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尽头,亮着一盏橘光。
应该就是『无穷馆』门前的那盏灯。爬满爬山虎的红砖洋房,几乎已埋没在时间的洪流里,每天傍晚被点亮的那盏灯光,成了这房子里仍具生命力的唯一证据。
住在房子里的少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对他的惦念,却胜过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庭院的林间,隐约可见的身影。凭窗俯视街道的眼神。
他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他。知道,而且注视着他。
有时,我把他当成神来崇拜,有时,我又把自己当成了神,观察着他的一切。
他并不知道。不知道我脑中的那个自己。不知道我已经化身成在天地间高速穿梭的可怜祭品——小羊。
图书室传来了一些声音,我放下手中的笔。就在这时,蝉鸣又开始了,我突然想起自己正身处在社团活动已经停止的暑假。明明是中元节,还说要送书过来。业者一定是没注意到我在值班室,所以就把东西直接送到图书室去了吧。我站起来,打算过去看看,突然灵机一动,打开了电视机,而且还把音量调到最大。如此一来,就算彼此错过了,他也会跑过来看看吧。某个遥远城市的日正当中的棒球赛。玻璃杯里装了麦茶,还没开始喝,冰块就融了,又把书桌给湿了一片。
趁着现在没人,管他是在校园,我照样拖着木屐。踩得亚麻油地毡的地板震天作响。反射的声音回蕩在钢筋水泥建筑物的每个角落。追逐着熟悉的声音,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打算度过一整个夏天的无机质建筑物。
正值夏日,图书室周边却有如废墟般寂静无声,一片昏暗。我把干掉的蟑螂尸体踢到墙角,打开了木製拉门。紧闭的窗户,窒闷的空气。些许的霉味。我在书架间仔细地看了又看,却一个人影也没看见。我还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用,正打算离开往走廊前进时,才发现到还借书的柜枱边摆了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没错,正是我订的文学全集的残存本。
回到值班室前,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听不到电视机的声音。会不会是业者?我不动声色地往里头瞧,没想到屋里竟有个年轻男子。他背对着我,在书桌前站了好久。
「你在干什么?」
听到声音,男子慢慢回过了头。看到他手里拿着我写到一半的稿纸,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顿时涨红。我知道他是个年轻男子,但看他笑起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恐怕还只是个高中生吧。他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吗?为了不让他看出内心的焦虑和不安,我慢慢地伸出了手。
「还给我。」
男子很乾脆地把纸还给了我,并且还擅自喝光了桌上的那杯麦茶。
「好热喔。」
他把电风扇的风灌进白色T恤里,然后眯起眼睛看着我。「你是小说家?很畅销吗?」
他应该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才对。我鬆了一口气,自嘲地撇了撇嘴。如果是畅销小说家,那干嘛还要待在暑假的值班室?男子根本不在意我没回答他的问题,逕自离开了电风扇,下到水泥地上穿上了他的运动鞋。
「你在图书室有看到书吧?帐单和汇款单已经都放在里头了,就麻烦你了。等我确定收到货款后,再把收据寄给你。」
「喔,喔喔。你果然是书店的人。是工读生吗?」
「差不多啦。」
他打我身边走过,不疾不徐地离开了值班室。「再会啰,宇佐见左右吉老师。」「你怎么会……」
我下意识地冲出了值班室。职员专用出入口旁边的出勤栏。在一片红色当中,就只有我的名牌挂出的是黑色的那一面。他彷彿早就料到我会去追他,只见他用指尖,在那块小小的木牌上轻轻敲了一下。
被发现秘密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子的背影离去。就像个在陌生城镇遇上停电的旅人,束手无策地在出入口站了好久。
儘管如此,我还是按耐不住要去『无穷堂』。
晚霞满天,蝉鸣有如掉落的花朵般孤寂地叫个不停,我离开学校走下了山丘。山丘下细窄的产业道路。沿着那条路往黑夜走去,便是『无穷堂』了。率领着背后的夕阳余晖,我一边看着自己在地面上拉得长长的身影,一边走向黑暗。『无穷堂』位于产业道路、车站以及通往镇上的连向道路,三方所交会的T字路上。那是一家採用曲屋式建筑,从门灯到窗框都十分讲究的旧书店。我之所以那么爱光顾这家店,除了他们有高人一等的眼光外,老实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里是本田真誌喜的家。
推开生鏽的铁门,我走到了往产业道路凸出的店铺前,正当我把手放在拉门上时,突然察觉好像有人在院子那边。我想过去打声招呼,于是绕了过去,往院子一看,看到了本田真誌喜站在大树底下的背影。
稍暗的光线中,我倒抽了一口气。因为我注意到了站在本田对面的那个人。那个人,就是白天在值班室偷窥到我的秘密的那个年轻男子。
他一定是来跟本田密告稿纸上的内容吧?你学校的老师实在有够变态。他是不是那样说的呢?而本田,又是怎么回答他的呢?喔喔,宇佐见?谁都知道他是个怪家伙呀。本田那张淡色系标緻的脸孔会不会因而扭曲,而且还浮现出轻蔑的笑容呢?我再三玩味难以言喻的颤抖和甘美的恐怖。拒绝总是甜美的。对我这种只能偷偷眺望的人来说,那就是至高的喜悦。
不过,最叫我在意的,还是本田跟那个年轻男子的关係。学校里的本田,总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是个比较成熟的少年。然而现在的本田却显得很兴奋,不断地在追问着年轻男子。虽然我听不到他说话的内容,但看得出他刻意压低声音,哀求似地不知在对他说些什么。
原来,他也是有感情的。目睹这理所当然的事实,我的心竟出现了奇妙的颤动。学校里的本田,总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书。他的容貌,加上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寂静,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幽玄世界的人,跟周遭的学生格格不入。至少,他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当然,我也不是从没看过他与人聊天或是开个小玩笑。但是,不管跟谁在一起,他都不会让人窥得他情绪的起伏,彷彿置身在涅槃当中一般。我无法剋制内心的亢奋,忘情地注视着本田,甚至连要躲藏的事都抛到了脑后。现在正是六条御息所要去挑衅葵之上的时候。我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出能剧『葵』当中的场景。当冰冷的面具底下,迸发出激情时,观众都会被那充满张力的紧张感所震慑住,感受着舞台上所瀰漫的一股不知所以的悸动。本田就像个没有体温的洋娃娃,如今,这样的本田就要以最为炽热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了。
白天的男子倚着大树,轻轻把手放在咄咄逼人的本田肩上。接着他抬起头,从正面捕捉到了我的身影。从他的眼神,我知道他老早就发现我在偷窥了。男子并没让惊慌失措的我有转身逃跑的机会,他稍稍弯下了腰,视线则依然停留在我的身上。他凑在本田耳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注视我的那双眼,流露出揶揄的神色,傲慢地笑着。
本田听到男子说的话,惊讶地转过身来,一看到我,立刻又恢複成如陶器般的静谧气质。他露出了平静到让人感觉不到脉搏跳动的笑容,从他身上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之前与男子对峙时的激动和热情。
「不好意思,店里头没人。我爷爷去书市还没回来。」
本田离开了男子走向我。没、没关係啦……我嘴里说着这些,眼睛却不时偷瞄着跟在本田后头的男子。这个男的到底是谁呀?从刚刚本田的反应看来,他似乎并没把我的事说给本田知道。这个男的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没把我的秘密公诸于世呢?虽然这个男子一脸世故,佯装镇定,但顶多也才十几不到二十吧。搞不好才只是个高中生而已。依常理,他应该会流露出得意之色才对呀。应该要觉得好玩极了,彷彿如获至宝般大肆宣扬才对的。但他却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没透露出去,反倒更让人感到发毛。
本田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心思,突然意识到男子的存在就是造成我会那么想的主要原因。
「喔……老师,这位是濑名垣太一,偶尔会来我们店里帮帮忙。」
「喔喔。」我还是回答得吞吞吐吐的,男子则是很有礼貌地对我深深一鞠躬。
「刚刚我们好像见过面呢。真巧。您常来『无穷堂』吗?」
我敲了敲怦怦跳个不停的胸廓。这个叫做濑名垣太一的男子,该不会是设了什么局,想引我中计?还是,他根本没把我写的东西当一回事?无论如何,至少,只有「他什么也没发现」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的。很显然的,濑名垣的眼神里,蕴含着对于我的某种情绪。
本田拉开了店的玻璃门,压根没察觉出我们之间的纠葛,很自然地顺口问道。
「什么?濑名垣。你已经把书送过去啦?」
「我在来的时候,顺道先去了学校一趟。」
「图书室好找吗?」
「每个学校的构造还不都长得很像。不过呢……」
濑名垣压低了声音。我不禁竖起了耳朵。屏住气息,心里想着,濑名垣终于要把秘密抖出来了。
「挂在图书室里头的画,实在是有点……」
不知道他凑在本田耳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见本田故意生气地说:
「你少在那边胡扯了。」
接着,马上就忍不住抽动肩膀,噗嗤笑了出来。濑名垣也耸耸肩,
「你一定也常那么想,所以才会笑对不对?」
他露出了戏谵的笑容,然后就像是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似的,着手分起了身边的那堆书。两个人相处起来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一点隔阂,完全看不出没多久前才刚发生过激烈的交锋。
我从书架间的缝隙,一直看着那样的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小孩子似的,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或闹或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本田,我竟产生了类似陶醉的晕眩。我所认识的本田真誌喜只有两个,一个是在学校里规规矩矩,态度冷淡的他,另一个则是在这间旧书店里静静倾听书本嗫嚅的他。原本只用黑色勾勒出轮廓的刺青,突然掺进了鲜艳的朱红。我假装在望着书,脑子里却一直想像着那件事。刺青师傅,吸吮着浮在皮肤上的血珠……
「宇佐见老师。」
突然听到有人从后面叫了我一声,拿着书的手紧张地滑了一下。书本夹带着空气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完全没办法回头,只是提心弔胆地看着绕到身边的年轻男子。濑名垣弯下了腰,举止优雅而从容地捡起了地上的书。
「老师明天也值班吗?」
濑名垣一边把书放进书架上,一边用强烈的视线看着我的侧脸。我知道自己紧张到流下了黏腻的汗水。我空虚地注视着书架上一整排书的书背。
「喔,是啊。中元节期间,每个老师都忙着返家。反正我这个单身汉……」
濑名垣当然不会想要知道我的境遇。为了不让坐在柜枱的本田看到我,我有半边的身体是紧贴着书架的。
「老师。我呢。明天挺想游泳的耶。」
「啊?」
听到我傻傻的反应,濑名垣稍稍歪着头,弩了弩嘴巴。就像是大型的猫科野兽,在思忖着到底该不该吃下眼前这头捕获的猎物,态度从容而自得。
「我很想游泳,所以,一切拜託啰!」
濑名垣彷彿又嚼了一口含在嘴里。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的意思是想要使用学校的游泳池。
「不、不行。暑假期间要用游泳池的话,得事先申请才行。而且个人不能够擅自使用。」
「所以我才要拜託你呀,宇佐见老师。」
濑名垣一直紧盯着我的脸,压低声音说。
我没回答,只是低着头。然而我明白,濑名垣其实是拿那件事作为盾牌,想要利用我。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后,原先对濑名垣那种深不可测的恐惧立刻消灭了一大半。反正过了明天,其他老师就会为了指导学生社团活动之类的事,陆陆续续回到学校来。纵使他企图为所欲为,但高中老师的许可权毕竟还是有限的。眼前的问题只是游泳池。我依然低着头,却忍不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喂,真誌喜。老师说我们明天可以去游泳池玩耶。」
濑名垣故意说的很大声。本田忐忑不安地从柜枱走了下来。
「真的可以吗?老师。」
我回以既得意又暧昧的笑容,然后便匆匆离开了『无穷堂』。
但是要想把少年弄到手,我必须先除掉一些障碍。那既是『无穷馆』这栋建筑物本身,同时也是夜夜造访少年的谜样的影子。影子从馆的后院升起,化作人的模样,偷偷潜入黑暗的馆里。我从树丛中,看着少年和影子在窗边聊上一整晚。要是我能用视线将影子烧成灰烬,让它消失,那该有多好。可是,也不知道影子知不知道我在偷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炫耀似地时而用这只手,时而用那只手,抚慰着少年的无聊。对他诉说位在世界中心那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的故事。或是用进口扑克牌来场诡谲的占卜。少年爱慕着影子,将自己的一切全献给了影子。而我,却受阻于『无穷馆』的厚瓦,至今仍无法接近少年一步。
我那苍茫摇曳的嫉妒心。究竟该如何,才能让影子远离少年?
接近中午的时候,濑名垣和本田出现了。当我注视着微微对着我点头的本田,将游泳池钥匙交给濑名垣时,手还在发抖。我总是这个样子。本田的存在每每让我产生过度反应,抖得不像话。我不喜欢那样,只好将他关进我的世界。逗弄虚构世界里的他要容易多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看着他,不需要顾忌他的反应。虽然我明白,这种空虚行为的代价,就是让自己愈陷愈深。濑名垣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怂恿我:
「老师,你也跟我们一块游泳嘛。」
「就算在值班室,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不是吗?」
犹豫了一阵子后,我告诉自己「站在监督少年他们的立场,我是应该这么做的」,于是便跟在二人后头走向了游泳池。当然,我不是不能拒绝。我这个人也是有自尊的。但是,比起在狭小的值班室里写着过时的小说,跟本田接触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好,还是比较具有吸引力。
濑名垣根本不理会我的抗议,穿着衣服就跳进了水里。水面有好一会儿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我茫然地伫立在池边。阳光灿烂,刚刚被水声给吓得噤声的蝉,又再度叫了起来。站在我旁边的本田,先是对着恢複寂静的水面大吼:
「濑名垣,你给我上来!」
接着,又对着我一鞠躬。
「很抱歉,他这个人实在很没常识。」
面前的水面向上隆起,濑名垣露出了头。他用一只手拨了拨湿淋淋的头髮,然后手肘抵着池边,抬起头看着我们。
「只有那种看起来正经八百的人,才会突然做出没常识的事情出来。小心点喔,真誌喜。」
本田扬起眉毛。
「『看起来正经八百的人』?你指谁啊?」
他把问题踢回给濑名垣,而我那因紧张而僵硬的笑容却牢牢贴在脸上。很显然的,濑名垣这是在指桑骂槐。他看到我紧绷的表情后,噗地笑了出来,然后便换了话题。
「这游泳池实在有够深耶。」
「因为有跳水台的缘故呀。」
听本田这么说,濑名垣才恍然大悟似地向后仰头。而我,也把视线移往到那里。水泥黑塔高高耸立,宛如一架要飞向月球的太空梭。
背对着后方那一排校舍,我和本田在树荫底下坐了下来。树枝向外伸展,头上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本田望着受到目光乱反射的水面好一会儿后,目光终究还是落到了他带来的书本上头。
「你不游吗?」
「我不太会游泳。而且皮肤被晒红后会很痛。」
这也难怪,我看着他露在白色棉衫外头的手臂和颈脖子。深绿色的影子在他的皮肤上烙下许多斑点,昨天那场刺青的幻想又再度浮现在我脑海。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带有犯罪意识,我连忙将目光移开。而濑名垣依然还是穿着衣服,不断地在游泳池里反覆潜水。天空是一片由湛蓝所萃取出的深色宇宙。纯白光洁的积雨云,就像是道具般,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本田纳闷地看着笑出声来的我。我乾咳两声,把手撑在背后,重心后移,抬头仰望天空。
「没什么啦,我只是想到夏天真的来了。」
「是啊。」
本田阖上书本,也跟我一样地抬头看着天空。「感觉好不真实喔。」
无论跟谁,本田都保持着同等的距离。他不像一般高中生对人有明显的好恶之分,浑身散发出一种冷冷的温柔气息。他对人不怎么有兴趣这一点,我很早以前就已经看出来了。不……这么说有语病。他其实是假装漠不关心罢了。所以才会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冷淡。我不明白他究竟是本来就无所求?或是已经放弃了?还是心里存有某些芥蒂,所以无法和人交心?其实,我只是自作主张地把他跟自己重叠在一块而已。不对,我是因为觉得跟本田在某些方面很契合,所以才这么做的,就像是在这片夏日晴空中感受到欺瞒的颜色一般。要是本田知道了我的想法,大概会觉得困惑而露出安静的笑容吧!儘管明明知道,我还是深深被这个少年所吸引。
背后所靠的那面栅栏,发出有如摇晃牢笼般的声音。我吓了一大跳回过头去,结果看到一个穿着深红洋装的少女和用网袋提着一个大西瓜的红髮少年。
「真誌喜,你怎么不游?」
少女把脸贴在栅栏上问。本田笑了笑。
「小心会烙下痕迹唷,美铃。妳是怎么嗅出这个地方来的?」
「我才不是嗅出来的呢。是太一告诉我『可以免费游泳』的。」
对吧,秀郎,少女抬起头看着身旁的少年。外山美铃和后藤秀郎,我想出了这两个学生的名字。本田跟后藤虽然同班,但看起来交情并不像有那么好的样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学生未必会把自己的人际关係都摊开在老师面前就是了,这使我想起了往日的高中时代。
后藤不发一语,背对着栅栏,看起来一副要离开的样子。不料,他又迅速转过身来,突然将手上的西瓜顺着反作用力往前扔了出去。西瓜连同网袋,在空中描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越过栅栏,咚地一声掉进了游泳池里。
「搞什么鬼,秀郎!砸到人可是会出人命的耶!」
濑名垣从水里钻出头大声咆哮。后藤面无表情,开始攀爬栅栏。外山不管自己穿的是裙子,也跟着敏捷地往上爬。早就锈了的栅栏,承载着这两人的体重,就像遭遇暴风的船梶般晃个不停。
「你、你们!这样太危险了。那里的门是开的……」
没有人要听我的。「美铃,我看到妳的内裤啰!」濑名垣边说边像个海獭似地仰漂,本田则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不知在何时又埋首于书中了。我很气自己被这样耍,原本悬在半空中的腰,又硬生生地坐回到滚烫的水泥地上。
「濑名垣,把西瓜捡起来。」
后藤在栅栏顶端下达指令后,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地,一跃而下到了游泳池边。接着又很自然地帮忙接住也跟着往下跳的外山。
「干嘛乱丢啊。这里很深耶。」
「往下沈的西瓜才是好西瓜。」
外山像是在唱歌似的。接着,她把凉鞋一脱,喊了声「热死人了」然后小跑步冲进了游泳池里。我已经没力气再说任何话了。洋装散了开来,彷彿水中盛开的花朵,充满幻想地摆动着。
「啊哈哈。浮起来了。」
「好像水母喔。」
抱着西瓜浮出水面的濑名垣,把网袋交给了在池边等着的后藤。
「怎样,穿着衣服能游吗?」
「嗯,没问题。」
「那是因为你现在没喝酒。」
濑名垣终于上到岸边,他边拧着T恤的衣摆边往这边走来。
「要不要喝点什么?真誌喜。」
「喔……乌龙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