地下部分有多低?」
「大概低地面六英尺。」
「护城河的水面离地面多远?」
「约莫四英尺。」
「那么就是两者相减的两英尺分量的水会流入这里了。护城河的全长目测是两百码,这个房间的高度为……」
快速心算后,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我认为即使是最糟的情况,水也会在快到天花板的时候停住。到那个高度的话身体可以依靠墙上的装饰,如果满不到那么高也可以把椅子当游泳圈使用。没问题的。」
「问题大得很!」帕斯巴德发出满是怒气的声音。「福克老爷年事已高,长时间泡在这么冷的水里太危险了。快点把门打开吧。让水流到『等候室』的话,多少……」
但,他话还没说完,嘴巴就变成只能无声地开开合合的状态。
华生他们也想起了那件事,望着「余罪之间」的出口。厚度一英尺的坚固门扉——门锁被破坏,已经变成不可能开关的铁门。
「我不是说了吗,我中了罗苹的计谋。」
福尔摩斯低声说道。
「当他宣称『怎样的锁都能被打开』时,我就已经坚定要採用破坏锁这个战术了。仔细一想,他的计画应当从那个时间点就开始了吧。他用若无其事的一句话操控我的思考,故意让门变得无法开关。为了让水无处可流。」
白天的茶会,罗苹过度紧咬锁的话题,甚至还实际开锁让人看。一切可能都是为了这个计谋。反向发挥福尔摩斯的构思能力,印上「破坏锁」这个想法,再加以利用——
华生觉得彷彿听见罗苹的笑声。
冰冷从银的表面窜上双手。水满到华生肚脐附近,逼近保险箱遭到淹没的高度。虽然出于本能想要拿起保险箱,但——
「别拿了,这是无用的挣扎。」
听到福尔摩斯这么说,华生领悟到这举动的空虚。纯银制的保险箱比想像得更重,在人体随水浮起的情况下实在是拿不起来。高举过头或是拿着站到椅子上,水大概也是立刻淹上来,只能争取短短几十秒的时间。
「可恶!」破口大骂,华生将保险箱放回椅子。灰色的水,转眼之间吞没了保险箱。
「你有什么打算福尔摩斯!就这样束手无策下去吗?」
「……」
福尔摩斯半游半走往传声筒去,对外头的警员下指示。
「听得到吗?用什么方法都没关係快破坏门左侧的墙壁。没错从你们的位置看来的左侧,这个传声筒所在的地方。墙壁只要有一点点异状,你们就要预防溃决退到阶梯那边去。拜託你们了。」
「你要破坏墙壁?」葛尼玛说。「墙壁可是大理石呀。」
「相较于铁门墙壁还有破坏的可能。房间的水压应该会逐渐升高,传声筒也会漏水。那时只要巧妙地施加力量或许就能破坏。就跟堤防因为小洞而溃堤一样。」
「这样容许罗苹入侵会怎样?」
「这一点就只能……相信警备队了!谁快去护住光亮!」
福尔摩斯突然大叫,所有人吓了一跳环顾房间。水正来到烛台的高度。
儘管华生想抢救蜡烛往墙边去,却因为水绊住了脚而摔倒。葛尼玛扶着一边咳嗽一边起身的华生。雷斯垂德与帕斯巴德虽然也死命划水,但满到下颚前端的水位令人陷入苦战,没能来得及。
宛如恶魔吹气,原本照得室内通亮的火同时熄灭。
下午十一点零六分,夜晚到访「余罪之间」。
*
津轻站在塔的屋顶上,决定彻底坐山观虎斗。
放眼望去一片烟雾瀰漫。就在刚刚,塔的一楼部分的外墙被炸开了。与十一点几乎同时袭击宅第内的爆炸,就是过度铺张的罗苹抵达通知。虽是敌人但这俏皮倒是让人开心。
津轻在屋顶的外推部分转身后迈出脚步,回到静句旁边。中庭里看来和小指指尖一样的警员和守卫来来去去,大声地彼此告知现状。看样子预告的犯案时间到了,情况正在巨大变化。
可是,「鸟笼使者」依然没有行动。
他们安静地等候。站在能望尽一切的塔的屋顶上,準备面临不久后应当会到来的那一瞬间。不知战术是否能够顺利施行。是吉是凶?现身的是鬼还是蛇?
要说现身,那应该是鬼吧。
*
「原来如此,是这种招数呀。」
南馆四楼的书房。听完报告的雷诺•史汀哈德在心中替罗苹鼓掌。真的幸好没待在地下室。如果要碰护城河的水之类的那自己铁定昏倒。
「所以呢?」他再度面向负责报告的警员。「他们希望我们做什么?」
「福尔摩斯先生传话说希望能破坏地下室的墙壁。能够麻烦两位协助吗?」
态度诚恳至极的警员,恳求两位代理人。
「雷诺先生,要怎么做?」
「闭嘴,我正在考虑。」
「不、不好意思。」
法蒂玛缩了缩肩膀。第五代理人抱着胳臂,将两件事情放上天平。
破坏墙壁,帮助快要溺水的福尔摩斯等人——虽是等于儿戏的工作,但也有可能妨碍罗苹动手。但要是拒绝,谘询警备部本身的信用将会动摇。今晚本来的计画就是要让罗苹逃走。
雷诺看了看时钟。十一点十五分。现在是应当妥协的时候吗?
「好的。法蒂玛,去帮警察的忙吧。」
「啊,要帮忙吗?」
「当然要呀。」
「这、这样呀不好意思……所以,是我去吗?」
「你以为我想去地下室吗?」
「说,说的也是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第七代理人挺直腰杆子,和警员一起走。实际上,如果是破坏内部积满水的房间墙壁,她的飞行武器应该更有效。
「不要浪费箭。」雷诺对法蒂玛的背影说道。「因为今天看来会是长夜漫漫。」
没错。任务的重头戏,在罗苹犯案结束后才会登场。
雷诺的手指爬过军刀握把,脸上浮现嗜虐的笑。
*
华生想起九年前的「红髮会」的案子。
那个时候他和福尔摩斯一同躲藏在城郊银行的地下室,屏息等待盗贼集团出现。那是第一次经历完全的黑暗,这次是第二次。看样子这次似乎比第一次更容易变成心灵创伤的记忆。
「华生,你还活着吗?」
「我还活着,虽然有点发冷。福克先生和帕斯巴德先生呢?」
「我在这里!福克老爷……」
「我在这。对了,现在几点了?」
「你太冷静了吧!可恶,真的开始发冷了。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
「没事的雷斯垂德先生。罗苹不会杀人,至少就我所知是这样。」
有种像被怪物吞下肚的感觉。
黑暗之中,一直听到水坠落下来所发出的巨大沨沨声。水位时时刻刻地上升,感受得到自己的身体也随之往上。六个人用椅子当游泳圈浮在水面上,以喊叫的声量彼此呼唤。
水量虽难缠,但最大的问题是水带来的冰冷。引自一月的泰晤士河河水完完全全低温如冰,湿衣服的重量确实地夺走他们的体力。
这种状态还能撑多久?水会继续增加吗?还没破坏墙壁吗?离天花板多远?真的能不溺死平安脱困吗?其他五个人平安吗?还有宝石情况如何?
脑海中漩涡状地转个不停。混沌的恐惧侵蚀「余罪之间」。
「这是给福克先生的回答。」像是要驱散这种恐惧,福尔摩斯出声。「我想从水开始流入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多一点。现在应该是十一点二十分左右。」
「才短短二十分钟?」
华生反问。「红髮会」案件莳曾有过彷彿在地下室埋伏了一日一夜的感觉,但实际上那只是将近一个小时。黑暗中对时间的感觉会变得不清楚。
「应该说『已经二十分钟』了。」葛尼玛的声音道。「紧抓椅子也开始觉得累了。水位大概多高?」
「差不多到装饰部分的高度了吧……啊,摸到了!」
从墙边传来帕斯巴德的喊叫。
「我碰到装饰部分了!福克老爷,请您抓住这里。请各位也往墙边移动!手能有个支撑的话,会比现在轻鬆很多。」
「得救了……终于到供水站了。」
「你比喻得有够差的,雷斯垂德老弟。我们一直都被供水喔。」
一面听着福尔摩斯的轻鬆玩笑话,华生一面开始往前方游。马上就碰到墙壁,清楚感受到装饰的凹凸。摸索出正好的地方将身体靠上去,隔了二十分钟总算能够好好喘口气。
用恢複的理智思考。墙壁的装饰从大概三十英尺高的地方开始。那么,现在的水位也是三十英尺。已有相当的水量流入房间。福尔摩斯本来预测的是水在这个时候将会停止——
「等等,声音变小了!」
雷斯垂德说。华生立刻侧耳。
确实——正在变小。本来沨沨地低吼着的水势,稍微减弱了些。偶尔会听到像是混入空气的「喀波喀波」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即将乾涸的井的声音。本来如瀑布奔流的强烈水声变成了平稳的河川,再变成司空见惯的水龙头,然后——
「停了。」
以福尔摩斯的声音为最后的句点,大约隔了二十分钟的寂静笼罩「余罪之间」。
已经没有水声。得救了!
虽是盼望的瞬间,但另一种的紧张随即袭来。倖免于溺死,然而自己这群人这样下去将如何?墙壁何时才有人破坏?沉在水中的保险箱平安无事吗?华生明知是徒劳挣扎依然东张西望。
——锵。
突然,天花板传来像是什么互相碰撞的声音。
「怎、怎么了?」
帕斯巴德说。随后,再度响起「锵!」的声音。
锵、锵、锵……断断续续地响着的同时,怪声逐渐往某处远去。
「……?」
彷彿断气的沉默。似乎连福尔摩斯或葛尼玛都不晓得刚才的怪声代表什么,正在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