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一岁快乐────────!!」」」
如此这般,我一岁了。我被安置在寿星席,身旁是父母亲以及全体出动的佣人们,场面一片闹哄哄,感觉我这主角在或不在都无所谓了。
「想不到杰克出生到现在都过一年了……感觉明明才刚生下来,转眼间就这么大了……看来我们抱孙子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现在说这也未免太早了吧,亲爱的。在这之前他还得先讨老婆吧?」
不,妳说的那个也太早了啦,妈。
不论是这豪华得像在开玩笑的生日宴会也好,还是这对父母的溺爱程度也罢,都让身为儿子的我感到有些心头痒痒。
「听说波斯福家今年也生了个女儿──」
「至于王都那头,听说奥斯汀家的第五个孩子是女孩──」
我不管开始钦点新娘候选人的父母亲,拿起小汤匙插进眼前的薯泥,舀到嘴里开始咀嚼。最近,我总算摆脱断奶副食品了。
「杰克少爷,您嘴边沾到东西了。」
负责照顾我的安涅莉帮我把嘴边抹乾凈。我对于这样的事也习以为常,任由她上下其手。
为了表达感谢,我紧握住她的食指,安涅莉也露出更和蔼的微笑。那表情里的温柔,甚至不输给我的亲生母亲。
「安涅莉。这一年来,妳也把杰克照顾得很好啊。」
父亲莞尔地说完,安涅莉惶恐地连忙挥舞双手。
「您、您快别这么说……!我做这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多亏有妳在,让我跟妻子轻鬆许多。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看妳不如就回家一趟,去见见父母吧?」
「咦……?真、真的可以吗……?」
「当然。我也一定会给妳回乡探亲的车马费。」
「谢谢您!……不过……」
安涅莉回头看着我,嘴角轻轻扬起。
「……我做这一切,真的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杰克少爷他……该怎么说呢……他对我来说,一样是最宝贝的存在。」
安涅莉的纤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被这样一搔痒,让我自然而然地笑了。
「不愧是我的孩子!这么快就掌握了追求异性的诀窍,真教人刮目相看!」
「哎呀呀……但愿这孩子将来,别成为害女人伤心落泪的坏男人。」
「这点请您别担心!我一定会负责带好少爷的!」
安涅莉挺起胸膛如此宣告,再次发出开朗的笑声。
而我,此刻也一样暂时忘掉一切,委身于温暖的声音里……
「那么,杰克少爷,散步的时间到啰。」
生日宴的隔天,到了下午时分,我被安涅莉从床上抱起。
被她抱着带到宅邸外围散步,是最近的例行公事。这也是我少数能够外出的机会,所以算是我特别期待的一段时光。
安涅莉对着我的脸颊轻戳几下,嘻嘻笑了起来。能得到她的宠爱虽然很好,但这样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啊,安涅莉。
安涅莉踏出宅邸,穿越前庭,并出了大门。
宅邸旁有一片阔叶树的林子。听说以前里头充满了野犬、野猪与熊之类危险猛兽,但现在就只是个适合野餐的恬静森林。
安涅莉抱着我,循着道路前往那片森林。
「杰克少爷。」安涅莉边走边说道。「从明天开始……我打算和家人过没有外人的生活。我们已经很久……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到话了。」
看她的表情透露出寂寞,我于是伸出手,往她的脸上轻轻摸了摸。
「嘻嘻,您这是在安慰我吗?杰克少爷真的很懂得怎么讨好女性呢。但是我不要紧的──因为从今以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看来我的父母早就看出她很想家吗?若真是这样,该说是果不其然吗?他们跟上辈子的我还真不像是同个年纪的人啊。
在宛如遮雨棚的枝叶下,安涅莉抱着我行走。
清风吹拂,让枝叶的沙沙声霎时传开。
「今天的风很舒服呢。」
林木间稀稀落落的阳光不时洒到身上,照出阵阵暖意。根据这半年的经验,这片土地有着分明的四季。前不久我还觉得冷,但现在应该是春天了。看来我的生日正好落在冬春之交。
……糟糕,开始有点困了。
所谓的婴儿总是嗜睡。这种习性相当难搞,就算我想思考什么事,也很快变得无法集中精神…………
「────♪」
哼歌声传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放假了,今天的安涅莉心情不错。
不过这旋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在哪里听到的……?
「────♪」
──我人在客厅里。
这里是……喔,对了。
前世的,我的家。
父母还健在,大家还过着正常生活的当年……
社团结束的我刚回到家,运动包还挂在肩膀上。
我们家是双薪家庭,父母这时段几乎还不会回家──因此準备晚餐通常都由那家伙负责……
『────♪』
厨房那头传来哼歌声。
夹杂其中的轻快咚咚声,是菜刀的声音。
在水手服之外穿了条围裙的妹妹,搭着切菜声一边哼歌。
围裙与百褶长裙,也伴着旋律飘飘舞动……
当时还一无所知的我,觉得这样的她真是可爱,嘴角也不禁失守。
并且,也不晓得她的恐怖……对着她那背影问道。
──妳今天心情不错嘛。妳哼的那首歌叫什么?
『是阿尔卑斯一万尺。不过歌词是我自己原创的。』
──等等,妳只用哼的根本听不出歌词吧?
『呵呵。等哪天再把歌词告诉哥哥吧。只特别告诉哥哥哦?』
而后,景色不知不觉切换至『彼时』。
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
沾染在墙上与地板上,擦之不去的血腥味。
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我。
遭捆绑并放倒在地的学妹──
以及,以T字形的开瓶器在她右眼就定位的,妹妹。
『♪嘿嘿嘿~呀~呦呦呦♪』
『♪假装贴心,眉目传情♪』
『♪臭婆娘呀,就该受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
……………………吓!!
我感觉到自己流了满身湿漉漉的冷汗,因而醒了过来。
意识无比清晰鲜明──这也难怪了,毕竟刚刚做了那样的梦。
该死……那首可怕的换词歌,依然在耳边徘徊不去。明明晓得这世界不可能有阿尔卑斯一万尺这首歌──脑海里却依然回蕩着旋律。
试图逃避的我将视线转往周遭──却感到一阵纳闷。
……在眼前的,并不是熟悉的景色。
我所在的地方毫无疑问是森林里的小径,但不管树木的配置,岩石的形状,和平常的散步路线相比,都有微小却关键性的差异。
我抬头看着安涅莉的脸。
她依然唱着歌。
「♪嘿嘿嘿~呀~呦呦呦♪」
「♪只要穿过,这片森林♪」
「♪就是我跟哥哥的,桃花源──♪」
…………这是…………幻听、吗…………?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歌……听起来就像是从安涅莉嘴里唱出来的──
──不,不对!
我一直都真的听到了这首歌。
所以刚刚才会做那样的梦。
因为安涅莉她──一直唱着那个妹妹也唱过的同一首歌。
──我打算和家人过没有外人的生活。
──我们已经很久……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到话了。
为什么我偏偏在这时想起这些话……?
不对,其实我是晓得的……!其实我早就晓得了……!
我只是不愿去理解,只是在耍任性。
因为不希望事态变成如此,因为忘了以前的教训,而为自己找借口开脱,不愿面对现实……!!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见面的家人。
莫非──
这指的是──
「……你醒了吗?」
安涅莉探头望着我的脸的瞬间──令人胆寒的恐惧窜遍全身上下。
「我们──这下总算重逢了呢?」
扎成双马尾的女僕。
过去一年来,负责照顾我的安涅莉。
「十五年没见了呢──哥哥。」
露出幸福洋溢的满面笑容,开口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