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并没有完美的人——这是一句耳熟能详的话,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
的确,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尽善尽美的人,恐怕是不存在的,因为人们的喜好,本身就有着千差万别。有人觉得骨瘦如柴是美,也有人觉得太过苗条的人缺乏魅力;有人认为出人温柔是宝,也有人完全不以为然,认为那纯粹是一种窝囊……从这个角度来讲,能够让所有的人,都给出满分的人,肯定是不存在的。
那么,如果抛开他人的眼光,只考虑自己的标準,是否能够找到一个「完美」的人呢?
相识之初可以打满分的人也许有,但是,随着对对方深入的了解,「完美」的人往往因为与当初的印象不符而丢分。但是,也确实存在着极少数的人,他们可以永远保持在当初的满分。
那么,这样一个人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存在吗?这么说怕是言之过早了。不过这次的问题,并不是出在对方身上,而是出在去评判对方的内心之中。
长久以来,你觉得温柔是他的优点,但是有的时候,心地善良在你看来却成了优柔寡断;或者你爱他的坚忍不拔,但是有些时候,坚定的意志在你眼里,也变成了固执和任性。问题就出在「有时候」。同一个人评价同一个对象,有时候——没準儿要视情况而定,也可能随情绪波动——平时的优点反倒成了缺点。一旦心里那根秤桿错了位,就不可能找到「完美」的对象了。
那么,只要修复了心中的「错位」,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吧。简而言之,如果想要寻得「完美」之人,自己先要变得「完美」,变得能够永远称讚美丽之物美丽,变得能永远感叹优雅之物优雅。人的感性如果放任不管,便会随着时间变迁;但是只要拥有了令感性恆久不变的意志,找到「完美」之人的可能性,也就不再是零了。
最近,里谷正明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迄今为止,他一直过着不受他人左右的生活,并以此为傲。自己永远是不变的那一个,他相信事情确实如此。然而来自他人的评价,却在不断地变化着,从「认真」到「无趣」,从「可靠」到「可怕」——这种没有道理的事情,他实在经历得太多了,所以,他不想改变A己对他人的评价,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为此,里谷正明必须拥有强大的意志——所以,当内田春香说他「强韧」的时候,正明觉得自己被救赎了,觉得自己不懈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认可,觉得自己找到了同伴。一直以来,内田春香一定也为了同样的信念,默默地付出着。
内田春香是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对她了解得越深,里谷正明就越能够感受到她的魅力。魅力更胜于她的女人,恐怕是打着灯笼也再难找见了。
虽然她有时候,也会做出——比如说突然坦言,自己看得见幽灵,这种让里谷正明感到诧异的举动;或者像最近这样,由于在性生活上,不能够表现得稍微积极一些,而令他感到不满。
儘管如此,时至今日,内田春香在里谷正明的心里,仍然是个一百分的女人,即使从局部看来,存在着瑕疵,但是,在总分上没有任何折扣,时常保持在满分的状态。
不只是现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的情况,也同样可以想像的出来。女性年老色衰是自然的法则,就算内田春香也难逃人老珠黄的命运。三十年后,五十多岁的内田春香,以她的年纪或许仍然称得上漂亮,如果说二十几岁的现在是一百分,等到那个时候,恐怕已经衰老到了七十分,或者是更甚。
即便如此,内田春香在自己的眼中,依旧是一百分——里谷正明有这个自信。
看着妻子年华老去,男人们总是误以为,年轻貌美的女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总是忍不住出轨,这就是那些凡夫俗子们的劣根性。不论妻子多么地年老色衰,她都应该是一百分;是不会「错位」的评价,保持了对方的「完美」。现实中个人的意志的「强韧」,是在精神上令对方,永葆青春的力量源泉,只有身为伴侣的男性,意识到了这一点,女性才能够永远漂亮年轻。
自从拿到了内田春香公寓的电话号码,里谷正明现在每天晚上,都主动打电话给她。他们似乎回到了一月,刚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不,彼此之间比那个时候,似乎还要更具有吸引力,相互之间的理解,比那个时候还要更迅速、更加地深入,两个人之间的话题变得无穷无尽,等待下次见面的日子,更是望穿秋水。
二、三月间,原云本社工厂的订单数量,显现出了衰退的迹象。这一状况本身问题严峻,但是,从与内田春香交往的角度出发,却是一个利好的消息。而春香那边,据说研究生院的学习要到四月中旬以后,才会正式开始,因此,在那之前,两个人的时间都非常宽裕。
周末自然不必说了,工作日里每个星期,也会尽量创造出一、两次机会,约在一起吃饭,最终回到内田春香的公寓,确认彼此的爱意——这种模式已经成了惯例。
里谷正明忽然发觉,自己正在无意识地胡思乱想,还是有内田春香在他眼前的时候。
「你怎么了?」内田春香笑着问道。
「没什么,就是在想,我真是幸福。」
「因为能够像现在这样,和我待在一起?那还挺叫人开心的。」内田春香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挺幸福的,能够像这样和正明君待在一起。」
果然,自己不能够缺少意志的力量。那条成对买来的方块项链,前两天终于狠心扔掉了,如今只剩下了心中的回忆尚未处理。自己「强韧」的意志,一定可以把多余的东西,渐渐地封存起来。今后和内田春香重叠的时间,一定可以把无用的记忆渐渐风化去……
四月九日,星期六这天,里谷正明在班上时,突然被厂长叫住了,说是等手上的活儿閑下来了,就去一趟社长办公室。正巧材料的搬入作业告一段落,他连忙跑了过去。接待沙发的对面,正坐着原田社长和厂长,经理小田先生正在沏茶。
「事情是这样的,正如你所见,最近一个时期,本社工厂的工作有所减少,人手一直富余。另一方面呢,町田那边正缺人手,所以我想,不如索性把这边的员工,派一个过去——」
「请问这算是人事变动吗?」
里谷正明最先想到的,是到目黑的距离,从町田肯定比从这里要远。
原田社长摇头说:「不,没有调令,毕竟只是一时的对策,等本社的工作增加了,还打算叫你回来这边。所以,不需要你搬出龟户的宿舍,这边的房间仍然保持原样,然后那边的单身宿舍,你也收拾出一间,可以睡觉的屋子,我觉得这样就行了。如果不愿意住那边的话,也可以每天从这边过去,前提是,你不嫌这单程一个多小时,在电车上辛苦。」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没有什么问题。」里谷正明点了点头。
自己在本公司的在职员工里资历最浅,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首当其冲,没有办法。选择住在龟户的话,每晚从町田回来时可以路过新宿,若想去春香的公寓了,从那里过去很快能够到达。
「是吗,」厂长高兴地说,「那么,我这就让那边趁着周末,做好迎接你去的準备,里谷先生能不能在下个星期一,马上就过去呢?」
「交通费公司会替我出吧?」里谷正明问道,「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暂时从这边上下班,那边的宿舍就不必,为我安排房间了。」
结果,无人不对里谷正明,提出这样的请求感到意外。
当天收工回到宿舍以后,里谷正明立刻打电话给内田春香,向她报告调动工作的事情。
「是吗,不过,等到下下个星期开学了,我有时也会回家很晚,难得正明先生要求,每天都从我家附近经过。」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里谷正明点头笑着说,「不过,和现在比起来,见面的机会肯定能变多了。」
「可是,每天从龟户往町田跑,一定相当辛苦吧?那还不如……」
「但是不管怎么说,都得有个人到町田去。」
这天两个人不止通了电话,还安排了约会,一起去看电影,再一起到内田春香的公寓住上一晚。
等到见面以后,调动工作的话题,就被重新搬上了檯面。内田春香认为,乘电车上下班,对里谷正明来说太过辛苦,又几乎没有好处,劝他放弃;或者为了让里谷正明受益,晚上她自己就必须更多地待在家里,可是,如果把心思全都用在这种事上,学习必然会受到影响。
「乾脆,你把工作辞了吧。」
可能是说得不耐烦了,她甩出来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建议。
「那怎么行啊,和春香结婚以前,我不打算辞职。」里谷正明连连摇头,「现在如果辞了工作,婚礼上新郎这边就没有人出席了。」
「嗯,说的也是。」
「辞职以后,有关房地产的工作,我会努力从头学起,儘快学有所成。」里谷正明振奋地说,「别看我是高中毕业,那所高中的升学率,在当地可也是顶级的,学东西我并不讨厌。但是说到底,春香的爸爸也得愿意,僱用我才行啊。」
「嗯,这件事不和爸爸商量一下,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但是现在提这个有点儿……」
「希望不大?」
「嗯,可能有点儿难办。」
里谷正明和内田春香,都打算在年内结婚,但是具体的事情,还没有任何定论。里谷正明只在二月的时候,问候过一次她的父母,而春香说在那之后,她也不曾向他们提起过,两个人之间的进展。
「就算不和爸爸商量,我也有必要和妈妈彙报一下,可是,如果告诉了妈妈的话,结果事情还是会传到爸爸那里。」
自己和异性有了关係这种事情,孩子真的有必要一五一十地,向家长彙报吗?里谷正明十几岁时,父母已经双双离世了,对于这方面,关于亲子间微妙的距离感,他始终不太明白。
「所以,我想辞不辞职的事儿,过些日子再说吧。」内田春香摇了摇头说,「然后还有住处的问题,我想以后咱们,能够住上更大的房子,但是,刚刚结婚那会儿,就在我这里挤一挤吧,收拾一下应该能够腾出空间,放置正明先生的东西。」
里谷正明听了差点叹出气来,赶紧深吸一口气掩饰过去。
里谷正明没有土地,也没有房子,除去银行存款,摆在宿舍里的家当,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了。活了二十六年,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一间屋子,就足够装下自己的全部身家了,这样的现实再一次培在了他的面前。
待到下个星期,里谷正明开始去町田的工厂上班。
为了能够在早上八点半的开工时间前赶到町田,他必须七点从龟户的宿舍出发。由于起床时间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第一天早晨对他的考验格外严峻,好在他的乘车方向,与东京都内的大部分上班族相反,早班电车并不拥挤。
和四年前一样,里谷正明被分配到了组装生产线。班还是当年的那个班,但是人事变动相当厉害,而最大的变化就是从四月份起,已经由井崎出任生产线班长一职。
里谷正明本能地意识到,这个会对直属部下的失误,恶言相向的班长对他颇有戒备,对方完全是一副代本社照料他的姿态,再加上似乎原本就看他不太顺眼,不过,这种程度的恶意,也在意料之中了。
不论周围环境如何,里谷正明都只顾完成交付的工作,大概是心态使然吧,他感觉自己的切割效率,比四年前现役时还更高了。
「都给我瞧好了!就连从本社过来支援的里谷,都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再看一看你们这帮家伙,拧个螺丝都他妈的拧不直!接缝居然能他妈错出这么一大截!……」
被大声训斥的下属当中,也有三十三岁的仓持的身影。面对比自己年长的仓持,新班长表现得毫无顾忌,而仓持还是四年前,里谷正明所认识的那个仓持,即使被班长责骂,也绝不放下手里的工作,一声不吭地继续乾眼前的活儿。
收工以后,里谷正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仓持说话。
「好久不见。」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二月的那个晚上。
「实在不好意思,那次我临阵脱逃了。」
见里谷正明过来请罪,仓持说:「不,那天是因为我太久没有喝,醉得厉害,强拉上你是我不对。」
说完他低下了头,这么一来,这件事情就算是了结了。
「你今天是怎么打算的,要住这边的宿舍?」
「不,我是走班,每天还回龟户。」
「哦,这样,那一会儿呢?」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直接回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里谷正明已经準备好,要陪他喝酒了。
「我有点事情想让你帮忙,要不然咱们先去吃饭,但酒是喝不成了。」
走在车站前那条街上,仓持眼巴巴地看着那一排挂着红灯笼的居酒屋,走进了一家以美味着称的日式快餐店。下过单后,他很快便切入正题。
「其实我是想搬家。」
「要搬出宿舍?」
「嗯,我另外租了一间公寓,房子比较老,但好歹有个浴室。这事我还没和厂子里打招呼。」
听仓持说,他的新家里已经重新製备了冰箱、洗衣机和被褥,等把宿舍里的家当运过去了,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不过……有些东西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放心,东西全是我自己搬,但是拎行李的时候,万一给谁在走廊里撞见了,那不行。」
据说仓持不曾让任何人,走进他的房间,不知是否确有其事,但是,宿舍里也有传闻,说仓持屋里的四面墙上,码满了他雕刻的木佛。
「我也想过趁着半夜搬家,但是,想来想去,最后觉得把卡车停在窗户底下,把东西顺着窗户吊下去,这个方案最稳妥。但是,这种事我一个人干不来,至少得两个人,一个人在楼上吊,一个人在车上接。正发愁呢,你来了。就今天晚上,怎么样,能不能够帮我一把?」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有酒不喝乾忍着。
「现在这个钟点天还亮着。这样吧,晚上九点开工,但是,卡车得提前在那儿停上一段时间,这么一来,就算有人在意那声音,结果也会觉得,没有发生什么。」仓持得意地说,「要是里谷你肯帮忙,咱们出了饭馆,就直奔租车行,行不行?」
「要等到九点钟……是吗?」
「反正你回去了,也没有什么事。」
其实呢,如果能够早点回去,便和内田春香联络,去她那里吃晚饭,里谷正明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从走进快餐店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放弃了今天晚上的计画。耗到九点不是什么大问题,包里有本为久坐电车準备的文库本,靠它消磨时间也未尝不可。
饭后走出了快餐店,仓持到车站前的租车行,租下了一辆卡车,开着它两个人返回了町田寮。假如仓持的房间就在一楼,他应该可以独自完成作业,但不巧的是,他住在二楼。仓持小心翼翼地将车停在楼下,让货台对準了窗户。
「九点以前我看这个打发时间。」
坐在副驾驶席上,里谷正明取出包里的书示意道,仓持却说:「先上我屋里坐一坐吧。」
里谷正明已经四年,没有进町田察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回到这里,而且是跟仓持一起,即将走进那个传说中,无人造访过的房间,这辈子再也没有哪个瞬间,令里谷正明如此渴望避人耳目。
当里谷正明有惊无险地来到那扇门前时,心里着实鬆了一口气。
仓持打开了门,把里谷正明请进屋里后,迅速关上了门,他按下墙上的开关,打开了顶灯。
那一剎那,正明倒吸了一口气——传闻竟然有七成是真的。
房间里沿墙摆放着件件木雕。仓持刚才说,不想让里谷正明以外的任何人看到,八成指的就是这些东西。
木雕小的高约三十公分,大的可达到七十公分,总共二十来件,全部是裸体女人的模样。这些精雕细琢的女体,无一不像色情杂誌上刊登的那样,摆弄着撩人的媚态。
雕像表面处理得光滑无比,是涂了清漆吗?不对,这种油光锃亮的质感,恐怕是手油。毫无疑问,雕像被完成得如此光润娇艳,正是拜仓持长年累月来回抚摩所赐……
「这些得先打包,我来做,你帮我干别的。」
仓持说着,打开了壁柜。里面上层放着被褥,下层则是堆积成山的杂誌,少说也有几百本,每本册子上都印满了,能够成为雕刻灵感来源的照片。
这就是戒色十一年的男人的房间吗?
一旦尝到了那个滋味,再想忌口,就非得忍到这个份儿上不可吗?
自己如果突然有一天,被剥夺了同内田春香肌肤之亲的可能性,被禁止同一切女性接触的话,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里谷正明暗自忖度着。
「先包上报纸再捆绳子,报纸尽量多包几层,耐磨,省得绑绳子的时候,磨破了边。」
结果,光是给雕像和杂誌打包,就打了将近两个小时,等到舒过一口气来,已经是九点钟了,根本没有看书的工夫。
里谷正明跑下了楼,站在货台上接收从二楼窗户,由绳子吊下来的包裹,再把这些包裹挪到靠近车头的一侧,罩上了塑料布。他一边小心着,不弄出声响来,一边作业,活儿干起来比想像得要费时间,等到雕像全部吊下来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眼看着就要错过末班车了。
「不好意思啊,让你帮我到这么晚,剩下的费点力气,从楼梯搬下去,我一个人就能行。」
里谷正明惦记着那最后一班车,挥手和仓持道了别。
翌日早晨,他在班里早会上,没有见到仓持的身影。
「老大不小的,还他妈迟到!……」井崎踹了一脚地上的木屑。
昨天搬到那么晚,早上一不留神睡过了吧?话说回来,他昨天晚上是在哪儿睡的?还是彻夜赶工,压根没睡?也没有问他新家在哪儿……
里谷正明起初以为是这样,谁料那天直到收工,仓持也没有出现,连个请假电话都没有。井崎派了一个喽啰去宿舍里揪他,可是,不论怎么敲门都不见有人出来,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门锁着,于是,那个人回来稟报井崎说,仓持可能不在屋里。
结果,仓持就这么从原云人间蒸发了。据说日后寮长打开房门,走进去的时候,里头跟个空壳儿似的。至于被骗去帮忙搬行李的事,里谷正明自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仓持不欠公司的钱,也没有迹象表明,他向哪个同事借了钱;不管怎么样说,那可是长年以来,坚持赔付受害者赔偿金的男人。还清债务不过才过了半年时间,终于盼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开花结果,何必要像连夜潜逃一般,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蹤呢?
真相至今未明,然而直至今日,里谷正明依然坚信,仓持欺骗自己并非出于恶意。
那个星期五的晚上,里谷正明在新宿站内遇见了意外之人。
「里谷兄!……」
里谷正明听到声音,马上站住了脚,对方也停住了。
「你好啊,好久不见了。」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高田尚美。车站里这么乱,亏她能够从人堆里,把自己给认出来。
「你听说了吗?我们的事。」
「嗯,我从前辈那儿知道的。」
于是,高田尚美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用鼻子喷射了出来。
「唉,想起他我就有气,你现在有空吗?」
还不到晚上八点,她该不会是想拉自己喝酒吧,里谷正明顿时警惕了起来。
「里谷兄要坐总武线去龟户吧?偶尔坐一次山手线,绕个远里回去,看上去也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