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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5日

作者:麻耶雄嵩 字数:9619 更新:2022-12-15 05:10:07

转自 轻小说文库

白色的海鸟啊,

你在蓝色的天空与大海间飞翔,

不会感到悲伤吗?

——若山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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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丧葬布幔。

从远处围过来,又延伸开去。挂在石阶两侧,形成一条特殊的道路,吸引人们走向深处。布幔对面是浓绿的乔木,它们肆意生长着,很是茂盛。枝叶间停着油蝉,奏出低低的和声。雨后初晴,石阶尚显得有些湿润,低洼处还积有少许清水,闪耀着微光。那些七彩的光束似乎发出了声音,与乔木枝叶以及大气中的水蒸气遥相呼应。

顺着倾斜的石阶走进去,不久,就看到深山中有一座木屋。屋门显示此户人家在村中地位较高,虽然是平房,但是房间横向排开,有许多间。黑白相间的丧葬布幔也像这房间的一部分似的,延伸出去。

正屋大门上挂着菱形的家徽,格状门后竹帘被翻过来,高高挂起。「忌中」两个毛笔字显得格外刺眼。

屋内设着灵堂。原本是两间房,取掉隔扇和拉门后变成了一间。身着丧服前来弔唁的人们,在淡淡的诵经声中,围着玛瑙色香炉缓步徐行。大家呈现出各种神情。有人故作镇定默默烧香;有人用手帕擦着眼睛;有人拚命忍着不哭出声。香在燃烧后产生的沉闷烟雾,笼罩了整个灵堂,散发出独特的气味,不断沉澱。神龛有五层,上面盖着白色丝绸,依次放着牌位、灯笼、烛台、菊花等物,中间安放着死者遗像。放大的黑白照片上系着黑色缎带。死者还很年轻,约莫二十齣头。照片中的他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十分灿烂,也许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死者父母在祭坛前并排坐着。母亲悲痛万分,弯着腰,用丝巾掩着脸,一直在低声呜咽。伴随着压抑的哭声,肩膀、后背以及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这般哀哭传到后排,更使得人们对他的英年早逝产生无限同情与痛惜。前来弔唁的人们脚步沉重而缓慢,佛珠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让人想起冥河河滩堆石头的情景(1)。昏暗烛光照着的这位,虽说不至于年幼到堆石头的地步,但人生也未免太过短暂。父亲脸上呈现着肃穆的表情,黑眼圈很深。他的手紧紧地抓住大腿,强忍着心头的剧痛,指尖似乎不能再承受更大的压力般向外翘起。

母亲旁边是一位七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有一双发亮的黄色眼眸,很是不安,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端端正正地坐着。她满脸迷惑的神情,偶尔望望四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哪天她才能明白今日此情此景的意义呢?

烈日当头,远处的油蝉唧唧叫个不停。时值盛夏,本应该酷暑难耐,但这里却不合时宜地吹着冰冷而猛烈的北风。风车纷纷转动,死者能否感知到呢?即便能感知,恐怕还是无法给他带去任何安慰吧。

丧礼结束后,裹着白布的尸体周围摆满鲜花,有百合、菊花、野黄花和桔梗花。花很美,但是平添了几分哀愁和寂寥。自古以来,它们就是这样一种花啊。几位亲朋过来作最后的道别,花朵被碰掉一些。华丽的告别之后,开始盖棺。咚、咚、咚,是鎚子敲击钉子钉入棺木的声音。每敲一下,父母的脸都痛苦得变了形。母亲的呜咽强忍不住,实在太过悲痛,整张脸都扭曲了。身穿丧服的小女孩,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石阶已经干了。送葬的队伍前面是灯笼,大家肃穆、庄重、整齐有序地往前走着,只听见草鞋、木屐和皮鞋的声音。这突然的响动,打破了森林世外桃源般的寂静。区分内外场的丧葬布幔,就像莫比乌斯圈一样扭合在一起,纵横交错。

死者放大的黑白遗像被高高举起,笔直地朝着前方。只见他朱唇轻启,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就像在讴歌着无限光明的未来。因为是比父母先去世,双亲不得加入送葬的队伍。母亲倚靠在父亲的肩头,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刚才提到的小女孩依旧是一脸不安的神情,双手抱着牌位,身体稍微前倾,走在灵柩前面。

通向坟墓的路上,任何人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走着。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脸都变成了面具。

偏偏花篮中的花朵跟此情此景很不相符,仍旧鲜艳夺目,随风轻轻颤动。

1

我就像是一只盘旋降落的秃鹰,瞄準着那头年迈的狮子。这纯粹是无稽之谈——乌有这么想着。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对,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炎炎夏日,快艇划开海面,掀起白色的浪花,飞速前行。大海像是死去般风平浪静,船尾的两只螺旋桨发出嗡嗡的杂讯,像挥之不去的苍蝇。随着杂讯的节奏,冰冷的圆筒状扶手传递过来一种微妙的振动。乌有两只手臂上使劲,从甲板上探出身子,接受海风的洗礼。海上的风并不咸,但是跟舞鹤的风比起来,别有一番滋味。难道,海边的风除了大海,还混合着港口等其他的气味,或者是海上的风带着野性的缘故?

回头望,远方还能看到些许本州的影子,就像在绿色上强加了一顶茶色布丁的帽子。但是布丁顶上放的既不是樱桃也不是生奶油,而是一堆砂糖,像要化了似的,不甜。一看便知,它只是一座乾涸又贫弱的小岛。似乎一浪打来,就要沉没。平日里总想着要脚踏实地好好生活,但是苦于根基实在不稳。离开之后回头远望,再次切实感受到这一点。恐怕「日本国」的政治、经济、社会等,全是这东亚小小岛国的人们臆想虚构出来的吧。乌有也不过是无数尘埃中的一分子。某个地方肯定存在着破绽,它正张大口子等着呢。也许这海上的风景也是其中之一。乌有的想法,突然变得感伤起来。

快艇开始向右航行时,那充满不确定与不稳定的本州岛就消失在地平线以下了。海面无限开阔,就像灰色的印度象背负着的世界一般,目之所及,一片汪洋。到目的地还有几个小时,只好继续在这象背上摇摇晃晃。天气好的时候,从函馆能看到下北半岛,在东京能看到富士山。按这样推算,今天要去的和音岛离本州岛甚远。看地图时发现它在隐岐与轮岛的交界线上,没想到会是一座离岛,看来估计有误。海洋比想像中的更辽阔,能充分体验到纵横无碍之感。一路上连岛屿的影子都看不到,旅途很快就变得乏味起来。看来人多虽很烦杂,但完全与世隔绝也难以想像。

……终归是叶公好龙。秃鹰是孤高自傲,但仅凭一己的力量能做成什么事呢。秃鹰没有能力猎取活物,只能啄食尸体或者开始腐烂的残骸。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一年来,乌有遭受了许多挫折,早就参透了这个道理。二十多年来,「年迈的老狮」(这是乌有擅自给和音岛的主人取的名字)与两个僕人一起生活在这孤岛上,一步也没踏出去过。虽然如此,仅凭头衔,乌有就甘拜下风。

说到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负责这次採访。即便是敏锐如总编的人,应该也无法察觉乌有内心有自比秃鹰的想法,他可能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大概能完成本次任务,就算察觉到了其内心複杂的慾望和自卑,也跟工作没有任何关係。话虽如此,总编放着六名记者不用,竟然破格指定尚非正式员工的乌有,总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上个月自己负责的「小京都特辑」受到了好评?乌有不知道其中缘由就受到了意外的优待——只要跟那群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的人相处愉快,执行本次任务就跟度假差不多。

二十年前,六位年轻人对一位名叫「真宫和音」的女演员痴迷不已,他们在和音岛上离奇地共同生活了一年。此后,每个人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时隔二十年,他们选在和音岛再度聚会。乌有此次前来,就是来採访他们的。

当确定採访者为乌有时,资深记者们脸上都露出遗憾与不悦的神色。这家杂誌社虽说是月刊,规模也不大,但是日程非常紧。从大家的反应上能看出,他们都想以工作为由离开家人一段时间,稍微放鬆一下。乌有并不想因为一次採访惹得同事不满甚至嫉妒。那一刻,他便宜佔尽。乌有一直相信,上天安排的幸运与不幸是对等的,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只剩下不幸。他之所以没有推辞,来到这里备受颠簸,并非对自身以及生活产生了疲惫和厌倦,或者越是疲惫越要来这儿,又或者跟周围无形的压力作斗争等缘故,而是因为一位少女。她扎着红色丝带,正爬上楼梯朝这里走来。

「乌有,你一个人干吗呢?」

为了不让新买的帽子被风吹走,她用一只手按着它,大方格棉布裙随风抖动着。

她又问了一句:「我说,你在干吗呢?」

她叫桐璃,今年高三,但跟大部分高中女生大不相同,她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属于问题少女。据说,她初中时,因为容貌出众,被邀请加入模特队,而且是其中最美的女生。只可惜,她去学校上课的次数远远低于教育部的规定。其实她并非那种待在家中拒绝上学的孩子,而是每天悠然自得地游荡在街道和沿河的路上。她有一句口头禅,「学校就是动物园」,也不知是受谁的影响。

「……没干什么。」

「看到什么了吗,乌有?」

说罢她极力探身出去,圆圆的大眼睛凝视着泛起白沫的水面。她的虹膜很薄,可以清楚地看到瞳孔。

「小心别掉下去。」

乌有仰望着天空。湛蓝,清澈,让人会心微笑。空中仅有些像龙鳞的细小云彩聚在一起,似乎即便不是视力极佳的爱斯基摩人也能看到电离层。这种景象,肯定会让人想起梦想或希望之类积极的词句。乌有想看看日落之时东边水平线的样子。西边的日落尚可以想像,另一侧的夕阳与蓝天、夜晚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想什么呢?肯定是些无聊事情!」

「嗯……」乌有点了点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或许是想从平日的繁忙中解放出来才发獃。

「黏黏的,真讨厌!」

桐璃放弃追问,抬起头来,细线般的眉毛微微皱起。她摸了摸裙边,好像对触感很不满意。海风并不像她想像中的那样温柔。

「真可惜,昨天才买的衣服。」

「穿水手服来就好了,也正式点。」

「你也看到啦,我一直是穿颜色鲜艳的运动装的。特地为採访穿上正装,那不是我的风格。」

说着,她重新扎了一遍被风吹乱的头髮。她的头髮没有染色,非常漂亮,可能因为比一般人的头髮细很多,总是扎不好。

「我们班上有个女生,梳着麻花辫,戴着眼镜,看起来很认真。」

「没去几次学校就知道得这么清楚,真有你的。」

「什么呀。这种事,去一趟就全明白了。」

说罢,她撅起嘴巴,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脸上露出了小酒窝。桐璃是作为乌有的助理来的。她好像认识总编辑,经常在编辑部打杂,做点兼职。而且,乌有能进入这个公司,很可能是桐璃的功劳——虽说他现在还不是正式员工。本来他正打算推掉这次採访,但听到去和音岛,桐璃非常任性地说「我也要去」,于是就这样被牵扯进来。不知总编是随性还是正好高兴,或许是对桐璃特别偏爱吧,竟然答应她作为助理一起去採访。其他的记者都以为他们是结伴出去游玩,别有用心地说了些带刺的或奉承或鼓励的话。虽然觉得不妥,但乌有还是带着她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拿这个小姑娘没办法,是因为她跟自己有着一样的伤痛吗?恐怕不是。是一物降一物吗?乌有望着她白皙无邪的脸庞,放弃了思考。乌有转念想到,可能是她知道自己沮丧时的样子吧,但为什么让她看到自己消沉的一面呢——如果不是她,肯定对这种女孩唯恐避之不及吧。可能是刻意地想要忘却吧,乌有已经忘了当初跟她相识的机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可以自由出入乌有的公寓。桐璃说话的效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有所增强。莫非她是自己的表妹?若是有血缘关係的话就好了,随便点也没什么关係。当然,这不可能。

「可以出去吗?」

她担心自己会晕船,一直躺在快艇的后座上休息。八月的太阳还很毒,又没有任何遮挡,因此她的脸色看起来确实比在陆上差些。这是一艘仅能容纳二十人的小船,在大海里漂来荡去,真让人不舒服。

「还有三个小时就到了。」

「啊!还有这么久!这里也太无聊了,都是一群老头子。」

说是老头,事实上快艇里坐着的人才四十齣头,其中四位是和音岛的贵宾。对十七岁的桐璃来说,四十岁跟六十岁差别不大。

「这儿的灰尘还特别多,都落在衣服上了。」

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她使劲拍了拍裙子的前后摆。但裙子受潮了,灰尘不容易掉下来,像粘在筷子上的纳豆般,老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哎呀,真讨厌。」桐璃着急起来。

「不来这儿,好好去学校不就行了嘛!」

「你如意算盘落空啦,现在是暑假,想去也不行。」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吧。」

「那是一周后的事啦,十三号。」

今天是五号,从岛上回来是十二号,计画一周左右的行程。

「那就忍着吧。」

「喂!」桐璃叫了起来。脸色眼看着就变了,像是发霉腐烂的苹果。

「受不了啦!」

「跳下去可能会好受点。」

乌有望着水面上破碎的影子,不禁想起交通事故时大卡车将人轧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奇怪啊,最近经常会想这些稀奇古怪的事。

「哎呀,好噁心。」

「体验下还是不错的,赶紧觉悟吧,任性在大自然面前是行不通的。」

「干吗那么一本正经,还说『大自然』这么酸腐的词。人家真的很难受嘛。」

说着,她就做出要回去的样子,右手捂住嘴,拉着乌有的手往船舱里走。她的手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却有股魔力,乌有难以抵抗,只好被拖着走进去。

船舱整齐得像候车室,大煞风景。空调温度调得很低,有点冷。桐璃抱怨着「真差劲」,走到米黄色长椅边优雅地坐下。这里有四个人,有男有女,在聊着往事。

他们每个人都刻意打扮过。这种时候,无论男女,都相信服装的价格与着装的品位象徵着自己的社会地位。在昔日好友面前,大家有意无意都带有一种想提高自己身价的想法。毕竟,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分别,再次相聚时已经是四十多岁,都有了稳定的职业与社会地位。在和音岛这个封闭空间里,形象和谈吐,就是衡量成功和才能大小的指标——这是同学聚会中常有的场景。这种慢性却突然膨胀出来的虚荣,乌有很看不惯。当然,他们的人生阅历比乌有丰富了近一倍,深知社交中的攀比大有必要,同时,也对攀比之后的空虚产生了免疫力。这种被生活磨掉稜角的感觉,乌有难以忍受。这并非在标榜自己比别人更加真实和洒脱,事实上他经常感到自卑。一个人在外面看海,也许是怕自己哪天也会变成他们那样,而不愿意直面这种不安吧。

乌有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他们交谈。他不想装样子,拿出纸笔问问题记笔记,打搅人家二十年后的再会。要採访的话,接下来还有一周,一百多个小时,时间很多。在这之前应该了解他们的个人资料。乌有拿出预先準备好的简历看了起来。

乌有正前方坐着的是结城孟。父母在京都经营着一家老牌和服店,他作为次子也参与其中,却不说京都方言。他的年龄大概在四十二岁左右,跟村泽孝久同龄,同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他的身材保养得很好,跟运动员似的,皮肤很有光泽,说话声音也比较轻柔,在人群中显得最为年轻。他在穿着方面也很讲究,身着一身剪裁得体、帅气的洋装,丝毫感觉不出和服店二公子的迂腐与陈旧。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他总是刻意地与周围的人保持一定距离。结城吸着肯特香烟,与村泽聊着经济不景气的话题,就泡沫经济后的现状交换着彼此的看法,陈年旧事方面的交谈似乎已经暂告一段落。

村泽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贸易公司,因为管理非常到位,即便是大环境不景气,也没有受到什么重大创伤,勉强维持着收支平衡。

「终于有点儿起色啦。」他反覆说着这句话。从充满自信的声音看来不像撒谎,应该是确有其事。结城经营的和服店虽然受到影响,但也没有什么巨额损失,只是自己期货投资失败。他苦笑道:「不得不卖一栋别墅还债啦。」

跟结城相比,村泽脸上的皱纹更深,言行举止更为理性,执行力更强。两个月前,乌有採访过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富家子弟。这个人外表很是光鲜,身材不错,声音也算圆润。但其经营理念之幼稚,让乌有大吃一惊——根本不像社长,简直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从刚刚的几句简单谈话来看,村泽身兼要职,辛劳创业,可以想见是个意志坚定、深谋远虑的人。

对面坐着的是一名神父。他并非一直笃信基督,在二十年前离开和音岛后才皈依基督教。现在改用受洗时的名字,在长野的教堂里任职,人们称他为「帕特里克神父」。当然,他们仍然叫他原来的名字——小柳。本次聚会虽然是私事,但他仍然穿着一袭黑色的祭服。这可能不是教会的规定,而是他自己的想法。如此刻意坚持,总让人觉得有很深的隐情。说起神父,大家都会想到「布朗神父」或「道林神父」(还有唐·卡米洛),这些人给人个头不高、身材臃肿的印象。这位帕特里克神父也不例外,身材矮小肥胖,面容温和。可能这样的外表在听人忏悔以及布道的时候更能让人安心和亲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帕特里克是符合神父的标準的。只是乌有无意间感受到他偶尔表现出来的超然态度——说得不好听,就是居高临下之感——多少让人有些不安。二十年前,他来到这座孤岛时还是医学专业的学生,离开后却偏离了谋求名利的轨道。为什么会选择神父这个职业呢?总觉得有什么原因,但是让人怎么想也不明白。乌有属于典型的旁观者心态,所以对当事人的心理变化很感兴趣。

神父倾听着两人的谈话,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是一直以来的习惯,还是神父的职业病,乌有不得而知。他们都非常自然,可以想像过去也可能是这个样子。

神父旁边,也就是离乌有最远的地方,坐着村泽夫人(尚美)。她是这里唯一的女性,并不张扬。那是乌有的想法,他觉得大家都会这样想。可桐璃说,她就像一只涂了厚厚粉底的印度犀牛,或者像蛇发女怪戈耳戈。跟乌有这个年纪的人比起来,村泽夫人的妆容和服饰确实富有中年妇女特色。但是跟以前採访的「社长夫人旅行团」中的女人比起来,她得体多了。那些女人涂着猩红色的口红,戴着许多戒指、手镯、耳钉,俗不可耐。村泽夫人是瓜子脸,头髮向后梳成一个漆黑的髮髻,嘴唇是深红色,唇形与鼻樑看起来非常协调,尖尖的下巴,眼睛不大。现在看起来都极有风韵,想必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她美得并不咄咄逼人,而是楚楚动人,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稍微低垂的眼睛,就像染上了淡淡的墨色,给人谦虚之感的同时,带有一丝愁绪。这样一位美妇人怎么会跟戈耳戈联繫起来呢?乌有不理解。桐璃笑着说,「你是不会明白的」。不管怎么样,尚美并不像以前採访过的社长夫人们,这已经是万幸。事实上,乌有还对这位夫人有着莫名的好感。

一般来说,女性之间都是相互排斥的。在乌有的人生中,尚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还有着嚮往与敬意,想去接近她们。乌有对魅力的理解并不深刻,但对此却深信不疑,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

以真宫和音为核心聚在一起的七个人,仅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时间,在和音死后就都散了。现在得到尚美的人是村泽,这个「现实中」的结局,将在后面谈到。娶她,恐怕有退而求其次之嫌。一般来说,现实中的选择,肯定会跟初衷有所偏离,是相互妥协的结果。「和音岛信奉者集会」一词中所包含的幻想般的意味,总让人觉得难以接受。是从梦中醒来了吗?乌有无从判断。他已经深刻理解到,仅靠理想,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前往和音岛的四个人,在和音岛过着梦幻般的生活时,除了「年迈的狮子」——水镜三摩地之外,还有第七个人,那就是武藤纪之。他是尚美的哥哥,当时也是学生,与对和音着魔的水镜一起拍摄了由和音出演的电影,还打算建造一座乐园(和音岛)。也就是说,他们是真宫和音最初的信奉者。但是这位狂热的信徒在二十年前投海自杀,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中的「生」。那是和音「死」后第三天发生的事情。

「很快就要到和音岛了。」

两个小时后,船上的工作人员通过广播提示着。

2

和音岛是一座半径约为一公里的小岛,大部分被悬崖包围。整个岛是一座倾斜的山,从山顶往各个方向不断下降,正好呈郁金香的形状。可能因为是夏天,山上的树木枝繁叶茂,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整座山像碧玉般闪现出一片绿光。

当地资料表明,和音岛是几百年前一次火山喷发后形成的火山岛,「波都岛」才是它正式的名称。周围的岩石都像是岩浆冷却后凝固而成,形成一片威武的暗礁。成为海滩的部分是山麓,位于南侧,仅有五十米左右。上面的流沙非常细腻,覆盖了整个海滩。这里作为海滩实在太小了,可作为私人沙滩的话已经足够大。这座岛上除了水镜之外,并无其他居民,所以,和音岛是水镜的私家岛屿。

可能是潮汐的缘故,沙滩一角设置了许多黑色的木栈桥。他们可能经常使用栈桥,木头的颜色、泛出的光泽以及磨损程度都证实了这一点。稍远处为停放僕人们用的快艇,设置了一个码头。有着沙滩、栈桥和码头的南侧是该岛仅有的一处与海洋平缓接触的地方(其他地方都被断崖隔断,与海面有很高的距离),也是和音岛的大门。沿着陡峭的山路走上去,只见一群棕头鸥在飞翔。一座白色的西式建筑面朝大海,高高耸立,那就是和音馆。

「真让人怀念啊。」

踏上栈桥的结城感慨万分。这块地方有二十年没见了。让他们在一起的十八岁少女真宫和音死后,他们找不到仍然聚在一起的理由,就各自散了。此后,谁也没有再次回到过这里。只有水镜三摩地像是在守灵一般,坚守在这座孤岛上。结城将肯特香烟丢到海里,从胸前口袋里掏出手帕。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村泽夫人慾言又止,似乎说不出话来。风吹乱了头髮,髮丝飞舞,她却不加理会,专注地注视着这座岛以及和音馆。海浪声慢慢消失,远处一片虚无,只有海鸟们表示欢迎,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老旧的栈桥发出刺耳的声音,但似乎谁都没有在意这点。

「和音馆还是老样子。」

「颜色好像变深了些。」

村泽在抬头看和音馆时,眼角出现了皱纹。为了更好地打量这座耸立在高处的建筑,他将眼镜摘下来,再次戴上,仔细地看着……

「是啊,二十年过去了。」

白色的和音馆屹立在高处,俯视着乌有他们,给人凛然庄严之感。建筑属于英式风格,外观显得有些古旧,简直无法相信才建成了二十一年——这就是水镜为了他们的共同生活而建成的圣殿。现在的样子比起当年可能有些退色,但也还没有失去新鲜感。事实上,许多木质建筑越是经历岁月洗礼,越能增添其厚重的魅力。和音馆有四层,白色的墙壁,黄绿色的屋顶。涂料日夜被海风侵蚀,难免有些风化,但是总体来说保护得还是很不错的,并没有大面积的脱落。正面的那扇窗敞开着,能看到米黄色的窗帘。只有四楼那扇装饰性的窗户敞开着,可能是为了採光。

第一次看到和音馆时,总会觉得哪里不平衡或不对称。这种感觉难以言表,让人不安,只觉得对着房子看久了,脚下就会踩空,只好专心走路。偶尔还是会抬头看几眼,这种感觉始终萦绕在心头。没有专门学过建筑学,乌有无法断定这种感觉是否真实。也许不是乌有的审美出了问题,很可能是建筑者或者设计者有意为之。这大海中的孤岛,单单运送一次建筑材料就要花上四个小时,何况是建造这么高大的建筑。若是单为了和音,可见水镜心中的执念之深。常听说美国的暴发户买下欧洲的古城或者某个建筑,然后拆下来运送到自己的国家重建的事情。和音岛海滩太过狭窄,连像样的港口都无法建造,技术上的难题和客观条件的限制简直难以想像。

「二十年啦……」

尚美拿着些轻便行李,在通往和音馆的路上发出感叹。她步履稍显沉重,是为了表示对已经远去的「青春」的敬意,还是对当下背叛梦想的自己产生了后悔?(乌有本能地讨厌使用「青春」这样奇怪的词语,但是这个概念又无法用其他的话来表达,只好妥协。)坡路比较曲折,还长着些蔓草,拿着行李爬坡绝不是什么轻鬆的事情,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怨言,不急不慢地走着。

「二十年间,一次都没回来过吗?」乌有问道。

村泽停下脚步,稍微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对。这都是对于过去的黄金时代的回忆啊。」

恐怕也是关于不可治癒的伤痛的回忆。他们离开这里是因为真宫和音之「死」;不愿意回来,是怕再度触碰这件往事吧。村泽的话只是刻意遗忘的託词,莫非他们已经放弃了当年的信仰?

想问,却不敢问。

那他们为什么会回来呢?难道伤痛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去?过去的事情已经可以当做单纯的记忆拿来回味?

乌有觉得可能是这样,只是不知道真宫和音当时到底有多大的支配力和影响力。让他们痴迷是在二十几岁的时候,这种痴迷总会被取代的吧,什么都不能一成不变。只有二十一年阅历的乌有无法体会似水流年的深意,儘管一直装作很了解。不过,他至少已经知道,现在已经失去了孩童时代的天真,今后还要失去更多的东西。这有点恐怖,但至少,真正重要的东西,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都无法忘记吧。可也不是绝对的,「十年」来,乌有已经体会到了。

乌有收起思绪,从手提包中取出相机,这是职业习惯使然。他突然想到,这张照片可以命名为「再会的瞬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太过简单,算不上是什么好名字。

「很重吧?」神父关切地问道。

他只带了一个黑色蛙嘴式小皮包,一身轻鬆。他不是圣弗朗西斯,看起来却崇尚清贫。也许是基督教有很多流派,各自的教义也不尽相同。

「是有点。」

乌有回答后,看了看拖着个沉重的红色拉杆箱的桐璃。她本来还想带一只箱子,被乌有阻止了。

「什么都没变,跟我当年在这里时一样。看来保护得很好。」

「水镜先生一直住在这里吗?」

「……好像是。」

「一定是,他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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