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梦中,常去的地方。
睁眼已是早上,熟悉的天花板。
躺在床褥上,我一秒就理解了现状。叮铃叮铃作响,窗边的风铃轻吟着。海风吹拂,蕾丝边窗帘曼曼飘摇。啊,被打湿了,我贴在枕头上不由得想到。混杂着空虚与喜悦的麻痹感,仍然残留在手脚尖。我蜷在床单上,正要闭上眼睛再稍微享受自甘堕落的甜美时……
「铃芽——起床了吗——?」
楼下,略带不满的呼叫声响起。我暗暗叹了口气,用力转过身体,「起来啦——」大声回应。直到刚才还能感到的梦的余韵,此时也彻底消失了。
* * *
「九州全域被大面积高气压覆盖,今天会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呢!」
宫崎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姐姐,挥舞着魔法少女手杖一样花里胡哨的棍子,在九州地区上划了一个大圈,侃侃而谈道。
「我开动啦——」
双手合十的餐桌礼仪之后,我在厚切麵包上狠狠地涂了一层黄油。这人,我还挺有好感。在把黄油涂抹均匀的过程中,我继续盯着天气预报的姐姐。像是出生在雪国一般的洁白肌肤,让人不由得猜测她来自北方。吧唧。咬了一口麵包,发出了香喷喷的声音。好吃捏。麵包的香甜被妥善的保管在焦痕之中,黄油的醇厚味道恰到好处的将其激发。我们家的食材,总是挺有讲究。今日的最高温度是二十八度,天气转凉,就像九月的天气一样,今天应该会很舒服。天气姐姐用完美的标準语继续播报着。
「你啊,今天别忘记带便当了」
从厨房,一句语气带着些许责备的——也可能只是我这么认为也说不定——环姐的宫崎腔传来。「好——」我用不太认真的语气回覆道。我有时会忘记把环姐每天早上给我做好的便当忘记带去学校。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即便如此,忘记带便当的日子我都会有一种微妙的解放感。「你省点心吧」,环姐撅起红唇,一边装着便当一边说道。围裙之下穿着米色的短裤,不管是蘑菇头的光泽还是粉饰浑圆眼睛的装扮,环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
「还有铃芽,我,今天晚上可能会回来晚些。晚饭你对付对付解决掉呗?」
「欸!环姐有约会!?」
我将塞满口腔的煎鸡蛋囫囵吞下,发出咕的一声。
「好啊好啊,您慢慢享受!就算明天回来也没事的!总要给自己放个假嘛!」
「不是约会,是加班!」,环姐的发言将我的期待狠狠地扑灭了。
「渔业体验的準备。马上大的要来了,好多事不处理不行。给,便当」
L规格的午餐盒,被递到我的手上。今天也沉甸甸的。
天气就像天气姐姐说的一样万里无云,几只鸢在高空得意的飞舞着。我骑着自行车冲下海边的坡道。校服的裙子像是在深呼吸一般啪嗒啪嗒的鼓了起来。海天像是蓝色幻境一般,堤坝也绽放出生机盎然的绿色,白云就像是新生一般纯洁将地平线模糊。穿着制服通行在这样场景中的我,或许已经被人拍下发到SNS上了吧。构图我都想好了,以朝阳光辉中的古典港口小镇为背景,咫尺坡道上的自行车校服少女。
在海风中飘摇的马尾,粉色的自行车,以及蓝色基调背景中的华美轮廓(大概)。有说法的呀,这点赞得突破天际。……哔哔,心里突然一紧。一部分的自我彻底无语了。看看海就能发散这么多,自我感觉真是挺良好的啊,你这家伙。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从突然褪色的碧海移开,重新向前看去。
「!」
有人,正向着坡上攀来。来小镇边陲这边閑逛的人可不常见,稍微有点意外。因为成年人肯定会开车,小孩经过这里也多是坐在车里,我这样的高中生们一般也会骑自行车或者小电驴。
——是男的,大概。瘦高瘦高的,长长的头髮和白色衬衫在风中摆动。我不由得轻轻握住剎车,稍微降低了自行车的速度。渐渐靠近过去。没见过的青年——或许是旅行者。背着登山包,穿着牛仔裤在阳光下大步迈进着。稍微弯曲的长髮,将眺望着海洋的侧脸遮盖起来。我又稍微加大了握住剎车的力量。剎时,海风突然吹起。青年的头髮在风中飘舞,终于将遮盖的眼睛露出。我深吸了一口气。
「好漂亮……」
不由得喃喃。青年的肌肤就像是独立于这夏天一般白皙,脸庞的轮廓干练而优雅。长长的睫毛,在稜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倒影。左眼之下,生着一颗浑然天成的小小美人痣。这样的细节,不知为何在我看来,清晰得就像是近距离观赏一般。距离在不断缩近。我低下了头。自行车的车轮声和青年的足音开始混合,小鹿也开始狂跳。在相隔大约五十厘米的距离,我们擦肩而过。我,我们——直觉告诉我。彷彿时间的流动就像是变慢了一般。我们,以前,在哪里——
「啊,请问」
轻柔而低沉的声音。我停了下来,转过身去。甚是耀眼,这一瞬的风景。青年,就站在眼前。目光与我交会。
「这附近,有什么废墟吗?」
「fei……xu?」
意料之外的问题,我竟一时间想不到到底是哪几个字。
「我在寻找门」。
men?废墟里的门的意思?我像是在对自己发问一样说道。
「……废弃的聚落的话,那边的山里倒是有……」
青年微笑起来。该怎么说呢,周围的空气都像是柔和了起来,真是美丽的微笑。
「谢谢」
青年转过身去,向我指着的山的方向走去。十分果断,对我没有一点留恋。
「……哈?」
我不由得怪叫了一声。皮咻咯咯,海鸢高鸣起来。呃,不是,就这?
* * *
铛铛铛,警报声在我头顶上回蕩。站在铁道路口的横杆前,我的心脏仍然像是飞驰列车一般跳动着。那个人,该怎么说呢——盯着闪烁地红灯,我不由得想到。感觉就像是见到了活生生得艺人或者模特一样。那种超凡脱俗的美,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到现在也迟迟难以消散。…….不,不对。也不能这么说,那个人,就好比——。
街灯微光揭露的雪景。亦或是晨曦光华掠过的山顶那样。或者说是唾手可得,却被轻风吹地消散的薄云。总之是仅用帅气没法概括的,如同景色一般美丽的人。而我,早在很久之前,就见过那般光景。对了,梦中去过的草原,那种奇妙的熟悉感一般的——
「铃——芽——!」
咚,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早上好!」
「啊,彩。早上好。」
顶着波波头的黑髮少女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停在我身旁。两节编製的小型列车从眼前经过,横杆和杆子的下摆在风中摇摆。其他上学地学生之间的閑谈,此时更显得纷扰。大家其乐融融地讨论着昨天放送的节目和自己熬夜的「壮举」。
「啊咧?铃芽,是不是脸有点红?」
「呃,怎么会!红吗!?」
双手不由自主地压到脸上。额,有点烫。
「超——红的欸。发生啥了啦?」
从眼镜中闪出的怀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在我还在纠结怎么回答的时候,像是催促学生继续上路一般警报声戛然而止,路桿也缓缓抬起。滞留在路口的学生们,同时移动起来。
「……到底是怎样啦?」
转身看着还独自傻站着一动不动的我,彩带着关心朝我问道。
——如同景色光华一般的人。那种既视感。
我抬起自行车的前轮。
「抱歉,突然想起来把东西忘带了!」
我反身上车,将自行车向着来的方向踩去。喂,你等等等一下铃芽!要迟到了啦!声音在身后逐渐远去。不顾在朝阳下逐渐渗出汗滴的后背,我向着山骑去。在开着轻卡的大叔疑惑为什么穿着校服不去上学还往急匆匆向着反方向走的目光中,我驶下县道的沥青路,冲进了水泥固定的老旧山路上。不久,海声被蝉鸣取代。将自行车停在杂草之中,跨过「禁止入内」的牌子。我跨步向着彷彿是兽道一般窄小的昏暗山道踏去。
……啊咧,我这不是直接把第一节课翘了。登上山顶,我回望着古旧的温泉乡之时,伴随着喘息,这事儿才进入我的脑袋。
硫磺的味道,隐隐约约地飘来。昭和平成交替之际(1984年前后),这附近好像有个大型度假村来着。现如今无法想像,如梦似幻的景气时代,这里人气也曾经兴旺过,日本各地的家庭、恋人或是朋友小团体连这种深山老林都会来,泡泡温泉,打打保龄球,玩玩太空侵略者(虽然这是我猜的),好不惬意。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即便沉寂在杂草中,这片废墟的处处,还是残留着那个奢华年代的余韵。不管是鏽蚀了的自动贩卖机还是破损的红灯笼,染上日光的水管和与爬山虎融为一体的招牌,堆成小山的空罐子和意外显得很新的一斗缶,像是某种植物一般在头顶蔓延曲折的电缆。别说是我住的地方了,就算是比起有大学的城市的中心街,这废墟也在物慾方面更加「生机盎然」。
「那个——!请问有人吗——!」
但是现在,这里却了无人烟。不知何时,温泉乾涸了,金泉也枯竭了,最后人流也消失的无影无蹤。虽然在阳光照耀下,废墟像是张扬的pop风格艺术品一样,但是还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慄。我走在碎裂在草地中的石板上,扯开嗓门大喊。
「在不在啊——,帅哥——!」
不然,我要怎么称呼他。我跨过小小的石桥,向着过去这个度假村的中心酒店设施走去。那是一幢圆形的混凝土建筑物,比起周围的其他设施显得巨大,并且也更加显眼。
「多有打扰——……」
我踏进了空旷十分的酒店大厅。在瓦砾累累的地面上,几张沙发排在一起,被撕碎的巨大窗帘垂头丧气的挂在窗户上。
「您好——!呃,您在这里吗——?」
张望着四周,我漫步在昏暗的走廊里。明明是夏天,但是从刚才开始,背后渐渐冒起阵阵恶寒。或许是因为身处废墟,我不由得再度抬高声音。「那个,我——!总觉得和您,——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不知为何,突然想这么说说看。毕竟,这不是搭讪的经典套路嘛。
……实在不行回去吧。突然感觉自己傻的不行。一种羞耻感油然而生。就算见到了那个青年,我到底打算干嘛。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问路的对象追我到天涯海角,大概挺哈人。话说这地方也挺哈人的。
「撤退!」
更加洪亮的声音,我转变方向。——但是,眼睛的余光中,稍微瞟到了什么东西,我停下了脚步。
「……门?」
从走廊走出去,就是酒店的中庭。从天顶上掉落下来,破破烂烂的铁质圆顶之下,是能充当百米赛道的巨大圆形空间,地面上有着一汪浅浅水坑。水坑的中央,一扇白色的门竖在那里。在砖块和阳伞的残骸的簇拥中,只有那扇门就像是得到了谁的特许,或者说禁止崩倒的禁令一般,孑然独立。
「那个人,好像是说起过门什么的……」
像是说服自己的借口一般喃喃自语,我向门走去。在下到中庭的石阶上,我停下了脚步。是雨水,还是不知从哪里注入的水源,瓷砖地板上的水洼大概得有半米深。乐福鞋弄湿了会不会有事啊——这么想着的下个瞬间,我向着水中走去。鞋子被弄湿的感觉不知为何感到熟悉,水的冰凉却又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没走几步,这些我就全部抛到脑后了。
眼睛,不知怎得,被深深吸引。白色的门,就在眼前。是一扇老旧的木门。爬山虎盘蜿,漆色斑驳,茶色的本体露得到处都是。但是我注意到,这扇门是微微开启的。那一厘米程度的缝隙里,是奇妙的黑暗。为什么在这青空之下,这扇门的缝隙中一点光都看不到。我的好奇心被勾起。耳畔,微风送拂。我伸手向圆形的黄铜色握手。指尖轻触。真的只是皮肤轻轻接触,吱的一声响起,门就这么被推开了。
「——!」
我不由得小声惊呼。
门中真值盛夜。
满天星辰闪烁着,难以致信得令人晃目。脚底下却是一望无际的广阔草原,绿色铺陈直至无垠。令人疑虑的自我怀疑中生出恐惧,如梦似幻般的混乱以及心中低吟的熟悉感混杂在一起,像浊流漩涡一般。我从水中抬起左脚,準备踏上草原。可是和预想的不同,脚下并没有传来草地的触感——吧唧,水声响起。
「欸!?」
清晨的中庭。不见星空草原。
「欸欸!?」
慌乱的四处张望。目之所及,只有一尘不变的废墟。回头看向门扉。只有那门中,有着好似从这夏日中剥离出来的一隅宵夜。
「怎么会……」
身体比思绪更快得动了起来。向那一隅狭夜迫近,穿过门扉——废墟依旧。急忙转身。向着门中星空,再一次驱入。果然,依然徒劳。无法进入的草原,不允许涉足的草原。向后退去,鞋子突然磕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空——好似钟声的清晰声音响起。急忙向脚边望去。……是地藏菩萨?一尊小小的石像,从水中露出头来。像是稻荷神像一样,长着大大耳朵的倒三角形脸上,吊着水纹一般的细目。我盯着石像出神。像是被吸引了一般。沙沙清风卷过耳畔,就像是石像在对这我搭话,我双手握住石像,向上抬起,一种拔出东西的触感传来,啪嗒,水泡升起。向着石像下面看去,是短杖一般的尖尖突起。也就是说这里插在地面里了呗?
「好冰……」
石像结冰了。薄薄的冰面像是被我的体温追逐一般逐渐融解,化成水滴逐渐落下。怎么会,为什么夏天的废墟中,会结冰。我回头向门望去。门中确实是草原星空。就像是真的一般,活灵活现。
咚咚!
突然,石像突然生出了体温,望去,两手已经是握着一只全身覆满毛髮的生物了。
「呀!」
鸡皮疙瘩从双手攀上全身,慌乱之中我把那活物直接抛了出去。啵锵,落点升起水柱。水花啪嚓啪嚓的溅起,那东西飞快地从水中脱身。以小型四足动物一般的姿态,消失在中庭彼端。
「欸欸欸欸欸!?」
欸,不是不是,那东西不是石像来的吗!
「呜哇啊啊啊……鬼啊!」
綳不住了,我拚命得逃出废墟。
骗人的吧这是梦吧还是说这种事儿其实还挺常见的大家都从大木博士那里领到这种小东西但是都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拿了什么吧(正确翻译:大家都体验过只是都憋在肚子里不说)嗯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现在只想赶快回到教室,和朋友把这事付之一笑!
满脑子这种想法,我径直向着来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