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話 伊利亞的寶物

「伊利亚，能陪我一会儿吗？」

「什么事？」

夜深人静。我出声叫住伊利亚，伊利亚向我投来狐疑的目光。

「喝酒。一点就好。」

「……唉，真稀奇啊。」

「就一点，怎么样，不行？」

「……要是像白天那样闹彆扭就遭了。可以吧。」

伊利亚叹口气点了下头。我只能露出苦笑来回应她。在冷静下来之前尤菲一直陪在我身边，但冷静下来之后突然感到难为情，花了很大功夫才敢与尤菲对视。

尤菲或许也是明白我的苦恼，于是浮出为难的表情说要早些休息便回自己房间去了。唔，总感觉自己有些丢人现眼，内心既羞耻又后悔很是複杂。

我将伊利亚招呼进房间，獃獃看着伊利亚把準备好的红酒倒进酒杯里。说实话我倒不怎么喝酒。酒量不算很好，要说喜不喜欢味道也只能说马马虎虎。与其说是喝酒倒不如说是麻痹大脑暂时兴奋一会儿更……

「请用。」

「啊，好的。谢谢……我给伊利亚倒酒吧？」

「请别胡闹。」

「我说一起喝酒的时候就是在胡闹了吧。」

「那也是。」

伊利亚给自己倒好酒后坐在了座位上。接着我们举起酒杯轻轻一碰。我像舔舐一般捲起仅能滑过喉咙的酒量，眼睛不由得眯缝起来。

呕。我吐出舌头。看来我确实不怎么会喝酒。但是心里十分想喝所以强忍着喝下去。这之间伊利亚已经消灭了差不多一半。伊利亚属于酒量好的那类。

「……白天真是对不起。」

「没关係哦。」

「嗯……谁想到尤菲会说她想做王。」

「确实出乎意料啊。」

就是啊。我从没想过尤菲会考虑那种事。虽然不知道这之后会怎么样，但我已经没法拒绝尤菲的好意了。如果尤菲真的成王的话，我就自由了。

一想到那样的未来，我就会漏出奇怪的笑声。明明我烦恼过痛苦过，总算快要接受现实的时候，却让尤菲截了胡。

「……稍微，有点不甘心。」

「……伊利亚？」

「我一直深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公主殿下的人。现在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个随从而已。」

伊利亚一口喝乾杯里的红酒，嘟囔似的抱怨几句。伊利亚正要再次往酒杯中倒酒时，我抢先取过红酒为伊利亚倒酒。

伊利亚吊起眼梢瞪着我，因此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红酒倒满才坐回座位上继续喝自己的酒。

「因为伊利亚就像姐姐一样啊。」

「……姐姐吗？」

「嗯。伊利亚一直以来对我严加管教。之所以能有今天多亏了伊利亚一直在关注着我，所以真的很感谢你。」

「……听起来下句话就要解僱我似的。」

「如果我不是公主了的话，辞职也可以。」

「……您认真的吗？」

我感受到伊利亚的视线变得有些强烈。红酒带来的醉意让我感觉不错。一边感受着脑袋晕乎乎的感觉，一边细细端详伊利亚的面容。

真是张好看的脸，让人完全感受不到真实年龄。有伊利亚这般姿色应该有不少选择，但却一直留在我身边，我想自己真是幸运。

「……要是你想辞职的话，对吧？我是希望伊利亚留下的，但是，嗯，我不想是我强行要求伊利亚留下，而是伊利亚自己想要留下来。」

「……怎么突然说这些？」

「我觉得是个好机会嘛……」

我将红酒一饮而下，强行睁开变得有些沉重的眼睑看着伊利亚。

「毕竟伊利亚留在我身边都是因为我的任性。」

「如果是公主殿下的愿望，那我不介意。」

「嗯。厚脸皮地说的话，我觉得伊利亚也很重视我。这对我而言真的很幸福，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守护我的人一定是伊利亚。」

说到依靠便是父王，说到严师便是母后，说到慰藉便是伊利亚。

比任何人都靠近、关照我，侍奉在我身边对我而言无可替代的人。

「真的很感激你。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从心底感到幸福。」

「……您过奖了。」

「所以说并不是那样啦……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至今以来我说了不少任性的话。我也想好好听听伊利亚的愿望。」

理由听起来一定很随便。我想要通过语言感受至今为止那些通过态度展示出来的感情。我不希望伊利亚被我的任性左右，而是跟随她的真心。

伊利亚一言不发饮了口酒，就像在斟酌什么话合适一样。我也轻轻抿了一小口。

「……我其实也一直满足于被赋予的角色。」

「嗯？」

「我选择为了家族谋求权力，与合适的人牵桥搭线。至于我自身的价值，并没有考虑过。」

「……这样啊。」

「是的，能与您相遇，按照您的愿望生活对我而言是至高无上的快乐。并没有要求我恭恭敬敬，而是希望我不拘泥礼节，随心所欲活着，我觉得您是十分可贵的主人。」

突然，在酒精的作用下双颊泛起红潮的伊利亚笑了起来。

「能得到您的期望，我才能有今天。您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的幸福就是您的幸福，若说这便是荣誉的话，那对于不中用的我而言没有更加光荣的事了。」

「……嗯。」

「但是……就算我能守护您，也没法为您指引前方。这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我既没有描绘理想的才智，也没有与您携手的权力。我只是一个侍女，一个与被驱逐无异的子爵家的女儿而已。」

「那可不是伊利亚的价值哦。」

「嗯。但是人总是贪婪的……如果没有尤菲莉亚大人的话，大概也不会这么烦恼吧。」

听到尤菲的名字，我的心脏轻轻颤抖了一下。于是像是掩饰一样，将红酒一饮而下。

「就算羡慕也只是徒劳。支持您和拯救您是无法比拟的事，就算明白没有高低贵贱……但还是不甘心。」

「……哇，这么爱我吗？」

「您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敬爱的人，我的主人，安妮丝菲亚公主。如果不明白的话，就让我亲手告诉你吧？」

「你都喝醉了！小心别打到我快住手！」

嘶~我胆怯地沖着那高高举起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摇头。伊利亚抱怨了一下便向我空了的酒杯倒酒。

獃獃看着满满漾起的红酒，我突然如梦初醒般喃喃自语，于是闭上双眼。

「我得感谢伊利亚啊。」

「……喝多了？」

「可能欸……我总是向伊利亚撒娇。」

「确实。」

「哈哈哈，我希望你否定来着……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就算什么时候死在哪里也无所谓。」

如果我的人生将会阻碍到阿尔君，也无法得到自由，还会永远得不到别人的肯定的话。

如果就算父王再怎么发掘我和魔学的可取之处，也不会得到这个国家的贵族的认可的话。

如果我的存在将会扰乱国家的话，那这条命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呢？

既然没有价值，那就随心所欲地生活吧。就算在何时迎来终了，也能说自己过得很开心就行了。

反正……是转生罢了。变成这样也没办法吧。

「倒也不是一直这么想。但不知何时已经放弃了。父王健在时还好，但是阿尔君继承王位之后，我肯定没法在这个国家继续呆下去了。到那时是要将魔学的研究藏在别国？还是只能悄悄继续研究？所以最终我只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裹足不前。」

「……」

「伊利亚就像我的手足一般。我想我活着的时候自不用说，就算我死了，伊利亚也能好好帮我善后吧。这么想很蠢吧，对伊利亚很抱歉。但我现在还是这么想的。今天向托马斯发牢骚的时候，托马斯告诉我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失去也不会感到心痛。」

「托马斯还说过这种话？」

伊利亚也知道托马斯。当然只是知道的程度而已，倒没见过他们在工作之外有过什么联络。

「所以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理所应当地依赖伊利亚，但是伊莉亚却很看重我，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伊利亚。」

「……原来如此。」

「反正有父王、母后和阿尔君在就没问题吧，之类……原来我一直都在闹脾气啊，之类。」

「真是个坏孩子啊。」

「嗯，所以今天画上句号吧。伊利亚。」

我一口气将伊利亚为我倒好的酒喝乾……红酒被比喻成谁的血来着？是前世还是今世的比喻，现在思维迟缓的大脑完全想不起来。但是，现在我将其视为伊利亚的血一饮而尽。我认为这是有必要的。

伊利亚是服侍我至今我最爱的侍者，也是我一直依赖的人，更是陪伴在我身边像姐姐一样的人。我摆正姿态直直看向伊利亚。

「伊利亚·科拉尔。你侍奉我至今向来忠心耿耿。我安妮丝菲亚·文·帕雷迪亚绝不会忘记你的付出。因此现在，我要奖赐于你。告诉我你的愿望。希望荣迁的话我会尽我所能为你争取。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我所能让你幸福。」

我之所以能走过至今为止的人生，是因为有你在。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便可满足的幸福，就在今天结束吧。不能再像浸泡在温水中那样活着了。虽然有你在我身边非常安心，但不能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逃避下去。如果尤菲真的更适合做王，我便让给她，为她排除成难。如果尤菲失败，我便昂首挺胸成为王。为了保护这个国家，这个爱我的人所想保护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