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呀罗苹老弟。虽然你给我忠告,我还是忍不住探头插手了。」
师父说的玩笑不确定罗苹他们是不是听见了。即使是怪盗与怪人,面对突然出现在保险箱内的头颅,也藏不住内心动摇。
慢了一点下塔的静句,在津轻背后无声无息着地。她从保险箱拿出鸦夜,放到平常的老位置——津轻手持的鸟笼中,毕恭毕敬重新收好。
「应该用不着那么吃惊吧。」
鸟笼关上,鸦夜再度对罗苹微笑。
「我採取的策略极为简单。要如何确实地抓到神出鬼没变幻自如,不论怎样的宝物都能偷出去的怪盗呢?没必要特意强化警备。既然不论怎样的宝物都必定能偷出去,那么在那宝物中等待就好。然后交到怪盗手上的瞬间大喊『就在这里』找同伴过来就好。能做到这一点的生物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就是我。」
「……你——」罗苹终于发出声音。「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啊,我是第一次露脸给你看吗?我是『专查怪物的侦探』轮堂鸦夜。从傍晚过后这是我们再度见面,好久不见。」
「轮堂鸦夜?不可能。轮堂鸦夜是……」
「围着围巾的女孩子?对,就是得从这个误会开始解释给你听。」
津轻把鸟笼与保险箱并排摆放在花圃边框。月光底下的鸦夜宛如主演笑剧的女演员。
「问题就是集中在『罗苹老弟对我的事情知道多少?』这一点上。在巷子里和我打招呼的时候,你问过我『其他两位是助手吗?』对吧。这个问题让我很介意。因为,那个时候在你面前的,是装在鸟笼里的我,津轻、静句,还有抱着我的巴黎报社记者共四个人。如果你曾经好好地查过我的来历——也就是,知道我是颗头颅不是人类的样子总是待在鸟笼里,你应该不会说『其他两位』而是说『其他三位』。这个时候我就得到肯定了。肯定『罗苹将阿妮•凯尔贝尔误认成我』这回事。」
那时,阿妮把厚围巾拉高到嘴边,胸前抱着盖着蕾丝罩子的鸟笼。那个状态下如果说话,误会成阿妮在说话也是正常的。「抱歉我这样遮着脸」这一句话,罗苹应该也是解释成用围巾遮住脸的阿妮所说的吧。
「这个事实,对我来说出乎意料。因为我以为你早就调查好『鸟笼使者』的事了。虽然报纸大书特书的只有福尔摩斯先生的事,我们甚至没有出现在报导内文里或照片上,但以你的情报收集能力,应当能轻鬆查到轮堂鸦夜的来历。但是,你却怠忽调查此事。」
怪盗没把「鸟笼使者」当一回事。和伦敦市民一样,只当「鸟笼使者」是名侦探福尔摩斯的附属赠品。
「真是侥倖。因为要是亚森•罗苹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那么我的策略就能百分之百成功。因此,为了更加鬆懈你们我开始行动。让津轻和你战斗是故意的,要他输给你也是故意的。」
「那个时候不好意思,师父有命我只能听了。」
鸦夜决定方针后,从她嘴里说出的隐语立刻也传递策略给津轻与静句,他们于是奉命行事。「花筏」是假大关想要故意输给对手,而进行愚蠢相扑的相声故事。
「怪不得……我觉得没什么手感。」
「好了。」鸦夜的解说继续下去。「打败津轻的你,判断『鸟笼使者』是不足取的敌人,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便离开了。一如我的计画。后来我们与福克先生会面,提出『希望能取代钻石把我放进保险箱内』的请求。马上就得到他的同意了。因为,那个时间点钻石正移动到贝克街去,保险箱是空的。」
暗中做完準备,津轻整理好鸦夜的策略写成信给福尔摩斯,补写「请向其他人保密」后托给帕斯巴德。接着上到能够眺望宅第内情况的地方——塔的屋顶,和静句一起静候师父的信号。
「那么……你一直都在保险箱里吗?」
「对,从七点左右开始一直都在。为了不让保险箱打开我持续用牙齿咬住内部的金属零件,下巴有点瘻。『余罪之间』内慌乱跑动的骚动我也全听见了喔。虽然没料到水攻吓了一跳,但我并不慌张。因为,我这身体就算沉到海底也死不了。」
「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
两人的笑声回蕩在日光室内。
罗苹望着这样的侦探,同时像是玩核桃之类的小东西,单手把玩着黑钻。冷静已经回到他的脸上。
「伤脑筋。」他摇头。「唉,真的伤脑筋。所谓出乎意料的伏兵。漂亮地让我……」他接着说:「但是——」
瞇起金色的眼睛。
「我还不见得会输喔。就跟傍晚的小巷子一样。只要打倒你们我们就能逃走。」
「你是说你打得赢津轻与静句吗?」
「我打得赢。那边那个青发男———我记得是叫做『杀鬼者』?说是故意输掉,但我那个时候也不是认真的。而且我们这边还有『巴黎歌剧院的怪人』。我和艾瑞克联手的话无人能敌。对吧艾瑞克……艾瑞克——!」
回头看向搭档的罗苹,得意的表情垮了。「巴黎歌剧院的怪人」正一溜烟从日光室逃走。
「那个混帐——!」
「这么说起来在巷子里的时候他也说过呢,说『情况不妙的话我就逃走』。」鸦夜揶揄地说完后,下令:「别让他跑了。静句,快去追。」
「遵命,鸦夜小姐。」
静句立即回应,无声无息地开始奔跑。意即,津轻负责的是罗苹。
「『花筏』虽是逗趣故事却是杰作呢。结局想要故意输掉的人不小心赢了。所以这次——我不会输。」
踏出一步,脖子的骨头作响。
怪盗似乎是想敷衍搭档逃走的尴尬与半人半鬼的压迫感,乾咳了一声。
「好好好。那么,就一对一分胜负吧。堂堂正正的绅士决斗……」
「谁打破玻璃的?」
伴随军靴的脚步声,新的声音插嘴进来。
「乱七八糟丢着不管实在是难以原谅,得快点打扫。」
「果然绅士不起来。」罗苹看了看加入者后皱起眉头。「麻烦的来了。」
「我有同感。」津轻也回答。
白色大衣的前襟敞开,现身于月光底下的那个男人。和津轻等人相同,等待罗苹偷到钻石后才开始行动的那个男人。
「劳合社」谘询警备部第五代理人,雷诺•史汀哈德。
「钻石一颗,怪物两个,怪盗一个呀。整理在一起令人感激。这样打扫起来轻鬆多了。」
他将左手放在腰际的军刀上,流畅地拔出。刀刃有着和保险箱一样的颜色。为了杀死吸血鬼或狼人,混入银的剑。
「放心吧,我爱乾净……我会各给你们一刀就结束。」
翡翠色的那双眼睛,散发出与昨日展现给津轻看过的浓重杀气。看样子并非津轻与罗苹任何一方的同伴,而是打算杀死怪物与怪盗两者。
对津轻来说,罗苹与「劳合社」两者皆敌。对罗苹来说亦两者皆敌。
三方混战。
津轻回头看向鸦夜。师父在鸟笼中露出「总之你加油吧」的表情望着徒弟。好一个安逸的立足点。虽然是颗头颅并没有用脚站着。
雷诺银色的头髮与剑发亮,一步步靠近。罗苹丢开挂在胳臂上的斗篷,津轻满意地嘴角上扬。三个人还有几步便即将进入彼此的攻击距离,日光室充满一触即发的气氛——
碰嗡——
但是那紧绷,被来自北馆的声音打破。
所有人看向日光室外。彷彿回蕩在肚子内的那个声音,非常类似一个小时前听到的爆炸声。
「……」
津轻以怀疑的眼神看着罗苹。罗苹大幅度地摇头。
「不是我弄的喔,我已经没设置炸药了。」
「……」
「不要看我。」雷诺说。「发生什么事了?」
像是回答这问题,传来警员们的喊叫。
「桥塌了!」
「正面玄关的桥塌了!」
「应该是遇袭了。快去支援!」
「桥?袭击?」津轻发出怪声。「等一下呀!没有桥的话我们不就——」
就在差点说出「无法离开这里了吗?」之时,他察觉到了。
这就是目的吗?
不属于怪盗不属于侦探不属于保险公司的神秘一派,炸断了桥将津轻等人关在宅第内。就时机来说,和「劳合社」一样是等罗苹偷到钻石后才开始行动。那么目标应该是——宝石吗?
「好吵的夜晚呀。」
宛如事不关己,鸦夜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异常觉得好笑,津轻也发出「哈哈哈」的声音。
围绕钻石的争斗才刚结束前哨战。
别说是一场纠纷了,看来会有五,六场纠纷。
*
福克宅,北馆。正面玄关前瀰漫着带火药味的烟雾。
惨剧。桥的中段遭炸毁,宅第现在完全隔绝于外界。倒下的警员们发出痛苦呻吟,护城河的水面上浮着好几具尸体。
然而,奇怪的是,尸体或伤者中将近半数,受的伤却与遭爆炸牵连造成的伤相异。
深深的刀伤,或是骨骼几乎被压变形的挫伤痕迹。当中也有像是发生心脏麻痺口吐白沫者。
白烟中警员们的声音四起,有时夹杂冲撞声与惨叫。不久后,玄关前面鸦雀无声。
烟雾的另一侧,出现五个人影。
柔和的眼睛,不符年纪的下巴前端山羊鬍。深灰色长外衣配上大礼帽这种装扮,像是做好战斗準备般,扣好白手套扣子的男人。
深褐色头髮流丽地延伸,左侧别有玫瑰髮饰。深紫色长礼服的开叉散发魅力,带着收合的细长阳伞,尘世之外的美貌女人。
让人联想到岩石的骨骼,满是缝痕的可怕脸部。特大尺码的晩礼服包覆充满肌肉的身躯,每一步都震动着地面,全身上下都是规格之外的巨人。
彷彿遮住眼角熊熊燃烧的捲髮,以及右眼往下直拉出的红色直线。从胭脂色有领背心延伸出的双手放住背后,沉默地急步前进,带血腥味的青年。
然后,还有一人——圆顶硬礼帽配上围巾,黑色长大衣。弯曲的背部和高瘦鹰勾鼻,为了保护右脚拿着拐杖。但是与那枯木般的印象相反,是个眼窝深处发亮、带着敏锐智慧的老绅士。
「準备好了吗?阿莱斯特。」
「随时可以行动。」
「卡蜜拉。」
「完美无瑕。」
「维克多。」
「可以。」
「杰克。」
「万事没问题。」
「那么各位,虽然慢了点,我们就出动吧。」
跨越福克宅的正面玄关,「教授」稳重地说。
「夜晚现在才开始。」
耸立在背后的大笨钟,宣告深夜零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