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雪夜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个怪人。)
从外表到言行举止全都很奇怪。儘管因为他聪明又和蔼所以不太显眼,不过一旦稍微了解就会立刻明白。雪夜他是个典型的脱俗少年。
『空气为什么没有颜色呢?』
比方说,他会讲这样的话,而后歪头思考。
『哎呀,我知道是跟折射率什么的有关啦。但我偶尔会心想,如果空气不是这么透明,而是染上了更鲜艳的颜色就好了。你觉得呢?』
雪夜只会对藤泽大和聊这些不着边际,也没什么太大意义的事情。他似乎对外来者大和相当敞开心房。又或者,正因为大和是外地人,他才能如此轻鬆以对。
(……我和他打交道的方式很草率耶。)
大和皱起眉头。
恐怕雪夜做好了一生一次的心理準备才是。他的人生就是一直被医生告诫只有数年好活,不断反覆住院和出院。他的一言一行,都带有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重量,不是吗?
是否太轻率了呢?
如今回想起来,大和对待雪夜的方式是不是太随便了呢?
(不,没那回事。)
那样应该是对的。雪夜不希望人家跟他见外,大和那么做就行了。
(不过……)
嘿——大和坐起身子,重新思考。
各种思绪如今浮现在他的脑中。凛虎自不用说,大和也一直避免自己去想。他们这两年都过着远离雪夜的生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凛虎与大和并没有成熟到能够坦然接受身边的人过世。
不。
当真如此吗?
这两名少年少女无法接受这段唐突且难以理解的死,这真的仅是一场随处可见的平凡悲剧吗?
*
如果想知道些什么,去问深知内情的人最快。凛虎有事外出的这天,大和决定动身会晤一个怀念的人物。
「喔喔,是大和小弟啊。」
大和按下青山医院贴着「因故暂时休诊」这张纸条的门铃后,青山仙太郎老先生便出来应门了。
「好久不见了啊。欢迎你,快进来、快进来。」
「不好意思。听说您弄伤了腰,状况还好吗?」
「很好、很好,你别介意。快点进来吧。」
两人自然地聊起了往事。
「你们从前很常打架啊。」
仙太郎老先生的心情绝佳。他与大和在客厅的矮脚圆桌相对而坐,并拿出了珍藏的烧酒,一手端着酒杯怀念过去。
「他叫什么来着?长濑家的——呃呃……雅也小弟是吗?真的很常跟你还有凛虎打架啊。」
「就是啊,我们很常那样呢。」
「根本几乎每天都在打了。当时婆婆还活着,气着要你们收敛一点。可是我啊,告诉她说『无所谓,就打到高兴为止吧』。」
「是啊。我还三不五时就请爷爷帮我贴OK綳。」
「还因为用了太多消毒药水,搞得不够给其他患者用。那时我经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
「不好意思。」
「不不不,小孩子就是要有精神才好。不过啊,那阵子真的很忙,都在顾你们的伤势而忽略了其他患者,完全赚不到钱啊。」
仙太郎虽如此笑道,不过这话实在是夸大了。他们并没有天天拳脚相向,凛虎不会做人而发展的纠纷也根本没有持续多久。以暑假髮生的某件事为契机,转学组和当地组之间的关係急遽地修复了。
「关于雪夜的事情……」
大和替老先生斟酒的同时问道。
「就爷爷来看,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嗯嗯……」
仙太郎摇晃着斟满的酒杯,说:
「他是个善良的孩子。既温柔又聪明……若是那孩子能健健康康地活着,一定能成就许多事情啊。我没能给他任何帮助,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才当医生的。」
「已经要两年了呢。」
「我很感谢你,大和小弟。」
老先生稍稍换了个口气说道。
「自从你来到八幡,雪夜就变得非常开朗。」
「是这样吗?」
「是啊。该说是涌现了活下去的动力吗?那孩子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夭折的,倘若没有你在,会更早撒手人寰。」
「不不不,没这么夸张……」
「我可是医生啊,大和小弟。」
仙太郎咧嘴露出了白白的假牙。
「我自认最清楚雪夜的身体状况了。既然我这么说,那就不会错。那孩子就算更早过世也不奇怪。直到你来到八幡之后,雪夜就变了。」
「如果要说活下去的动力……」
大和边挖着西瓜籽边说:
「有青山在不是吗?雪夜一直很挂心妹妹的事情,还轮不到我啦。」
「凛虎她啊……」
老医师摇摇头,说:
「我很担心那孩子,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她没问题的。至少她帮了我很多。」
「她既独立,脑袋又好,但总是很笨拙啊。」
「我懂。」
「我来日不多了,希望能早点解决就好。」
「您也太心急了。」
「没的事。我死后,那孩子就无处可去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回到东京去,这边的亲戚也不多。你不会很担心吗?」
「嗯,是啦,确实有些地方会担心。」
「她还会钻牛角尖,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肯说。我实在无能为力。」
「是啊。她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不过能够仰仗的只有你了。之后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我还是高中生喔。」
「说真的,如果她能够再机灵点,就会有很多追求者了。你记得吗,大和小弟?没记错的话,那是你们小学六年级的事情——」
仙太郎似乎喝醉了,讲话愈来愈像个老人家。
虽然大和自认有着寻常的敬老精神,依然不禁充耳不闻,他忍不住全神贯注在挖出所有西瓜籽上面。因此,他差点漏听老医师过一阵子后才接续下去的话语。
「嗯,你只要活着就算赚到啦。毕竟你和雪夜一同卷进了意外,万一你们俩都在那时死去,我可受不了啊。」
「……您在说什么?」
「雪夜断气的时候,你也在陷入昏迷的情形下,和他一起被人发现啊。」
「……」
儘管并未说出口,「我不记得了」的表情还是写在脸上。仙太郎老先生一脸「这也难怪」的模样说:
「毕竟你在那件事前后发生了很多状况,不记得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
那怎么可能。
再怎么说都不会这样。倘若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不可能会忘记。
他忘掉了?
不对,是被迫遗忘了?
不,更重要的是,既然大和与雪夜是一起被发现的,那么他不就也同样是和事件相关的当事人吗?他和雪夜一样是被害人(?),所以或许没有任何嫌疑就是……
「不过啊,雪夜很讨厌你啊。」
果然是因为酒意所导致的吗?
老医师不顾缄默不语的大和,逕自继续抛出震撼发言。
「喔……」
大和发出了愚蠢的声音。
之后连忙说道:
「咦?雪夜他讨厌我?」
「这样啊,你果然没发现。」
老先生皱起了红通通的脸,说:
「虽然你很机灵,有些地方却很迟钝呢。」
「……」
老医师替自己斟酒。大和望着烧酒,挤出声音:
「不,可是……我觉得和他的交情好得乱七八糟耶。」
「你们的交情是很好。」
「我认为……我们俩是朋友。」
「那是当然。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雪夜老是在称讚你,说你是个很好很厉害的人。那孩子当真很中意你啊。」
「……」
面对推测不出话中含意的大和,老医师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说道:
「既喜欢又讨厌,这样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吧?不论好坏你都相当耿直,所以才不会注意到这种地方。因此凛虎才会和你交好。」
咕嘟——
老先生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这次的三回忌就多多拜託了。长濑家的雅也小弟似乎也有帮忙打点许多事情,就办得隆重一点吧。那样子雪夜也会比较开心。」
*
雪夜的三回忌办得肃穆又豪华。
同学们全体出席,附近邻居也几乎都来露脸了。许多列席者主动代替伤到腰的丧家处理事情。青山家是当地名门,而青山雪夜是镇上无人不晓的知名人物。
「他没有任何讨人厌的地方啊。」
长濑雅也在法会后的餐会上说道。
他大嚼特嚼着松花堂便当的炸鸡块,说:
「他善良得连虫子也杀不了,总是笑脸迎人。所有事情都亲切以对。」
「雪夜也不会说人坏话。」
其他同学出言缅怀,而后又有另一个同学说:
「我根本就没看过他动怒的样子。」
「是啊。感觉即使生气,他也只会用温和的口吻劝导。就像是在说『那样我可不敢苟同喔』一样。好像在听老爷爷老奶奶说教,不知不觉间就会开口道歉了。」
「不过他也不是只有一本正经的地方啦。」
「是啊。像是我带色情书刊过去的时候,他意外地兴味盎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