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军服。
把箭搭在短弓上的尼娜下意识地回过头。
现在是利里耶国的第三轮竞技,后半场的沙漏已经倒转过了两次。可能是被在中央混战的骑士们绊倒了,尼娜看到如乌云般包裹着大竞技场的烟尘中有个穿着如雪般洁白军服的骑士滚到了地上。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摔倒后挥舞大剑的梅尔,和被她斩断了手臂的大个头骑士的悲鸣。
尼娜像是看入了迷一般停下动作时,摔倒的那位骑士附近的中年组们赶紧举起大剑朝他跑了过去。因为回忆起了那惨剧,尼娜握住箭尾的手指僵硬了,但倒地的骑士还没等中年组接近就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白衣上也没有染上鲜红。
尼娜放心的瞬间,站起来的骑士就怒吼着:
「可恶!竟敢绊我!」
那骑士就像一头愤怒的野兽,朝着中年组胡乱地挥舞手里的大剑。先是胸口再是肚子,最后又瞄準了手足,中年组因攻击而站不稳时,那骑士又使劲击打了其头盔侧面,还扯住中年组的军服将其撂倒。
这攻击太过粗暴,完全不像身戴国章的国家骑士团。由于烟尘阻挡了视线,在附近负责指挥的维尔纳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把对手骑士强行扯开支援中年组。
「尼娜!」
被喊到名字后,尼娜才回过神来。
她看到在大竞技场角落的木栅栏附近,成功挡住了对手骑士的利希特的背影。
——糟了,我又——
尼娜慌张地搭好歪掉的箭尾,将弓举到脸颊边后拉弦直到耳根,然后放出了箭。弓弦弹响,合着弦鸣的箭矢贯穿了漂浮的烟尘朝前飞去,但只是擦过了对手骑士头盔上的装饰布后就消失在了天空中。
根据射箭的地点、与目标的距离和角度以及对手骑士命石的位置,尼娜本不会射偏。利希特不禁回头看了眼尼娜,但这个空当立刻给了对手可乘之机,摆脱了束缚的对手从侧面朝利希特挥去了大剑。
用鸢形盾挡住了意外痛击的高大身体摇晃了一下,攻防瞬间就逆转了。利希特快被对手压倒在地,尼娜赶紧把手伸向了背后的箭筒。她快速地放出了箭,但果然还是没能击中命石,只是擦过头盔落在了烟尘之中。
——又偏了。
但利希特仍然作为擅长防御的〈盾〉,用护肩弹开了极近距离的大剑,重新摆好了姿势。
没过多久,宣布竞技结束的铜锣声就响了起来。
大会第十三天,今天的第三轮竞技结束后就可以排出前十六的国家。和只有上半场的前两轮竞技不同,第三轮竞技有中场休息,上下两场的比赛时间加起来是沙漏翻转六次。这一场最后以十一比九利里耶国的胜利结束了。
看着没听审判部宣布完结果就往阵地走的团员们,团长泽梅尔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罗尔夫拿盾的左手在第一轮竞技中骨折了,缺失了攻防之要的大家在第二轮竞技中重新编排了队形,但因为不习惯全程都在苦战,好不容易获胜了但增加了不必要的失石数。第三轮竞技的对手是经常在南方地域杯排到前八的强国,但和利里耶国一样,他们的主力骑士在第二轮竞技中负伤退场了。
双方都是不完整的状态,所以泽梅尔知道这场竞技要拖很长时间才能结束。不过,对手骑士可能是对上一轮的负伤事故抱有疑念,所以警戒心特彆强,导致战斗方式非常粗暴,让利里耶国的骑士受了许多没必要的强力攻击,只是在阵地里观战都觉得心累。
总之最初进入前十六国的目标已经达成了。泽梅尔安慰着回到阵地的团员们,让受了轻伤的中年组到医务塔去,然后赶紧準备撤退。因为所有的竞技都在同一个会场举行,所以为了腾出场地大家忙到没有时间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之中。第三轮竞技的第二组是金特海特国,他们已经聚集在了主馆的等候室里。
经过了两轮竞技,备用的大剑因为替补团员的上场越堆越多,天气也终于来到了最炎热的这几天,所以擦汗的毛巾和装果汁的水壶也是越用越多。团员们正在分头收拾行李,尼娜也在往木箱里整理木杯。没过一会,出去捡箭的利希特回来了。
「有几个的箭尾没了呢,换一下比较好。」利希特一边说一边把箭放回尼娜背后的箭筒里。尼娜抬头看向他,气喘吁吁地说:
「对不起,利希特先生明明从上半场就一直在跑,可下半场才出场的我没过多久腿就没劲了。而且那个,我最后还失败了。」
「我完全没问题。我的耐力和脸一样,是我仅有的优点。就算现在再让我去竞技场跑三十圈我也能跑下来,所以尼娜再怎么逃都是没用的哦……怎么说呢,就是罗尔夫之前惩罚我的跑圈训练最后却缩小了尼娜的防御範围。」
利希特还是和往常一样说些让人心里发毛的玩笑话,然后朝划分给利里耶国的观众席挥了挥手。罗尔夫的吊臂带还有三天才能摘掉,所以他今天也和第二轮竞技时一样坐在观众席观战。
利希特重新面向尼娜,温柔地把她因汗水黏在额头上的头髮整理好。
「虽然今天一个命石也没有射到,第二轮的时候也只射到了一个,但是考虑到火之岛杯现在的状况,没有失石还在竞技场留到了最后就算做出了贡献。而且刚才那个国家的骑士团太粗暴了,场上撒过的水也因为天气越来越炎热干得比以往都要快,那些烟尘特别妨碍视线。应该就是这些情况影响到你了吧。」
「嗯,谢谢。」
「但射中的几率确实有些不稳定呢?我觉得九成原因是〈那方面〉的行为摄取不足,剩下的一成原因……啊,对了,关于拉托马尔国问到我名字的公主,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哦。我去问了比阿特丽斯,那就是个把火之岛杯当作骑士展览会,脑袋空空的王侯贵族之一而已。」
「诶,那个,好的。」
「……这么直接地接受了反倒让我有点遗憾。算了,在这待了半个月,你估计很累了吧。毕竟有人一看到你就『好小一个啊!』地吵个不停;那个破石王也是每次看到你就像找到了称手的扶手似的摸你的脑袋;在食堂里他还托腮看你鼓着脸吃肉的模样,甚至让金特海特国的年轻团员看你练习弓箭,这不累都难呢。不过,我们这的〈老头〉竟然从换衣服到洗澡都要孩子般个头的你帮忙,对自己的臭味也非常迟钝,光是照顾他们就够辛苦了。」
利希特用余光瞪了一眼正慢吞吞地收拾行李的年长团员们。
「小家伙的要求太细了。」「没错没错,像老妈一样。」「就是老妈吧。」——应该是听到了利希特说的话,中年组们纷纷反驳。比阿特丽斯听到后立刻用国旗杆的尾部戳了戳他们。
「赶紧收拾啊,还想正坐吗?」听到这句话后,山贼般健壮的男人们立刻开始慌张地运行李。
团长泽梅尔和副团长维尔纳走到大家面前,确认了一下审判部发表的出场骑士破石数并通知了大家下一战即第四轮竞技的日程。
听完后托费尔就双手合十,抬头看向抱着一大箱装备站在旁边的奥德。他们俩明天没有任务。
「据说城邑的避难塔里有很多生物,明天就一口气全部收集来吧?」面对恶作剧妖精的请求,奥德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看了眼尼娜。
八月中旬,火之岛杯的竞技已经过半。频发的负伤事故让众人产生了不好的猜测,但利里耶国骑士团还是和往常一样完成着自己的职责。
——但我却——
尼娜反省着自己的竞技不禁叹了口气。
虽然这段时间积攒的疲劳确实让她脚下不稳,场上也有烟尘遮挡视线,也因为对手粗暴的氛围联想到加尔姆国那一战而畏缩。但这些都不是刚才失败的借口。尼娜在刚才的竞技场上将对手白色的军服看成了巴尔托拉姆国的,第一轮竞技中的梅尔瞬间就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于是注意力就全被吸引了过去。
发出悲鸣按着手臂的骑士和穿着染血军服也仍然平静地继续竞技的梅尔。尼娜很清楚梅尔的身体能力和剑技,所以那起〈负伤事故〉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但目前都只是我的猜测。观战的团员们都没有对那起事故表示过怀疑,那之后的第二轮竞技中也没有发生过让人在意的事,在第三轮竞技与他们对战的骑士团中虽然又出现了几个负伤者,但那都是巴尔托拉姆国骑士团团长造成的。
无法拿出结论的话就只能去问本人,但尼娜一想到再会时梅尔那拒绝的态度就心生胆怯。巴尔托拉姆国说不定禁止团员们与他国骑士接触,所以尼娜不能把梅尔也来到了火之岛杯这件事告诉比阿特丽斯和红髮他们。而且可能是因为穿着竞技会用的装备,他们即使看了竞技也好像一直没注意到梅尔的存在。尼娜经过巴尔托拉姆国的观众席时用余光偷偷瞟过几眼,但梅尔压根就不在,甚至让尼娜怀疑在主馆的再会是幻觉。
弓箭就是尼娜的心。她觉得就因为一次事故而怀疑曾经组过队的同伴很过意不去,结果没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影响了利里耶国的竞技。她觉得自己还是找人商量一下比较好,找一个了解梅尔剑技且不会受私情影响能给出冷静判断的人。是去找骑士团最年长的马尔莫尔国红髮女骑士,还是专门收集情报的金特海特国副团长尤米尔——
尼娜一边想一边摘下头盔,跟着离开阵地的团员们穿过半地下迴廊前往等候室。来到中央楼梯旁的接待处时,前面的利希特突然停住了。
「利希特先生?怎么了吗?」
尼娜伸长脖子往前看,发现走在最前面的比阿特丽斯和团员们都聚集在对战表附近。
在抱着行李挺直后背的深蓝军服之间,是挂着愉快笑脸的国王奥斯特卡尔和他的三位爱妾以及一对贵族男女。他们的对话声传了过来,好像是国王正在夸讚利里耶国于第三轮竞技的胜利,正打算把自国的骑士团介绍给一起观战的王侯贵族们。
「不愧是我们美丽的王女!看台上都对高洁的金色百合讚不绝口啊……哎呀哎呀,马尔莫尔的王太子殿下,你们那的女骑士无论是外表还是实力都和我们的相差甚远。没错,克洛茨国王,王族姐弟都加入了国家骑士团的参加国就只有我们利里耶国……这也是得益于我父爱的熏陶?西方地区的强国们都想为新议长的选举齐心协力?那是当然,我会命令理事……」
频频点头的奥斯特卡尔注意到了在接待处前停下脚步的利希特。
利希特为了避免和国王见面,事先确认了他的日程,所以国王现在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利希特不禁扶额。
「哦哦!来得正好!」国王欣喜地和利希特搭话,然后得意地环视身旁的贵人们。
他把戴了沉重戒指的手指向利希特说:
「那是我的庶子,他母亲是宫女。继承顺位好像是第七还是第八来着,虽然是在老百姓中长大的但是个很有前途的儿子,所以我特别关注他。怎么样?拉托马尔国的公主,近距离看是不是发现他和我一样都是美男子?兰特弗里德,这几位都是西方地区的王族和名门贵族,机会难得,我介绍你给他们认识认识!」
「………」
「怎么了?别客气。在正式活动上和他们亲切地交流是……时隔多久来着?算了,想不起来了。啊啊,如果是因为盔甲你不用担心,多亏审判部部长减少了赛前的撒水量,你们的盔甲上现在应该不会掉下弄髒妇人们衣装的泥巴了!」
「减少了撒水量?」面对国王愉悦的邀请,利希特只是诧异地反问了这一句话。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眼裙摆遮住双脚的妇人们。利希特难以置信地皱起眉,盯着国王说:
「……等等。难道真的就因为会弄髒自己的衣服这种无聊的理由去和审判部部长提了意见?」
「没错。温柔的部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立刻命令整理会场的职员们减少了撒水的次数。听说了这件事的其他地区的妇人们也非常高兴,都说下届议长就适合这种贴心的人……嗯?怎么了?兰特弗里德,你怎么又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啊啊,慰问品的话我这还有观战时吃的樱桃派,说到夏日的甜点就是樱桃派呢……」
利希特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耐烦地摇摇头,犹豫地抿紧了嘴唇,然后扭过头看着尼娜。
「对不起,我有点……」
说完后利希特就混进大厅的人群消失了。
「那家伙怎么回事?难道不喜欢樱桃派吗?」奥斯特卡尔看着利希特离去的方向眨眨眼。被无视的贵人们也都看着利希特的背影,然后用带着责难的表情面面相觑。
捂着眼睛叹息的比阿特丽斯无奈地露出外交大臣的模样,大轮百合花般的美貌上挂着嫣然笑容,让贵人们紧皱的眉毛都舒缓开来。
「真是抱歉,我的弟弟不仅胆小还不擅长和人交流,是个很害羞的人。」
尼娜听着比阿特丽斯用娇嫩的声音向贵人们说明团员刚才的竞技,困惑地转动着眼珠。
——审判部部长命令整理会场的工作人员减少撒水量……
一周前左右,尼娜在中庭遇到国王时确实听国王说起过这件事。骑士身上落下的泥土弄髒了裙子,生气的妇人们便去找审判部部长理论。那也就是说因为他们的要求,今天的竞技场才干得异常快,整个场地都像被淹没在了乌云之中。
竞技开始之前需要把装备提前交给检查人员,所以进入等候室时骑士们都只穿着连环甲和军服。竞技结束后就没什么特殊要求了,但大家为了方便搬运行李,会只摘下头盔返回宿舍。为了防止布满火山灰的竞技场太过乾燥升起烟尘,竞技前都会在场上撒水,那竞技结束后装备上肯定会沾有泥土,只要走两步就会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骑士经过的地方也确实经常被泥巴弄得髒兮兮的。
但比起改变会对竞技产生影响的竞技场,难道不该换身衣服吗?尼娜为此沉思时,传来了召集第三轮竞技第二组出场的骑士团的声音。
坐在楼梯旁长椅上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一齐踏响长靴站了起来。
排好队的黑衣骑士们準备走向接待处,尼娜赶紧给他们让开位置。目送排列整齐的骑士们走过去时,尼娜正好看到了和自己视平线处于一个高度的国章。可能真的是因为团长的女性问题导致这次没有正骑士参加,团员军服的狮子国章上都没有王冠。
队列最末尾的伊萨克看到尼娜后就让其他团员先走了,然后意味深长地挑起嘴角朝着尼娜靠近。
「怎么了,小兔子?我之前一直觉得你不再胖个两圈,就会永远是个乳臭未乾的小孩,但你现在的眼神倒让我觉得你还挺可靠的。你很好奇没有王冠的原因吗?」
被看穿的尼娜吓得单薄的肩膀一抖。
就算伊萨克再怎么随和,尼娜也不好直接问他他国的内情或是他自己的艳闻,那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不是,那个……」尼娜摇摇头,为了隐藏自己真正好奇的事赶紧转移了话题「尤,尤米尔副团长真的不来了吗?这次是时隔八年的火之岛杯,之前也听说他只是轻伤,那他会不会在火之岛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来观战呢?」
「他寄来了写满怨言的信,说这明明是时隔八年的收集情报的好机会自己却来不了,简直就是噩梦,实在是糟透了。其实他最近才刚下床。」
「诶?」尼娜吃惊地眨眨眼。
「是我自言自语。」伊萨克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看了你们的竞技。虽然没有上担架,但整场都很粗暴啊。和你们对战的那个国家在第一轮竞技中非常守规矩,就像教导何为公正竞技的教科书似的。结果因为不断出现奇怪的负伤者,战斗方式竟然变得像赌博竞技会上的骑士一样,这献给最后的皇帝的火之岛杯还真是让人心神不宁。」
伊萨克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挺直了高大的身体,不慌不忙地对尼娜行了个站立礼,祝贺利里耶国的胜利。
「总之,利里耶国获胜了就好。如果你们百合也枯萎了那场上的西方地区就只剩下狮子和天马了,万一克洛茨国(天马)赢到了最后,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估计都会围过来批判我是西方地区的耻辱,让我变得像个因背叛女性被群起攻之的花花公子。无论是被不能算作〈花〉的女骑士们责难还是让天马的鼻子翘到天上去我都很不爽,光是想想我就没干劲了。」
伊萨克缩起宽厚的肩膀。
「这样啊。」尼娜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随声附和。
完美避开和强国对战的克洛茨国直到第三轮竞技都是以让对手全军覆没的形式一路赢了下来。他们的那位骑士团团长越发神气,每当看到被担架运走的重伤骑士时他都会仰天叹息说他们没有身为骑士的觉悟。然后开始长篇大论自己的战绩,将自己描述为模範的骑士,但中年组们总是装作听不见的样子,结果每次都是尼娜和奥德在旁边附和他。结果因为有认真听自己说话的人,那位骑士团团长便是更加停不下来。托他的福,尼娜现在知道了克洛茨国骑士团的第一骑士是他们的女副团长,甚至知道团长的夫人是军务长官家的千金,二人之间有三个女儿。
——不过——
虽然不清楚克洛茨国为了自国的利益在对战表上动手脚的传言是否属实,但刚才听说的身为审判部部长的克洛茨国理事做的那件事应该是真的。贵人们因为被弄髒了衣服找部长抱怨,部长就按照他们的意思给出了回应——或者,那回应是为了收集议长选的票数。
自从来到特拉拉山丘之后,尼娜就听到了关于国家联盟和王族的各种传闻。
「……他们都是这样的吗?」
「嗯?」
尼娜心里很是焦躁,不禁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骑士为了自身的觉悟和祖国,参加与危险相伴的战斗竞技会。但前来观战的王族们也是,国家联盟的上级也是,都只关心自己是否方便和自己能获得的利益,完全不在乎竞技场上如何。」
说到这里,尼娜终于回过神来。伊萨克的姐姐是金特海特国国王的宠妃,他也是国王的义弟。可能是因为伊萨克的态度很随和,尼娜一下放鬆了警惕。但仔细一想,伊萨克其实也有着站上看台观战的身份。
「不是的,那个,我不是说团长你——」尼娜慌张地解释,伊萨克挑起眉毛愉快地看着她。
「没事。我也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虽说是王族但完全就是个中途添上的边角料。而且疑问会成为你成长的食粮。不管是骑士还是〈花〉,只会以无知作免罪金牌处处惟命是从的猎物是很无趣的。」
说完后,伊萨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尼娜招了招手。他把尼娜带到了正门对面的竞技场外墙。
这面墙壁上画着巨大的火之岛,整幅画几乎快要顶到天花板。这褪色的壁画是初期的国家联盟留在特拉拉山丘的遗物之一,壁画上画着从东南西北的海面引起风浪的四位女神,还有分开四个地区的山脉以及国名。看着这幅火之岛的画,伊萨克说:
「这壁画画的是三百年前的世界。我每次参加火之岛杯都会看这面墙壁,今年也一样……这是第四次了。我每次都会看着这最后的皇帝曾尽收眼底的火之岛数数。」
「数数?那个,数什么数?」
「国家联盟成立之后,究竟灭亡了多少个国家。」
脱口而出的回答让尼娜大吃一惊。伊萨克抬起头,看向被维吉尔山脉和伊勒山脉包围的西方地区。
「获得诞生的女神马特尔恩惠的西方地区中有十五个国家,其中有六个因制裁而灭亡了,现在只剩九个。历史书上可以一笔带过的内容背后有许多人民……不对,曾经有许多人民。三百年间消失了六个国家,虽然不知道当时的人口具体有多少,但至少有超过两百万的人民失去了他们的国家。」
「两百万人……」尼娜重複着这没什么真实感的数字,抬头看向写着国名的西方地区。
「就像你越过千谷山进入的旧吉伦森地区一样,其他因为制裁灭亡的国家也被併入了附近的诸国。那些国家的人民虽然不用遭受战火,但会连同土地一起成为敌国的所有物,被迫承受严苛的劳动。亡国之民的末路绝不安逸,而其中最悲哀的就是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们。」
伊萨克指着位于金特海特国西边的沿岸国家。
「这个国家在距今二十五年前左右因制裁灭亡了。该国被制裁时正好在东方地区有个大国也企图对别国进行大规模的军事侵略,国家联盟因为应对不过来就无法给制裁这个沿岸国的军队分出充分的兵马。王都陷落之后,诸侯和农民相继反叛,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内战的泥沼,完全无法压制。」
「内战……」
「我们骑士团里也有来自那个国家的人。他说那是个被饥饿和死亡支配的世界,等回过神来就发现没了父母,自己也被抓去了战场上。他逃过劫匪和野狗,靠喝泥水吃杂草活了下来。后来虽然被参加制裁军队的金特海特国贵族救下了,但那只是他走运而已。大部分的孤儿都会遭受暴力,被当作家畜般买卖,或是为了生存主动选择了成为野兽。」
沉重的语气和带着真实感的话语。
尼娜的视线从壁画转向伊萨克。原来在飘逸着黑色军服,英勇驰骋于竞技场上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中也有度过了如此严苛半生的人。
有着在西方地区很罕见的褐色肌肤的破石王缓缓地看向尼娜。
「如果再发生曾经那种让整个火之岛焦土化的大战,我刚才说的那些地狱都会变成日常。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这样〉具体指什么,但和夺去一切的战乱相比,稍微有些骯髒的王家和制度对如今的和平来说是必要的吧。当看着三百年前的火之岛,细数至今消失的亡国国旗时就越发会这么想。」
「伊萨克团长……」
「国章的背后有人民,国家联盟的根基下有无数面国旗。想到这些,大部分不讲理的事就都能忍下去了。当然,有些人也确实噁心到让人想要呕吐,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去找香醇的〈花〉散散心就好。但尤米尔只是冷漠地笑我说这只是为夜晚的玩乐找借口。」
「团长,差不多该过去了。」接待处的人提醒伊萨克。
「啊啊,抱歉。」伊萨克扭头抬手道了个歉,瞟了眼正门附近。
在对战表前,被西方地区的王族包围着的奥斯特卡尔正笑得满面春风。就连口红都无比华丽的爱妾们像是他戴的装饰品,他不停地称讚比阿特丽斯,对贵人们带的侍从也是喜笑颜开。他们穿着和汗水泥土无缘的高雅衣装,头戴灿烂的皇冠,羽扇下笑声盈盈。而在他们旁边是挺直后背,用负伤后还没包扎的双手抱着沉重行李的中年组们。
伊萨克耸耸肩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