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見習女僕的憂鬱

这不是本篇，而是蕾妮视角的插曲。

——梦见快乐的时光是很痛苦的。

回到不能只当个孩子的日子里，总是让人忧郁。

我只是一味在现实面前低头，不带感情地对大家暧昧地微笑。

不断地放弃。对我，蕾妮·西亚来说，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必须要做的事。

　＊　＊　＊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欸、啊，对、对不起！」

夹杂着叹息和惊讶的话语让我肩膀一震。

不行。偏偏是在伊利亚大人教导我的时候！不小心就失去意识了、今天可是不行的。本以为最近没在做「那个梦」，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的。

现在正在接受沏茶方法的指导途中。我沏到一半的茶由伊利亚大人完成了。我一边欣赏着这熟练的技巧、一边为自己的不足感到沮丧。

「蕾妮、请坐下」

「……好的」

呜呜、要被骂了。最近变得比想像中更熟练了，所以注意力不小心涣散了吧。这样一想我就郁闷起来。只是感到很抱歉，连回答也变得沉重起来。

但是，我入座后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责备声。只听到手边準备茶水的声音、但这反而更让人不安……。

「请用」

「欸?那个……」

「会凉掉的」

伊利亚大人的指谪让我思考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但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到最后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思考。只能在催促下拿起茶杯喝茶。

茶温和的味道和芬芳，舒缓了我思考变迟钝的脑袋。流过喉咙的暖意让我眯起了眼睛，不由放鬆了下来。

「那、那个……非常抱歉」

「没事、没关係。我知道你无意心不在焉」

传达了深表歉意的话语之后得到的是平淡的回答。跟往常一样，看不太懂伊利亚大人的情绪。坦白说她是个让我不知所措的人。

下意识将视线投向茶杯，注意到自己的脸倒映在上面，就开始凝视着。毫无干劲的脸。现在的我在别人眼里是这个样子吗。觉得自己露出了一副连自己都有点担心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梦吗?」

「母亲大人还在世时的梦」

我喃喃自语的声调平稳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某一天，被安妮丝大人点破的事。那段对我来说最幸福的回忆。将它与现实相比，这样的现在我实在无法忍受。

随后引发了大事件。我毁了很多人的人生。我现在还有资格坐在这里喝茶吗。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这样是不行的。明明连低头的时间都没有。但即使如此，还是沉重的抬不起头。

「母亲、是你的母亲吗……能给你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肯定是个好母亲吧」

「……是的」

「我能听听是个怎么样的母亲吗」

「她是个自由的人。带我出去看了各式各样的风景。我没有一直在一处驻留过的记忆，她好像是一边旅行一边养育着我」

现在回想起来，这也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吧。

我的母亲很可能是个吸血鬼。那个传说中的魔物，虽然其真实样貌与传说有点不同，但也不能说是跟普通人类一样的存在。

我的存在已经表明了这一点。我的母亲、那个人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在这个世界生存呢。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各处旅行的呢。

「母亲是个开朗地笑着的人。真的总是笑嘻嘻的、和我四目交会，也会跟我说各式各样的话题。真的、真的非常温柔，我最喜欢她了」

「……但是、她已经过世了吧」

「没错。好像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虽然嘴上说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可是她却做好了让我被孤儿院收养的準备，就这样沉睡了」

我的母亲像睡着了一样安稳的去世了。我至今还记得母亲那只动也不动、逐渐变得冰冷的手。

当我接受她死亡的事实时，人已经在孤儿院了。我被母亲再也不会来接我的现实击垮了。

「……在那之后的孤儿院生活很凄惨。并不是在意生活条件很艰苦。只是原以为东西会被抢走、会被欺负，没想到是互相开始争夺我，根本不明所以」

「啊，吸血鬼的魅惑从那时候就已经……」

「恐怕是。所以我喜欢自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一些编织物、或者看看书就好了。不知不觉让大家感到阴森，之后就没有人想靠近我了」

然后我也渐渐长大了。虽然我一直有种人在那里，却也不存在、自己是不允许的存在的感觉。我就带着这样的想法，在孤儿院过着像是漂浮的空气一样的日子。

就在那时被父亲大人发现了。我唯一不想被抢走而拚命保护的东西，作为母亲遗物的吊坠。对一个孤儿来说持有的过于昂贵无法买到的东西。唯有这个我记得自己就算激烈反抗也要守护到底。

「在那之后，因为种种原因，父亲大人顺势将我接回了西亚男爵家。也许是平民出身的缘故，义母大人并没有发怒。生为女人真是万幸，就算收作养女嫁出去的话也不会产生继承问题」

「但是，你还是受到了宠爱吧」

「我想应该是魅惑的力量。……在一个与常识不同的世界里生活是非常痛苦的、让人窒息。老实说，我想即使自己被送进贵族学院，也只是窒息的感觉不同，所以我已经放弃了」

父亲大人为了让我成为贵族千金拚命的教育我，希望能够找到好的姻缘。我从来没有厌恶过这样的事。父亲大人诉说自己的苦衷，和我对上视线说话的样子总能让我想起母亲。

不如说一想到和这个人有血缘关係，我就很高兴。所以我想以贵族千金的身分生活。如果能找到好姻缘父亲大人也会很高兴的。虽然不擅长学习、人际关係也很辛苦，但我还是想要风平浪静的生活下去。

只是、就算是这样，要在贵族世界里生活也并不是件易事。

「结果却彻底失败了……」

「我想阿尔加鲁特王子是别有意图才接近的」

「是的。但是其他人是在和我接触后才慢慢变成这样的吧。坦白说我已经习惯了。保持好距离，就算被靠近只要若无其事的一笑置之就好。之后就是王子殿下关怀的男爵千金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这样的流言蜚语流传着……」

「……真是地狱」

「您是这么认为的吗」

结果，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动弹不得了。无论怎么做情况都无法顺利。我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任何人。不管是东西被夺走、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抑或是被流传坏名声。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办法的。

最终我什么事也做不好，话题甚至到了要解除与尤菲莉亚大人的婚约的地步，更令人绝望，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这些人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呢。

「其实，我因为尤菲莉亚大人而感到有点安心了」

「怎么说」

「她是个会好好告诫我的人。所以实际上是非常值得参考的。虽然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因为我没有那个人那么坚强、最终还是没能推开任何人。没能将错误指出来。毕竟也有爵位的问题，我很害怕未来的展开会发生恶化。

所以紧闭嘴巴、掩盖真心。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我一定是为了生存而开始拒绝这个世界。而再度将它打开的是……安妮丝大人。

「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平静。我觉得离宫里的生活很平稳，终于有个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了」

我并不讨厌侍女的工作。默默地打扫和收拾也很符合我的性格。安妮丝大人和尤菲莉亚大人都对我很好。让我了解了自己的力量，也给我示範了如何使用这股力量。

我打从心里认为这一定是我至今生活得最幸运的时光。明明应该是觉得非常幸福的。明明应该是这样。

「……儘管那样还是不行。只是稍微梦到，就心神不定了」

「别这样说，你是真的很思念你的母亲吧。坦白说，我很羡慕」

「羡慕、吗?」

「是的。羡慕蕾妮、和你母亲的事」

伊利亚大人说着把自己泡的茶端到嘴边。那优雅的举止让人意识到她也是子爵家的千金。

……这么说起来，没怎么听说过伊利亚大人家里的事。总是待在离宫，也没看过她像尤菲莉亚大人一样会回老家。或许注意到了我的疑惑，伊利亚大人给我做了解释。

「我已经和家里断绝关係了。不，或许说离家出走更準确」

「离家、出走吗?」

「不回去也无所谓。不想回到那里是我的任性吧。因为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家人的温暖」

从未体会过家人的温暖。伊利亚大人的话让我不禁睁大双眼，露出惊讶的表情，有那样的父母、吗。

这时候伊利亚大人的表情开始崩解。露出为难的苦笑。那是平时看不到带有感情色彩的神情。

「我是子爵家的女儿，但终究只是获得权力的棋子。缔结良缘、提高家族的发言权为目的。就是作为这样的女儿」

「……怎么会」

「因为也不太找对象。所以父亲将我直接送给了结婚对象，打算就这么结婚。当时的我对家里没有现在这样的反抗心。安妮丝菲亚大人就是在那时把我捡回来的」

「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

「据说结婚对象跟父亲年纪差不多，而且是个好色之徒。与其让我的伊利亚去那种地方，还不如把伊利亚交给我!这样说着，就把我给掳走了」

「那个人，真的很喜欢掳走别人呢」

想起了尤菲莉亚大人被掳走的场景，我忍不住嘟嚷一下。于是伊利亚大人瞪大了眼睛，发出了奇怪的笑声，这非常罕见。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我也终于了解到依照自己的意志生活是很好的。因为安妮丝菲亚大人太过生龙活虎。顺带一提，安妮丝菲亚大人因为那件事受到了陛下和王后陛下的严厉责备」

「大概、是关于结婚的事吧」

「是的。嘛，因为我也不同意所以这件事情就顺利平息了。他们觉得要是家族能被王族笼罩的话也能得到好处，就改变了策略。嘛，所以我才没有回去，让他们得到好处可就太糟蹋了」

呜哇，好毒舌。我不由得这么想。很明显伊利亚大人对老家并无好感。

「家里也没有放弃的意思，似乎还留着我的籍贯。也是，只要不说实际状况的话，被选作公主的直属侍女就是一种荣誉。假如不是破天荒王女的话，也会成为更好的噱头吧」

「真的好刻薄啊……」

「没错。正因为如此，我有点羡慕你，蕾妮」

「……因为被家人、爱着吗」

伊利亚大人沉静地点点头。……确实伊利亚大人不被家人所爱。我也觉得这种家庭环境十分糟糕。

所以很羡慕我。被那样一说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感觉很温暖，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内疚地低下了头。

「……被爱着、真的可以吗」

我不是纯粹的人类，已经成为了吸血鬼。蒙受即使变成了魔物也乐意接纳我的安妮丝大人的恩情，我已经变得不再是人类了。

我能感受到人血的美味，魔法的感觉也和以前不一样。也能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魅惑和精神干涉，还有身体的变化。已经不再普通了。

至今为止我无法控制那种力量，让很多人的心失常。这样的我能被原谅继续活着吗。……我很不安，害怕总有一天我会再度失去这份安宁。

被爱着的好意也是。一想到会不会是自己造成的失常，只觉得很可怕。

「至少，我是打算爱着你的」

「什么?」

「刚说了吧。我的家庭环境非常糟糕。去爱别人这种事也是……只有敬爱的程度，其他的我没法理解。而且那个想法只针对安妮丝菲亚大人。对陛下和王后殿下也只有忠诚。对我来说除了这些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直到我被你魅惑为止」

伊利亚大人微笑着说出的话让我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好像害怕自己的力量会让人失常。但就我而言，你给了我这种我自己无法理解的心情，让我受益良多」

「……不觉得可怕吗?因为、这并非自然产生的感觉不是吗?」

「如果你因此而受到伤害的话，那应该会吧。但是，连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你，我该害怕比较好吗?」

伊利亚大人无奈地叹口气说道。对此我也无言以对，陷入了沉默。伊利亚大人为难地耸了耸肩。

「你很胆小。但是，这样就可以了，蕾妮。要是做得太过火，可是会被打屁股喔，无所畏惧、什么都要干涉的破天荒女可是不能称之为淑女的。你一定要像尤菲莉亚大人学习，成为一名优秀的淑女」

「不，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变成安妮丝菲亚大人那样，像尤菲莉亚大人那样也没办法吧……」

「没错。所以只要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好。现在就是那个準备期间。至少在离宫期间，没有人会要求你做什么。继续作为男爵千金前进也好。也有像我一样作为侍者的生存之道。还有安妮丝菲亚大人提过的心理治疗师?是叫这个吗。也有那样的生存道路」

我的未来蓝图不断被展开。它们一一被描绘出来，心里产生了奇妙的感觉。感觉很沉重但内心痒痒的。明明觉得很开心却心烦意乱。乱七八糟的心情让我痛苦地捂住胸口。

「……伊利亚大人」

「什么事」

「我一定是很幸福，所以才会害怕。还有，这种幸福何时会凋零呢。因为我还记得我曾有的幸福」

就像母亲离我而去一样。一想到这份幸福总有一天会失去，我就害怕得心畏缩了起来，双脚也瘫软了。

所以我不想触碰幸福、想要逃离。但是幸福的温暖真的很舒服。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被赋予的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