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虎」字好。
母亲说「雪」字好。
但他们并未说出「那么就命名为『虎雪』吧」。这是因为要取名的孩子有两个。
「该说是先见之明还是什么呢?」
如今外公也时常会提起。
「你成长得很强悍,雪夜则是很温柔。不过我啊,实在不赞成给女孩用虎字、男孩用雪字呢。果然还是父母最了解孩子了。」
真是这样吗?
光看结果的确很有先见之明,不过凛虎认为这是典型的结果论。柔和纤细的母亲总是面带微笑守护着父亲这个豪迈的自由人——就凛虎的记忆,双亲的关係是如此。之所以会给女儿用虎字,是由于母亲并未强力阻止果断过头的父亲做出这个决定——看来所言不虚。
不过……不对,反倒正是因为如此,自己的名字对凛虎而言才会很重要。别处看不到的名字,可说是血缘的证明。
「就算你说有这层缘由也……」
当凛虎告诉大和转学第一天就大闹一场的理由时,他整个人都傻眼了。他的反应再正确也不过。凛虎回想起当时的状况,不禁红了脸颊。那实在太糟糕了。在自己满溢着诸多后悔的人生当中,算是屈指可数的事件。自不用说,当然是负面的意义。
话虽如此——
凛虎也不是没有「幸好有那么做」的心情。若是闭口不语,完全没有表示任何意见的话,那样也会招致悔恨吧。凛虎很清楚自己拙于言辞。当时除了採取具体行动外别无他法,同时凛虎要比任何人都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
(如果我更机灵一点……)
是否就不会让哥哥死掉了呢?
(如果我能更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是否就不用选择这样的命运了呢?
每当回忆起雪夜静谧的微笑,凛虎便会咬紧嘴唇。对她来说,那是场深切的空想。精神十足且健康的哥哥,以及很会做人的讨喜妹妹……他们的双亲应该也很想目睹此等光景吧。
母亲因病辞世,感觉杀也杀不死的父亲因意外而丧生。不久后,凛虎也将追随他们而去。
*
这天,大和被Maria老师找了出来。
老师叫他来到的地方是吉田川上游。似乎是钓了太多香鱼需要协助的样子。
「哎呀,真是大丰收。」
老师的心情非常好。
「今天可是十年都不晓得有没有一次的幸运日。钓竿连干掉的空档都没有就是这么回事呢。该说就连将上钩的鱼儿从钓钩拔下来的工夫,都让人觉得可惜吗?」
郡上八幡也是一座以香鱼闻名的城镇。一旦到了盛产季节,便随处可见在清溪挥着长长钓竿的身影。
「今天我要来钓光光~」
老师仍操作着钓竿,贪婪地渴求着猎物,同时说:
「毕竟十年才一次,错过这个机会可是会遭天谴的。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要其他钓客都空手而归——喔,来了来了。」
钓竿前端用力地弯折而下。在阳光照耀下,银色的鱼身发出灿烂光芒。
老师拿着活蹦乱跳的猎物,露出雪白牙齿笑得一脸得意。
「还真好钓呢。」
「对呀对呀。这会不会是天地异变的前兆呢?」
老师将猎物放在拖船上,接着继续操作钓竿。
她突如其来地说道:
「那么,另一头的世界怎么样?你和凛虎一块儿去过了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是魔女嘛。」
嘶嘶嘶——
老师以俐落的手法操作着钓竿。
「现在的你呀,是正中央的居民。」
「正中央?」
「阴间和阳间的正中央,换言之就像是有实体的幻影一样。所以你能够进入那一头的世界是很平常的事情。」
「……很平常吗?」
「再平常也不过了。不如说,今后你还会往返许多次吧。八成立刻就会习惯了,与其说习惯……」
嘶嘶嘶——
老师以俐落的手法操作着钓竿。
「你原本就是那一头的人了嘛。毕竟都已经死了。」
「……」
「喔,上钩了上钩了。」
香鱼在水花四溅的急流中跳啊跳的,老师露出了少年般的皓齿。
「老师,难得鱼儿上钩了,可是船放不下啦。」
「不不不,我有準备塑胶袋来。你把放在那儿的鱼统统带回去吧,有福同享,呵呵呵。」
老师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大和将香鱼装到塑胶袋里头,同时问道:
「老师。」
「什么事?」
「我明明已经死了,却又为何还活着呢?」
「不晓得耶。究竟是为啥呢?」
「老师是魔女,这方面的事情应该心里有底吧?」
「魔女也是会有不清楚的事情喔。我又不是神。」
「可是老师,你还有事情没告诉我对吧?」
「钓香鱼的诀窍要多少我都告诉你。今天的我不是神明,而是王者喔。」
「是关于我的记忆。」
香鱼的尺寸大小不一。有的能端上桌给客人,有的身型略小。大和熟练地分开两者。
「我不记得在老师家醒来前发生了什么事。那段期间有状况对吧?因此我才会死掉——我认为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
「嗯,确实如此。」
「老师,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对吧?」
「凛虎呢?她有说什么吗?」
「不,完全没有。」
「那么,大和。换句话说就是那么回事。」
嘶嘶嘶——
竿子戛然而止。
王者操控钓竿的手法十分高明,不负其称号。照这样来看,香鱼搞不好真的会被她钓光光。
「这是你和凛虎之间的问题。我不会说和我无关,但由我这边干涉不合道理。」
「因为魔女不是一种职业,而是生存方式吗?」
「喔,你真清楚耶。」
「是青山说的。」
「喔~」
老师凝视着河面,咧嘴一笑。
「那孩子真懂。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告诉她这些。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女孩子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进步呢。」
哼哼哼哼哼。
老师甚至哼起歌来了。
「……老师很高兴呢。」
「这是当然。」
「毕竟大丰收嘛。」
「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老师露齿一笑,说:
「还能像这样子和你说话,这我当然很开心啦。照正常来说根本不能这样嘛。」
「……」
「你得再有自觉一点。『藤泽大和已逝』这个结果不会改变,你脸上挂着今后还想活下去的表情,但那并不正常。先前我也跟你提过期货交易的事情吧?」
「……是的,我记得。」
「我们如今像这样子相处,就是所谓今生的诀别啦。」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Maria老师讲话总是毫不掩饰,将真相一直线地摊在人家眼前,完全不拐弯抹角。对方则是会哑口无言。这是家常便饭。
不过,话虽如此……
被她讲到这种地步,大和也难免感到无言。
「之后你要再来找我玩喔。」
老师挥挥手,背对大和说道。
「我们俩都来好好享受剩下的这段时间吧。避免留下悔恨,省得日后想说『当时怎样怎样做就好了』——好吗?」
*
长濑雅也随即在那之后打了电话过来。
「你今天有空吗?我想聊一下雪夜三回忌的事情。我请你吃饭,出来吧。」
雅也指定的店家叫「片桐」,这家店在当地是以炒麵和什锦烧名闻遐迩。郡上儿女大部分都有造访过这家餐厅。
「两年了啊。」
雅也喝口水,哼了一声。
「一旦度过才发现不过是转眼之间啊。不过我觉得很漫长就是。」
「毕竟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嘛。」
大和切着猪肉什锦烧说:
「你和雪夜打从幼稚园开始就一直玩在一块儿了吧?」
「这座城镇很狭小,人人都是儿时玩伴啦。」
「我来自东京,不是很清楚。」
「不过,最了解他的人是你啊,大和。虽然我也自认颇懂他,但——」
雅也灌了一大口水。
「如今想想他还真是个奇妙的家伙。长了满头白髮,脑袋还很聪明。明明只有偶尔会来上学,却完全跟得上课程进度。」
和雅也两人独处时,他经常会提到雪夜。
这点和凛虎互为对比。体格与体力都受到上天眷顾的棒球少年,一有机会就会回顾过世同学的生前点滴。
「不过凛虎可是让他伤透了脑筋。」
雅也大口咀嚼着什锦烧说道:
「你大概不晓得吧,大和。」
「不,我知道。我听过好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