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的事物,想好好珍惜的事物,不想失去的事物,就像刊在矿物图鉴上的紫水晶一样,是极为耀眼的宝物。我从前总以为只要紧紧握在手中,就绝对不会丢失。
然而我一直想见的那个人,却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在我眼前,每天努力练习的游泳,也因为受伤,从此不能再走这条路。
无论我握得再紧,无论我有多么打从心底重视,宝物依旧会轻易从手里溜走。我在国中生涯结束之际,好不容易才跟自己的现状妥协,并找到成为医生的新目标。
接着,时间来到我升上高二的今年夏天。不知道是偶然抑或必然,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奇蹟降临在我身上了。好巧不巧,我在那间自助洗衣店和凑重逢。发现消失的宝物出现在眼前,我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的人生依旧充满希望。
跟凑聊天一直都很开心。凑跟无趣的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种,他那不断改变的丰富表情,显得他非常有魅力。后来因为我得知他是同性恋,也察觉了十年前早已在心中播种的慾望。
我大概是急了,只想着不愿再失去他。我在没有算计和胜算的情况下,把心中这份折腾人的思念告诉他了。想当然耳,凑被我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到,显得不知所措。他那湿润的眼眸、染得微红的脸颊,以及下垂抖动的眼睫毛,都散发出胜过世界任何一个人,楚楚可怜的光芒。
我喜欢他,我就要他。这样的思念十分强烈,每天都在心中不断膨胀。
他好像一直无法释怀和高中时代的导师──佐久间老师之间的回忆。但我本来就没有放弃的选项。
──喂,慎。你要不要来参加芋煮会?
前几天,他打电话来邀请我,我二话不说答应了。说起来,我根本不可能拒绝凑的主动邀约。
芋煮会从头到尾都是一片祥和,很愉快。没错,摒除某个人……
──那如果晃哥你现在是高中生,就会跟慎交往了吗?
当我侧耳倾听凑和英之间的对话,那家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轻轻鬆鬆就挖出了我心脏的一块肉。虽然凑像平常那样敷衍过去了,我却很想知道答案,想得不得了。
──如果你现在是高中生,会跟我交往吗?
我重新问了一次。而凑是这么回答的。
──人生没有什么「如果」啦~~~~!好了,这件事结束!
他从以前开始就跑得很快。要是想抓住他,他就会不断闪避。我真的打从心底觉得他这样很可恨,也打从心底觉得他惹人怜爱。
「累死了!好热!」
英在河岸球场追着球跑,笑着掀起衣襬,不断把风扇进衣服内。英这个人虽然让人信不过,跟他们尽情活动身体,心情倒是能获得不错的转换。
我不经意挪动视线,看向设置在河岸边的长椅,只见凑已经在点头钓鱼了。看到那颗不断晃动的脑袋,我露出了一抹沉稳的笑。
「慎,再比一场吧。」
「我跳过。」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往凑那里走去。英大概是看到凑的模样了,抛出一句:「一点也不知道腻耶。」
废话。我永远都不会腻。
凑很有一套,直接坐在椅子上睡觉。张开的嘴好可爱。像他这样毫无防备又迷人的睡脸,要是被坏人看到,铁定会被绑架。
看着发出规律呼吸声的凑,我脱下穿在身上的素色长袖衬衫,坐在长椅上,替他盖上衣服。
「……嗯……」
凑的身体动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冷意而贪恋他人的体温,他靠上我的肩膀。
真的是……让人按捺不住。
就因为左肩感觉到对方的温度,我平常静止的心湖有了逐渐扩大的波纹。
是洗髮精的味道吗?闻到凑身上散发出些微甜甜的香气,让我忍不住露出放纵的笑容。
一下下就好。我这般找着借口,把鼻子凑近他的脸。有股混在甘甜香气中的嫩叶清香。我感觉到翻滚的血液开始流遍全身。
凑身上穿着外面常见的黑色成套运动服。侧边有三条白线,是司空见惯的普通运动服。但一想到是凑穿在身上,看起来就倍感怜爱,让人感叹连连。
我定睛观察着凑,差点把人看出一个洞。这时绑在他手腕上的红橙双色幸运手环,不经意地夺走了我的视线。据说这东西能让人作个好梦,说不定凑现在就作着这样的梦。
我莞尔一笑,将视线移到自己的手腕上。只见我的手腕绑着和凑样式相同的蓝白双色幸运手环。宝物逐渐地增加。凑总是教会我,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才是所谓的幸福。
「……嗯……就要付我三亿圆……」
凑皱起眉头这么说。
三亿圆?他到底梦见什么了?我很想不顾一切大笑,但这么一来,凑的头会从我的肩膀滑下,所以我拚了命忍耐。
我慢慢闭上双眼,想确认左肩那份幸福的重量。如果这条幸运手环会让人有个好梦,那我说什么都想梦见凑。
凑的体温和气息让我感到心痒难耐,却又让人满怀爱意。我小心不吵醒凑,不动声色地呼吸。
再保持这样一下下──
◇
宛如划开身体的冷风吹在身上,让我反射性睁开眼睛。我睡了多久呢?直到刚才为止还在肩头的凑的体温已经消失,我的身旁空无一人。
像灰烬一般的细雪从铅灰色的天空中不断落下。
太奇怪了,照理说还要再过些日子才会下雪才对。而且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我应该是穿便服去参加芋煮会,现在身上却是一身立领制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急忙站起,拉开嗓子大叫:
「凑!你在哪里!」
异样感越来越大。我明明身处河岸边,现在却毫无疑问地来到榉高中的中庭。我扫过眼前这幅熟悉的风景,不禁咽下一口唾液。
这是梦?不对,这是现实吗……?
直到刚才为止,我的确都跟众人一起参与芋煮会。证据就是,我的手腕上有凑替我绑的幸运手环。
雪越下越大了。我吐出纯白的气息,身体因为寒冷而打了个哆嗦。
凑没事吧?不知道有没有受寒……该不会被卷进意外当中了吧……越是思考,不好的想像就越是膨胀,令人焦躁不安。
「凑!你在哪里啊!凑──」
「吵死了,我在这里啦!」
通往校舍的拉门「嘎拉」一声开启。我回过头,只见门边站着的人毫无疑问是凑,正确来说却也不是他。
「你这是……角色扮演吗?」
「啊?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凑和我一样穿着立领制服,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把他的模样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地方。
平常长到眼际的头髮变短了。俐落剪齐的头髮因为自然卷,各处都翘了起来。即使没做什么,看起来依旧在微笑的可爱嘴角。他的视线原本应该位在低于我十五公分的地方,不过因为他站在校捨出入口的几层阶梯上,现在是我要仰望他。
「你怎么了?」
饱含年轻锋芒的茶色光彩正笔直地注视着我。
这并非我的错觉。那宛如少年的尖锐下颚线条,以及充满光泽的肌肤,在在显示着凑年轻了十岁左右。感觉就像他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样。
我鲜少能看到凑穿着立领制服的模样,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但我还是想尽办法斥责自己,努力理解现状。
「你的名字是……」
他也有可能只是长得像的陌生人。只见这名很像凑的人物用力皱起眉头,似乎想不透我这么问的用意。
「你该不会是忘了吧?我叫凑晃!三点水加演奏的奏,然后日光晃!」
名字一样。
「……年龄呢?」
「大你一岁的学长!」
「不是四捨五入三十岁啊……」
莫名其妙……之前感叹过「皮肤一点也不水嫩了~」的凑,到底上哪儿去了?我的彷徨全写在脸上,忍不住撩起自己的浏海。
「四捨五入三十?你在说什么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香月小弟用功过头了,现在有点累了是吧~真可怜。」
只见凑嘲笑似的拍着我的肩膀。儘管已经茫然自失,但我依旧开口问他今天是几日。随后凑就像对着我的混乱穷追猛打一样,以极其自然的态度,说出了十年前的日期。
我完全无法理解,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似乎是在跟十年前的凑说话。
「话说回来,现在明明在下雪,你不要穿那么少跑到中庭啦!」
我言语尽失,獃獃望着脚上穿着室内鞋就来到中庭的凑。
「哎哟,都积雪了耶!反正先进去!喏,我的围巾也借你!」
凑替我拍掉落在头上的雪花。冰冷的水滴落在头髮的间隙。我有冰寒的感受,这让人更搞不清楚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凑把拿在手里的格状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接着抓住我的手腕,往校舍前进。
「凑……凑,我……」
我穿着布鞋──我本想这么说,但当我俯视自己的脚,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室内鞋了。我是什么时候换穿的呢?这一切都太神奇了,我的脑袋根本追不上。
「怪了,你的手上戴着什么?以前有这种东西吗?」
凑看着我手腕上的幸运手环,不解地歪着头。
「这个……不是你送我的幸运手环吗?」
「啊?我不记得我有送这种东西耶。是说,你平常明明都叫我『学长』,怎么今天不是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对,一脸僵硬地沉默不语,这时凑说了句「唉,算了」,一副丧失兴趣似的继续往前走。
凑带我来到三年级的教室,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进入教室,坐在窗户边靠近暖气的座位。原本像冰块一样的身体,就这么逐渐回到应有的热度。
「受不了,我明明叫你放学后来三年级的教室,结果你根本没来……我跑去二年级的教室看,发现书包还在,鞋子也还在鞋柜里,所以到处找你,没想到你会在雪天之中大叫『凑!』……」
凑嘴上不断抱怨,坐在教室的桌子上。
沉默不语的我,把头埋进凑的围巾里。
我吸了一口气,一股最近才闻过的甘甜洗髮精香气和混在其中的嫩叶气味随之流入鼻腔,这让我真切感觉到这个人的确就是凑。只要闻着这股香气,我的心就会很神奇地冷静下来。
其实我还是无法掌握这个状况,但着急也没用。我闭上眼睛,大大地深呼吸。稍微取回了一点平静后,我重新看着凑那身立领制服。
「你穿着立领制服果然很好看。」
我儘可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内心却有些忘乎所以。想想也是。毕竟不知为何,我最初遇见的凑,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香月小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不好意思,因为我好久没看到你穿着制服了。」
「什么好久……我昨天也穿着这件衣服跟你见面吧?」
「对你来说是昨天,对我来说却已经很久了。」
凑陷入沉默,头上顶着一个问号,歪头看我。
我最后一次看到凑穿着立领制服,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看着高中时代的凑,刚才他没回答我的问题便突然掠过脑海。
──如果你现在是高中生,会跟我交往吗?
这样一想,这个空间或许是因为我实在太想知道凑的答案,才顺着我的意创造出来的梦境。
「凑,你现在是高中生吧?」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见凑真心开始担心我,我面露苦笑。我和凑都是高中生,在这个世界当中,没有年龄、立场、世俗眼光等妨碍我们的事物。
「凑。」
「嗯?」
凑慢慢挪动视线看着我。
凑之前说过,他高中时整个人都是性慾组成的。我的脑中瞬间浮现狡猾的想法,却又迅速消失。
「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
「啊?……没……没有啊。」
我的喉头咕嘟一声,喉结也跟着上下摆动。倘若是高中时的凑,或许会接受现在的我──这个淡淡的期待,现在已经逐渐肥大。而我的头也与之成正比地越来越痛。
「其实我对你……」
当我想抓住凑的手的瞬间,一股彷彿重製全身细胞的激烈痛楚朝我袭卷而来。因为实在太痛了,我的脸庞忍不住扭曲,手也抱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