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話 為誰成王（中）

「托马斯跟你说了啥？」

突然将脸凑近的安妮丝大人发出疑问。听到她的声音，不知正在何处神游的意识回到了我的体内，我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谈话之间正当我与托马斯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消沉的时候安妮丝大人回来了，之后我们便离开了迦纳工坊。安妮丝大人买回来许多我未曾见过的食物，于是我又获得了徒手抓取食物吃的新经验。

这是平民吃的食物，所以和我们平时所吃的相比有些粗糙。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反而很能勾起食慾，当然也谈不上喜欢，大概只是因为未曾品尝过吧。所以说是出于一种新鲜感更加合适。

将注意力移向街道的话可以听到居民们熙熙攘攘的声音。我生平未有过像这样漫步在街道中眺望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的经验，因此不由得被夺去了视线。正因如此安妮丝大人将上面的问题抛给我时，我才会受到那般惊吓。

「……只是閑聊而已哦。」

「是吗？我看你那时候像是有心事似的。」

「那是因为……」

我想起了和托马斯说的那些话——让安妮丝大人成为王等同于诅咒。

因为是王族，所以要承担责任——这样说倒是很简单，但实际上也没有能代替安妮丝大人成为王的人。当然如果安妮丝大人放弃抵抗招个夫婿的话倒是另说。

……不对，那样的话只是换汤不换药罢了。纠缠着安妮丝大人的诅咒是「对于自由的束缚」。虽说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束缚，但对于安妮丝大人的才能来说，王族这个束缚太过沉重了。指引社稷、庇护万民，这样的责任实在是……

「……只是因为安妮丝大人很久没回来有些担心而已。」

「是吗。又带着『大人』了。」

「……请原谅。」

「不~行~」

看着开心笑着的安妮丝大人的脸我不由得精神恍惚。最近安妮丝大人非常忙碌吧，没什么时间进行魔学的研究，反而是与贵族们当头对面的时间延长了不少。

现在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吗？心里是否正处于巨大的焦虑与不安当中感到疲惫不堪呢？我不可能知道这些，就像我从前不理解阿尔加鲁特大人的烦恼一样……

「尤——菲——？」

「非……非常抱歉！」

「说话太死板啦。」

「唔，我的脸……姆唔……」

突然安妮丝大人的双手抓住我的脸颊揉搓起来。往来的行人摩肩接踵，让我不禁感到害羞起来。

下意识想要逃走，但由于疲劳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做这些往常不熟悉的事真的是消耗体力啊……

「嘛，魔学的研究只能先放放啦。毕竟阿尔君不在这儿了，没办法。」

「……安妮丝大人。」

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为什么会察觉到我在想什么？难道我的表情这么明显吗？

安妮丝大人露出了跟平时没两样的那种有些为难的苦笑。

「不要加『大人』啦。你看，没办法嘛，从以前开始就习惯了，就算抱怨也不会改变。而且要是不先决定好下一个国王是谁的话会很麻烦吧？不管是对国家来说，还是对人民来说。」

「……这样真的好吗啊？」

我再也没法按捺心中的纠葛，终于开口问出了这个问题。儘管我知道安妮丝大人会作何回答，儘管我知道对于安妮丝大人而言诅咒早已深入骨髓。

对于我的问题安妮丝大人脸上没有一丝动摇，只是淡淡笑着说道。

「虽然也不算好，但总得有人去做嘛。」

安妮丝大人一如往常的腔调让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连句话也编不出来，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如此不中用。

说到底若问我该向安妮丝大人说些什么，那个答案分明并不存在于我的脑海里。

「嘛，那些事都无所谓，我们接着逛街吧。」

「诶……那个！」

「时间不等人哦，趁现在多做点想做的事吧！」

安妮丝大人抓住我的手跑了起来。我不习惯被人牵着手跑步，为了不被丢下只能竭尽全力跟上去。

这个人总是这样。匪夷所思、肆意妄为，可又能超越艰难险阻与悲伤，在最后让困难迎刃而解。

如果不牵着手的话，好像就会被丢在原地。我只能紧紧握住那只手跟在安妮丝大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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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安妮丝大人在城下町的微服私访的几日后，我受到王妃殿下的邀请参加茶会。本来还想着安妮丝大人有没有受到邀请，但到了才发现只有我一个人。

在我身旁的是作为见习侍女的蕾妮。据伊利亚所称「好歹算是半吊子水平」的蕾妮终于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因此逐渐也能跟在我和安妮丝大人左右了。今天似乎是来陪伴我的。

「近来过得还好？尤菲莉亚？」

「是，这些天来安然无恙。」

「那就好。」

王妃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总觉得她看起来很疲劳。由于阿尔加鲁特大人一事，王妃殿下暂时不负责外交活动而是辅佐陛下处理政务。

现在帕雷迪亚王国的贵族们私底下正因最近发生的事议论纷纷。本应成为下一任国王的阿尔加鲁特大人突然遭到废黜，而安妮丝大人则得到了王位的第一继承权。

一直以来对安妮丝大人冷眼相对的人的态度变得摇摆不定，有人试图向安妮丝大人示好，也有人静观事态发展。我想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安妮丝大人开始作为王族认真参与政务的影响。

但是安妮丝大人依然宣称终身不婚。果然这招来不少人质疑安妮丝大人打算如何决定下一任继承人。从今往后该何去何处，大概无论是谁心中都在忐忑不安吧。

「安妮丝怎么样了？」

「……怎么样，是指？」

王妃提出的问题让我一时难以回答，只能询问她的意图。

「安妮丝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

「这样啊，安妮丝大人跟以前一样，但是最近正在专心处理政务」

「是吗……她对这些有什么不满吗？」

「……这个，我很难回答。」

王妃殿下是在担心安妮丝大人呢，还是想挑毛病呢？不管是哪边我都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的。儘管我也觉得安妮丝大人心里确实存在不满，但若问有多不满我就回答不出来了。

对于我的回覆王妃殿下深深叹了一口气。王妃殿下看起来身心交瘁，消沉的模样让人十分担心。

「……结果谁也不清楚啊。蕾妮，你也坐下吧。」

「诶！？但是我……」

「让你来陪侍尤菲莉亚只是借口罢了。请坐下吧。我想听听女儿身边的人怎么说」

「……是。」

蕾妮带着惶恐的表情坐在了多準备出来的座位上。原来是王妃殿下要蕾妮跟我来的吗？

「最近安妮丝很刻苦呢，我都不太敢相信是真的。但是变化也太大了……说实话我有些困惑。」

「和以前的安妮丝大人比一比的话确实会让人困惑……」

先不论好坏，从前的安妮丝大人太过稀奇古怪了，所以说实话我能理解看到她突然认真起来反而会让人感到违和感。

「从安妮丝开始贯彻自己的主张那天起，我就不再只把她当做女儿对待了。我一直认为这是为了培养安妮丝……但后果却是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法理解她了。」

「说实话我觉得谁都没法理解安妮丝大人。」

「你们也这样想的话，会不会是她故意为之呢？」

「『故意』是说……」

「虽然她自己也有难以理解的事情，但我想她很可能明白这一点所以故意操纵了自己给别人留下的印象。」

操纵印象？安妮丝大人故意做出别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说实话我觉得很有可能。毕竟本人之前就说过为了不妨碍阿尔加鲁特大人而做了种种努力。

「这个我也认为有可能，毕竟安妮丝大人很聪明……」

「是吗……那么说，跟在我面前相比，安妮丝对你们更加坦率吗？」

「这个，该怎么说呢，我并不觉得安妮丝大人讨厌王妃殿下。」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妮丝对我一直都很热情。我只是不太理解她本身的想法。」

「安妮丝大人本身？」

「直说的话我觉得她应该会感到很不服气才对。安妮丝向来明言自己不愿意继承王位，从不会顾忌别人。所以现在突然变得如此顺从反而让我觉得看不懂了。她到底在想什么，我实在心有不安，所以想听听你们怎么说。虽然我也问过奥尔凡思……」

「陛下说了什么？」

「……要我不要多问，我不应该扯上关係。」

陛下会对王妃殿下这么说，说实话我有点震惊。

但是，我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因为，「那个」状态的安妮丝大人真的很可怕。

「……王妃殿下有看到过安妮丝大人生气时的样子吗」

「……生气？大约是没有吧。尤菲莉亚看到过吗？」

「看到过一次。陛下和父亲要求安妮丝大人恢複王位继承权的时候。」

「她生气是什么样子的？」

「……像冰一样。」

「冰？」

「感情彷彿消失一般冷淡，就像心灵冻结了。」

安妮丝大人曾说过自己只能成为独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