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切就在薔薇花下

之后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

见到爱莉西亚稀鬆平常地从卡修凡的房间走出来，诺拉掩不住惊讶的神色。

其他僕人当然也同样吃惊，尤其是将主人用餐的喜好告诉爱莉西亚的唐，几乎是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她。

拜此所赐，不知何时开始，即使卡修凡不在家，厨房也会準备爱莉西亚的餐点。开心的爱莉西亚常常直接待在厨房吃饭，以厨师为首的其他僕人也逐渐肯跟她聊天了。

诺拉始终不悦地看着一切，爱莉西亚经常私下询问她去逛那座废园的事，不过都没什么好结果。就算知道卡修凡要离开领地出远门，诺拉也会以「今天不行」来拒绝她。

「今天卡修凡大人好像又不出门了……」

爱莉西亚收好看到一半就睡着的书，接着离开床铺，在双脚踏上冰冷的黑色地板时喃喃自语。虽然卡修凡在家会陪她吃早餐，让她很高兴，但也因为他在家而使得她无法前往那座废园。

「托雷斯的事他也没发很大的脾气，如果我偷偷去逛不知道行不行……哎呀？」

正打算下楼的爱莉西亚看见大门被人推开，进屋的人是提尔纳德、尤蓝，还有……

「喂，停下来！为什么我们得干这种事啊？」

跟之前完全相反。走在前头的人是尤蓝，提尔纳德追在他的身后想阻止他。

他们身旁则是穿着粗布衣裳的金髮青年。他紧张得一直低垂着视线往前走，爱莉西亚则惊讶地喊出他的名字。

「托雷斯，你怎么来了？」

「喔，是爱莉西亚小姐。」

越走越近的尤蓝朝爱莉西亚扬起悠哉的笑容，身后跟着还在吵闹的提尔纳德与沉默的托雷斯。

尤蓝笑着开口问道：「请问莱森公爵阁下在吗？我们是来为上次的无礼向他道歉。」

「喂，尤蓝！你别不理我啦！」

「啊、痛痛痛！您拉扯我的头髮会害我上次受伤的地方再次痛起来。啊、啊——公爵您在啊！」

提尔纳德一把揪起监护人的长髮尾端，尤蓝儘管头被迫往后仰还是开口打了招呼。爱莉西亚闻言回过头，只见卡修凡一脸目瞪口呆地站在楼梯上方。

「……托雷斯。」

「卡修凡大人……」

两人可能已经数年未在这栋屋子里见面，甚至说不定有十几年了。再度重逢的儿时玩伴彼此交会视线的瞬间，脸上浮现的是双方都能感受到的疼痛。

「前几天真的非常抱歉。」

最后托雷斯终于打破了沉默，很快当场向领主低头屈膝行礼。跟之前宣称不需要审判时的姿态很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儘管生硬却值得嘉许。

「我想，长久以来，我一直都在做无谓的坚持。在您最辛苦的时期，我却单方面地责怪您，然后离开。您非但没有责怪我，还跟对待他人一样公平地对待我。」

一番对着黑色地板的低语似乎让卡修凡瞬间哑口无言。他一语不发地环顾四下，见到满面笑容的尤蓝后沉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你们指使他来的？」

「才不是！是这家伙自己要来的！」

提尔纳德在一旁大叫。

「我干么要来替你们的友谊游戏当和事佬啊？托雷斯你也很奇怪，都遭受那种对待了还想要回来！而且还接受了尤蓝的说服！」

「说服」一词让卡修凡满脸讶异。

尤蓝见状也露出尴尬的表情。

「不是啦，一开始是少爷提的啊。如果托雷斯先生真的是公爵重要的朋友，那么万一托雷斯先生发生什么事，公爵也会很受伤……啊啊啊！」

已经不能用失言来粉饰一切的话让提尔纳德脸色大变。

卡修凡的眼神也变了，连托雷斯的表情都很奇妙，但尤蓝慌忙又加了几句话。

「但那不过是一开始的冲动想法，所以我后来就去这位先生家里，了解了许多事。」

本来以为这几天他们怎么这么平静，原来他们都在做这件事啊。

「听见这位先生的说法我便确定了。托雷斯先生果然是公爵重要的朋友。传说中的暴君毕竟也是人……啊啊啊！没事没事，先不管这个。」

再度多嘴的尤蓝赶忙将视线自卡修凡身上移开，温和地看着仍然屈膝未起的托雷斯。

「您觉得怎么样，公爵？我听说您这栋屋子里的僕人并不多，您似乎也一直都很关心他，要不要趁机让他回来呢？」

卡修凡听了他的提议稍稍瞪大了眼，接着又沉默地看着托雷斯。

托雷斯依旧低着头，尤蓝继续把话说下去：「我知道这是很厚脸皮的请求，可是我真的一直都很关心您，我总是特意离开村子去打听有关您的消息……也可能因此对您的偏见反而越来越深。」

托雷斯站了起来，与他的穷酸打扮相当不相称地行了一个完美的礼，那熟练的动作应是从小就在贵族家里工作的缘故。

「如果卡修凡大人准许的话，我想再度随侍在您身边。我一点也不打算仗势我们幼年的友情，只要获得与其他僕人相同……不，甚至更低下的对待都无妨，请您……」

「真令人不爽。」卡修凡一字一字地低声说道。

托雷斯似乎是拿出极大的勇气了，原本就很小的声音瞬间消失，也垂下视线看着斜下方，陷入沉默。

「当我一直要你回来时，你明明就无视我，现在一名圣职者对你说几句话，你就接受了？说起来你从以前就相当喜欢神明。」

「因为说服他人是圣职者最擅长的伎俩啊。像您这么专断蛮横，任何人都想无视了——啊啊啊！」

尤蓝就连不该说的话都开心地说个不停，卡修凡则是不爽地瞪了他一眼，见他慌忙想躲在提尔纳德身后，便轻啧了一声，再重申了一次「真不爽」。

「很、很抱歉。事到如今才……真的太厚颜……」

似乎无法忍受头顶上那道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托雷斯满脸通红地开口道歉。看见他好像随时都会拔腿逃跑的样子，卡修凡轻轻叹了一口气后转过身。

「我干么这么高兴，真不爽！」

托雷斯闻言吃惊地瞪大眼睛、抬起头，卡修凡背对着他，声音彆扭地说：「你的房间都还留着。我的房间在二楼，等会儿上来找我。」

儘管卡修凡态度傲慢地用下巴指示，但说出口的话就像是闹脾气的孩子。

「别指望我会欢迎你回来。我本来就不记得你有离开这个家过。」

他姿态优雅地走上楼梯，尤蓝见状不假思索地朝着他的背影说道：「您觉得如何呢？这么一来是不是也让您稍微认同『祈翼』的教义了？」

说服托雷斯并带他回来的尤蓝最想说的就是这些话。

卡修凡瞬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开口：「少得意忘形了。随便在别人的领地住下来，只付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少了，别以为拥有国王的特许就可以嚣张。」

「哈哈哈，果然如此啊。」

躲在提尔纳德背后的尤蓝乾笑了几声。

「严格说起来，您要感谢的对象也不是我们，而是爱莉西亚小姐。」

正打算再迈开步伐的卡修凡再度停了下来。他狐疑地回过头，看着也吓了一跳的爱莉西亚，眯起了双眼。

「爱莉西亚，该不会是你要他们去说服托雷斯回来的吧？」

「哈哈，不是、不是。前几天您在这里对少爷……总之当时爱莉西亚小姐就说您非常重视托雷斯先生。那时我才察觉原来您也有重视的人，才有后来的行动。」

可能是顾虑到说出殴打的状况会让提尔纳德感到恐惧，尤蓝难得没有失言，把话说得婉转。

「哼，原来如此。那么我也不需要觉得欠你们人情了。」

就算如意料中被卡修凡吐槽，尤蓝看起来也很满意。大概是看到卡修凡移回视线的瞬间不经意流露的温和表情。

「唔，没关係。总之，就当成是前几天我们少爷得罪您的陪礼了。好了，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尤蓝以稳重的声音安抚道，提尔纳德则粗鲁地甩开尤蓝伸出的手。

接着他对吓了一跳的尤蓝、正走上楼梯的卡修凡与托雷斯大吼：「这算什么？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来替莱森找僕人的！我……」

提尔纳德用力喘息，最后视线不知为何落在爱莉西亚身上。

「莱森，你给我走着瞧！」

尤蓝慌忙追着大步离开的提尔纳德而去。卡修凡只是对这一成不变的热闹退场耸了耸肩，迅速上楼。

「托雷斯，欢迎回来。」

爱莉西亚微笑着对留在大厅的托雷斯说道。

只见托雷斯露出惶恐的表情，深深朝爱莉西亚低头行礼。

「夫人。前些日子我什么都没弄清楚，对您非常失礼。」

「没关係啦。你果然也把卡修凡大人当成重要的朋友呢！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此时一直在旁边静静观看的诺拉走了过来。

「你就是托雷斯？前阵子夫人有提到……原来如此，你是卡修凡大人的朋友啊。」

见到女僕打扮的诺拉，托雷斯点点头说道：「你是……我没见过你。我听说这里雇了好几名新的僕人……」

托雷斯喃喃自语时，爱莉西亚赶紧向他介绍诺拉。

「托雷斯，她是诺拉，是我的随身侍女，也是卡修凡大人的情妇喔。」

「嗄？」

见托雷斯不由自主地露出古怪神情，诺拉也稍微移开了视线。

「呃、您是说……情妇？我是有听主教提过，但爱莉西亚小姐才刚嫁给卡修凡大人没几天……」

「没错，我嫁过来才几天而已呢！可是诺拉这几年来都一直深受宠爱喔。」

「夫人！」

轻轻咳了几声，诺拉打断了总是清楚记得不重要细节的女主人。

「卡修凡大人不是要托雷斯去他房间见他吗？您别耽误托雷斯了。」

「啊，对喔。抱歉，托雷斯。」

爱莉西亚带着微笑离去后，托雷斯对着她的背影愣了好半晌。诺拉于是亲切地给了依旧搞不清楚状况的托雷斯忠告。

「她是个怪人。」

「对、对啊……」

卡修凡似乎认为这样的辞彙不足以形容他的感想，他再度看向爱莉西亚离去的转角。

过没多久唐等资深僕人都来到托雷斯身边。与托雷斯一点儿也不熟的诺拉只好自讨没趣地离开。

※　　※　　※

托雷斯回来之后，大宅的气氛自然而然有了改变，这点爱莉西亚确实感觉到了。

「总觉得卡修凡大人好像很高兴呢。」

爱莉西亚自己也愉快地笑着，一只手拿着自制地图再度在家里探险。

过去卡修凡身边一直没有称得上是左右手的人，如今托雷斯儘管有所顾虑，但大致上还是随侍在卡修凡身边讨论事情。

努力又勤劳的托雷斯虽然时隔多年才回来也很快就能适应，一回神发现他已经相当于这个家的总管了。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突然回来的人担任这样的职位，可能会引发其他僕人的反弹，但家里其他僕人反而为托雷斯感到高兴。

原因之一似乎是僕人几乎都是熟面孔，与以前托雷斯在时没有两样。另一个原因则是托雷斯的存在，能够在主人偶尔与他人发生激烈争执时成为缓冲剂。

「毕竟过去从来无人能够为卡修凡大人提供意见。当然，我不是指违背主人命令啦。就是这样。」唐把话说得含混不清，最后他对着爱莉西亚低下头。「听说是因为夫人提起，主教才会去说服托雷斯回来，真的非常谢谢您。」

虽然爱莉西亚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贡献，不过情况朝着正面发展倒是事实。其他僕人似乎也跟唐想的一样，等她察觉时满屋子的人已经以一般对待女主人的方式对待她了。有越来越多僕人，当时以为她只是装模作样的大小姐，现在都陆续来向她道歉顺便聊天。

反之，诺拉对她的态度则越来越冷淡，今天爱莉西亚也是一次都还没见到诺拉。

「诺拉到底上哪儿去了？亏我觉得卡修凡大人今天应该不会回来呢。」

对爱莉西亚而言，能在这样富裕的生活中安稳打发时间当然愉快。另一方面她还是不能出门，因此再不愿意也会一直在意整座宅第里她唯一不曾涉足的地方。

爱莉西亚来到二楼一端正好能看到那座废园的地方，又依依不捨地回头。前几天她把脸贴在窗户上拼了命想看看废园里头，结果其他女僕连忙将她从窗户上拉下来。

难得主人最近心情不错，她们拜託爱莉西亚别又惹主人生气。儘管僕人都很尊重她，但针对那座废园及其相关的一切，众人还是对她守口如瓶。

可是在好几次偷偷跑来看之后，爱莉西亚发现了一件事。

禁闭的废园里，似乎有人频繁出入。

儘管她并未亲眼看见进出的人影，但覆盖整栋建筑物的蔷薇藤只在入口处有修剪迹象，另外虽然从远处瞧有点模糊，但入口楼梯似乎还有足迹，因此爱莉西亚的好奇心终于完全被挑起了。

「话虽如此，不过有朋友真好呢。」

在被称为死神姬之前，身为爱面子费德霖家的千金，爱莉西亚一直受到轻蔑，当然也交不到朋友。就算偶尔有机会能跟同龄女孩说话，也经常因兴趣相差太多而吓跑人家。

父母与叔叔虽然知道她的喜好，但他们都一致认为那是糟糕的嗜好，只会要求她放弃。因此某程度上能够理解爱莉西亚嗜好的诺拉，对她而书是很重要的存在。

「虽然我并不讨厌爱情故事……可是爱情小说里的人怎么花钱都那么大手笔啊。拳头大的宝石那么重，既难戴在身上，也会因为太大而不容易换钱呀……唉！」

爱莉西亚回想着几本她勉强看过又不太记得的爱情小说，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在手中的自制地图上。她到处乱晃，结果来到卡修凡房间的这一侧，突然她竟有所发现。

「是我画错了吗？唔——可是……这一带的房间，我记得这柱子就是里面的墙壁了……可是外面的墙壁应该更延伸……」

爱莉西亚眼前正好是储藏室。一大堆凌乱的杂物都塞在里面，但应该是最深处的那面墙壁，另一边似乎还有空间的样子。

「可是没有门，这一面也没有窗户……咦？」

沿着黑色墙壁缓缓前进的爱莉西亚莫名的便来到储藏室与隔壁房之间的交接处。之前她画地图时就觉得这里结构古怪，此时她的手指更碰到一处奇妙的凸起。

靠近仔细一看，那是在黑色墙壁上凸出一块的红色标示。图示般的蔷薇花纹就藏在爱莉西亚腰部的高度。

「这是什么……啊，欸、咦？」

拨弄着陌生图样的指尖莫名地便陷了进去。眼见蔷薇花纹陷入墙壁之际，某处又传来「喀答」的声响。

「哎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