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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海滩的山坡上,成片的向日葵盛开着。那些金黄色的花朵,迎着海风,面朝大海,左右摇曳。象徵着夏天的向日葵,呈现出几近疯狂的鲜黄色。虽然没有像电影中一样在广阔的向日葵地里奔跑过,但若有这种经历,脸上即便是微笑着,恐怕也会令人感到分外沉重。
北边山上的小树林中,长满了不知名的树木,那些绿叶上都戴着白色的帽子。看等高线地形图时,觉得山并不高;站在山脚下看的时候,却比想像中的要高几倍。山的那一边是怎样一番景象呢?肯定也还是海。
山的西面,耸立着那座被破坏了的信号塔。那是将孤岛与本土联繫起来的唯一通信工具。从外观上来看,并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总之无法使用。事实上,破坏也无外乎切断了一根电线而已,不过这几个人都不懂技术,看到那些缠绕一起的黄蓝电线,一筹莫展,只能干着急。
僕人真锅夫妇居住的日式房间离种满向日葵的海滩较远,靠近海岸线的地方有一座码头,用来停靠外出购物用的小艇。现在看来不过是形同虚设,但三天以前,它还切实地发挥着码头的作用。
岛屿直径约为两公里左右,中部偏南耸立着一座异想天开的人基于立体主义设计出来的巨大西式建筑,俨然成为了和音岛的主体建筑。不对,从岛屿的名字可以看出,真正的岛主曾是一位名叫和音的少女。
在山麓略微偏北的地方,背靠着海,是二十年前和音唱歌跳舞的大理石舞台。现在是夏天,却被银白色的积雪所掩盖。那里曾经丢弃过一具孤独而丑陋的男性无头死尸。
据说死者是一位名叫水镜的男子,也就是大富豪水镜三摩地。
接下来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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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有醒来时发现自己半边脸靠在门框上,原本垫在墙上的枕头落到膝盖上,左边嘴唇被压得变了形,贴着白色的墙壁。不用照镜子,只需用手指一摸,就知道肯定有红色印痕。他揉搓着自己的脸庞,意识到昨晚睡着了的事实。虽然头脑尚不够清醒,可也知道现在已经天亮。接下来脑子里展开一幅图景,无边无际的蓝色天空下,盛开着耀眼的向日葵。乌有本以为能通宵守夜,想不到体力不支——前天才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桐璃,竟然只坚持了一天。
乌有痛斥自己真没用。
乌有正要起身,忽然觉得关节疼得厉害。他拚命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好像恶鬼上身般酸软无力。同时他感到高烧和恶寒,看来是发烧了,而且很严重。手扶着墙尽量保持平衡,就连这个动作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断喘着粗气。现在虽然是夏天,却如冬天一般寒冷。因为温度过低,昨天尚未从感冒中恢複过来的自己,现在更加严重了。自己带来的毛毯此时正裹在脚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非常惭愧,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确认桐璃的安全。乌有裹着红色的毛毯蹒跚地走出走廊,轻轻推开斜对面的房门,观察桐璃房间里面的情形。这个粗心的家伙,竟然没有锁门。她躺在宽大的床上,睡得正香,脸上表情非常平静,只是睡相实在不敢恭维。无论如何,没事就好。乌有跪在走廊上,喘了一口气。想起万一在自己熟睡的过程中,桐璃遭到什么不测,那就太可怕了,事后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那将意味着失去桐璃,失去刚找到的目标。
他看看手錶,约七点二十分。走廊上射进来细碎的阳光,窗外传来几声鸟鸣,这是一个缺少朝气的早晨。乌有感到莫名的焦躁,觉得房屋倾斜得更明显了。
到早上应该没有大碍了吧。乌有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房间,希望能安睡一个上午。他关好房门,躺在白色被子里面,闭上眼睛,再次睡去。慢慢地,一天似乎要结束了。
乌有梦到自己杀人,从梦中惊醒。
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和音馆的隔音效果不错,外面如此嘈杂,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扭头去看枕边的檯灯,已是下午,看来睡了很久。乌有头疼欲裂,望着房间里的情形,很是烦闷。一觉醒来,疲劳缓解不少,可感冒却并没有任何好转。嘴唇发乾,喉咙里简直要冒出火来。
按照上次的安排,今天应该是夫人做饭。要是能走到楼下的餐厅,乌有真想大吃一顿。他眼睛发红,白色的墙壁看起来呈黄色,连盖着的被子也给人沉闷压迫之感。
可能是感冒的缘故,乌有的神经越发敏感起来,觉得整个和音馆内充满了不安定因素——躺在床上都能感觉得到。从昨天,不,前天开始就感觉到了。他感受到的不是争吵声,而是周围无限膨胀的冷漠、固执、猜疑以及其他一些负面情绪。
还有四天……
身患感冒的乌有,变得很脆弱,总是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睡下去,卧床不起,或者高烧过度,衰竭而亡。讽刺的是,偏偏这个时候,他最怕死。
平时就不乐观的乌有,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深陷忧郁的泥淖,愈发悲观起来。若是平常,他肯定会不断自责与内疚,因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找不到谴责的对象,只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是对还是错呢?高烧中的乌有陷入幻境,无法分辨虚妄与现实,再次陷入十年前那场事故带来的旋涡之中。那个青年的死象徵着连环杀人案的开端,接下来是水镜的无头尸体浮现在漆黑的夜里。那一幕消失之后,接下来又出现了和音坠海的画面。与昨天不同的是,这些景象中有两只,不,几只手直直地伸着。
知道桐璃推门而入,那是后来的事情。
「今天也睡懒觉啦,还赖在床上啊。」
桐璃戴着耳机,说话声比平时大,表达出强烈的不满。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不过好像确实发生了大事。怕你说我,没敢跑去凑热闹。」
「难得你这么听话。」
桐璃取下耳机,嘿嘿笑出声来,说了句「那是当然」。
「想着你肯定会出去看的,就一直乖乖地等着。想不到你竟然睡到这个时候。」
「啊。」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形势有多混乱啊,还这么轻鬆。你这样好不警惕,小心睡着的时候被人割下脑袋哦。」
「那是……」乌有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把「你」字吞了下去。他可不想因为说了这样无聊的空话,让桐璃夜不能寐。就让我一个人牺牲吧,乌有心想。这是个长远而伟大的目标。
「你别管,说这话的人才应该小心。」
「你可真烦啊,就会挖苦人。」
「就是因为你不去上课,才有如此下场。小姑娘应该好好去上课才是。」
「你又不是我爸,再说我可生气了哦。」
桐璃吐了吐舌头。粉红色尖尖的舌头从红润的嘴唇里伸出来。
「我才不怕呢。」
乌有无力争吵,打算起身。可他根本就使不出力气,又倒了下去。桐璃第一次看到他的这副狼狈相,大声叫了起来。
「你感冒又加重了吗?」说罢就去摸他的额头。
「真烫!」桐璃连忙缩回手。「好烫啊,看来很严重。」
「别吵。」
乌有的怒吼听起来不比蚊子的声音大,而且很沙哑,引人同情。
「你还好吧,好像很严重呢。」
「没问题。」
「我下去给你拿葯吧。」
说着桐璃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门开着,只听得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
「桐璃……」
乌有望着那扇半开的门,不禁再次发出感叹,怎么能在如此紧要的时候生病呢。走廊上的冷风灌进房间,刺激着乌有的头部、脸颊和肩膀,他不禁颤抖起来。抬头一看,发现空调已经调至暖气状态。
五分钟后,桐璃回来了。她手里端着满满一杯水,又递给乌有一包颗粒状的葯。空气乾燥,发着高烧的他勉强起身,拿过水杯,一饮而尽。乌有不知道这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总之,比本土的水更加甘甜。
「怎么回事?很少看到你生病呢。」
「我太敏感了。」
「真会撒谎。你看你住的那个房间脏成什么样子了,还说这种话。」
这是事实,乌有无从反驳,心里却想着,我是既敏感又随性的人呢。这次感冒不是因为太过敏感,不过还不能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楼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楼下?刚拿葯的时候问了一下,好像是结城先生失蹤了。」
「结城先生?」
「嗯。」桐璃若有所思地看着乌有。她的眼里,比起好奇,更多的是哀愁。说话声音也不如平时那么悦耳、有生气。
「莫非,遇害了?」
「不可能!」
乌有叫了起来,头疼欲裂,彷彿受了巨大的打击。
「村泽他们也这么认为吗?」
「不知道,他们只告诉了我结城先生失蹤了,其他的都没说。」
「啊……」
「当然,也可能是逃跑了。」
桐璃竖起食指。
「原来如此。不过,他是如何做到的呢?又没有船。」
「可能是藏起来了呗。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罢桐璃夸张地耸耸肩,接过空玻璃杯,轻放在桌上。
「结城先生……」
「意外?」
「不。」
乌有诚实地摇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去看看……」
可身体并不听他指挥,根本动不了,大腿也使不上劲。看来病原菌让肌肉鬆弛,僵化了关节。
「不行,你得好好躺着休息,再不听话,小心变成肺炎。」
桐璃把乌有按下去重新躺好,在被子上拍了一下。接下来她拿出湿毛巾,敷着他的额头,动作非常轻柔,就像一位母亲。乌有感到(虽然是事实),桐璃果真是一个女孩子(他经常忘记这一点)。她要是总这么温顺善良就好了,现在可能是非常时刻吧。一想到这里,乌有的心都快融化了,觉得感冒也不是坏事。他的想法跟一感冒就能吃上桃子和哈密瓜的孩子一样;不同的是,他不能直接表现出这种喜悦之情。
「一会儿给你拿点吃的来吧。」
「谢谢。」乌有发自内心地说道,觉得体温有所下降。看来湿毛巾吸收了不少热量。
结城的事以后再想吧,至少得等身体稍微好点儿之后。
「桐璃……」
「怎么了?」
「你可千万别一个人跑出去调查啊,现在是非常时期。」
没等乌有说完,桐璃将食指轻轻按住他发白的嘴唇。
「你可真啰唆呀,没事的,你别担心啦。」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表示愿意听从乌有的建议,还是告诉他并没有那么危险?想来想去,不知所指。
乌有告诉自己,白天大可放心,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只需静观其变。他想着桐璃的眼睛,再次睡去。
2
「是如月君吗?」
第一个向乌有搭话的人是村泽。他的眼里隐藏着些许暗影,面容憔悴,朝乌有出现的门口走来。
「听说你发高烧,现在好点了吗?」
「多谢您的关心,好多了。」
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变成红色。天空描绘着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杂糅着红莲的赤与空虚的蓝,阳光照射到客厅里。现在已经五点了,看来又睡了四个小时。
「那就好,前天发生的事,真过意不去。」
「没什么,跟那件事没有关係。」
乌有看了一眼尚美。她正坐在客厅的一角看电视,显得非常虚弱。没有化妆,脸庞显得有些鬆弛,平日的端庄与秀丽完全消失殆尽。莫非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
「听说结城先生失蹤了?」
「啊,是舞奈小姐告诉你的吧。你见过结城吗?你好像是一直在睡觉吧。」
「现在还没找到吗?」
「房间里找过……他应该不会在外面散步吧?」
「什么时候发现他失蹤的呢?」
乌有站不稳,与桐璃一起坐到村泽对面。他觉得沙发比平时硬,坐得不舒服。
「上午发现的,一直没找到。」
也就是说,发现是在五六个小时之前。村泽的话里,包含着放弃的意思。水镜之后的遇害者是结城……这么想,倒也成立。
虽然头还是晕,可不管怎么样,得先克服一下,必须了解现在的状况。乌有尽量冷静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客厅里的人比昨天又少了一个,大家坐得很分散。最爱说话的结城消失之后,客厅里显得很冷清,同时也显得更加宽敞。
旁边的神父双手一会儿交叉一会儿分开,似乎等待着什么。乌有前天就想请教他那天说的话有何特殊意义,但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说为妙。
「看来,结城先生果然……」
夫人的声音很微弱。
「消失了,是吗?」
「消失,这可不是句好话。」神父插嘴道,「应该说『藏起来』或者『被藏起来』才对。消失这种话,就像是恶作剧一样。」
神父说话时的语气与当时的情景并不十分协调,太过冷静,几近无情。夫人半是轻蔑地望了他一眼。这句话对乌有和尚美来说并不重要,可神父却很在乎。他一脸严肃,非常认真地回望了夫人。帕特里克神父口中的「消失」一词具有神秘的意味,有上天显灵的意思。乌有突然想像出一幅场景——大地裂开一条大缝,将结城吞了下去。神父不想将人为与天意混同起来。不,乌有马上改变了想法。神父如此想从语言上将这两者区分开来,正表明他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
因此,他刻意地迴避了「消失」这种说法。
「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您认为他不是『被藏起来』,而是『藏了起来』,有什么根据吗?」村泽改变了坐姿,问道。
「你应该也想到了吧,应该是那个人所为。」
「你是说……结城是兇手?」
神父声音很小,却很有说服力。「很有可能。」
「原来如此。」乌有插话道。虽然并非真正认同,可神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村泽他们不也毫无根据地怀疑结城遇害了吗?谁能断言结城不是法官沃尔格雷夫(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