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德·罗莎』恢複了流淌着平缓系BGM,宁静平稳的氛围。说起剩下的客人,也只是每次举行茶会的熟年女性,和住在楼上的房客之类的。午餐差不多也卖完了,不出意料的话,一直到下午三点的关门时间,应该不会有多少客人了。
「哎呀,没想到必须要閑着了呢。」
「又不是所有人都出去了。」
这家店是冬木在继承公寓的时候,把整个阳光充足的一楼南侧改装而成的。不知是什么因果,负责整理内饰工作的是我的父母,和冬木的缘分也从那开始的。因为父母的关係,我也有过被短期寄养到他那里的经历。父母命令希望上县外学校的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咖啡店的帮忙是从去年开始的。
在我看来,冬木就像是年龄差一轮的兄长,那种距离感。
「前几天一起和你一起回家的女生,关係很好吗?」
在破旧收款机一旁记账的冬木,突然对我甩来一句话。
我能感到擦餐具的手稍微加重了力量。
「关係好之类,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普通。」
「这样吗?至少,在我眼里是能感受到来自她的好意哦。」
哪怕看向一旁,他仍用波澜不惊的笑容游走着钢笔。
对此死心之后,我把擦完的玻璃杯倒立放着。
「虽然确实如此,但我们没在交往」
「这又是为什么呢?」
「……毕竟,我不知道桐谷到底喜欢我到什么程度啊。」
反覆回味着自己说的话,叹了口气。就像突然掏出自己真心话那般暧昧而模糊。好似无法抓住的云那般。
绀野突然就把我甩了。是因为不喜欢我了才甩的吧。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
绀野的心是从什么时候从我身上离开的呢?
想要掩盖过去的话,大概率对谁而言都能做到。就像去年的我到高中一改形象那样。人的内心是绝对不可能被他人知晓的。因此变化外观的话,无论多少都是能变化掉的。
所以我很受打击。突然就被甩了,我所见到的绀野到哪步是真心的,从何处是谎言呢?变得如此疑心暗鬼。
我能相信桐谷的好意吗?
相信一个到那为止连正经说话都没有过的对象十分艰难。
「把事情弄複杂了啊。」
「吵死了」
冬木愉快地咯咯偷笑着。没有什么比自己模模糊糊认识到的事情被对方说出来更难为情的了。冬木抬起头,边揉着眼睛,继续说道「可是啊」
「可能正是因为无法相信对方,才会用友人或者恋人、夫妻之类的关心捆绑住吧。」
「……这种话是结果论吧」
「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不一定呢?」
是因为喜欢才是恋人呢,还是说,是因为恋人才喜欢呢?
我知道的只是如果两人不相互喜欢,这两边都不会成立。
「不过,只看着对方的话可能就不知道呢。」
冬木意味深长地说完,合上了账本。
之后,挂在门上的铃马上就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欢迎光临。一位吗?」
「是,是的。」
这感到畏缩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似乎有令我耳熟的成分。在瘦身的冬木前面,双手握着背包肩带,穿着很有春天意味,淡色调连衣裙的林,就像是从绘本中走出来的一般。
「上午好,田崎君。」
林看到我,像放心了一样鬆了口气。而像是为她让位一般躲向一旁的冬木,悄悄走近柜檯,把椅子面向了林的方向。
「小姐不在意的话就做这边吧。」
「好的。」
冬木所催促的座位是一个单人桌柜檯。而且偏偏就在我的眼前。哪怕我用眼睛向冬木诉控,他也只是露出一副装傻的笑容。从旁边的柜子里轻轻把一个皮面菜单放到桌上。
「点餐决定好了就告诉春人。请慢慢享用。」
我用刚才擦完的玻璃杯準备着冷饮,冬木经过我的一旁「那我就到里面了」给我使了个眼色。虽然因为客人减少而无所谓,但我能感到他的意图。
或者说只能感到多管閑事。
唉,在我叹气时眼前的林肩膀跳动了一下。看了一眼,她正越过抬高的菜单偷偷窥视着我。
没想到正好是我轮班的日子啊。
「不合适吧?别人也这么说,不像我之类的。」
对桐谷说不想让她来的理由就是这个。冬木发放的衣服让我一穿,就好像有一种无法抹去的不协调感。不止是打工同事,甚至被老客户都这么说过,我自己也有一种衣服拖累感。
虽然看上去只是衬衫配上围裙。
「这种事情的话」
说到一半林就闭上了嘴。
不是因为要重新思考,只是因为我为了算账走向了收银台。
我把零钱递给她,将整钱收进了收银台。这陈旧的收款机几乎是仅能发挥金库作用的古董。
那些沉浸于聊天的熟年女性们离开之后,感觉店里顿时就宽敞许多。我儘可能按往常调子回到林面前,重新开始中断的磨刀具工作。
「黄金周里,林有要去哪里的预定吗?」
「特别要去的话……田崎君怎么样呢」
「也只是稍微有点要出门的事罢了。」
这自然是指和桐谷的约定。
「所以说,点餐决定了吗?」
在我为了避免她追问而询问时,林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还是有些犹豫……」
啪嗒一声,她把菜单铺向我这边。
「这个炖牛肉和蛋包饭,要选哪一个呢,之类的」
「那样的话要选蛋包饭吗」
「蛋包饭」
林目不转睛盯着蛋包饭的照片。像煽动性词句一般所写的料理名是『浓稠味腻褐色酱汁配软绵绵鸡蛋的熟成蛋包饭』。名字过长,已经变成说明文了。
「因为酱汁是炖牛肉所用的那个,双倍好吃哦。」
「浓稠……味腻……」
「并且因为甚至用了三个鸡蛋做成的,连奢侈感都有哦。」
「软绵绵……」
眼睛闪闪发光的林毫不犹豫地点上了蛋包饭。
我在纸上写上蛋包饭,混合咖啡,退进了厨房。
在里面的桌子上,冬木正在向Excel里输入数字。午饭时间两三个厨师为做饭忙得不可开交的厨房,现在也十分空旷。
「蛋包饭和混合咖啡各一份。」
「没问题。咖啡就由春人帮我沏吧。」
「……冬木要更熟练吧。」
「我这段时间不是沏不了嘛」
冬木保持着一脸和气的笑容,向我回话。
这有种看透了我内心的感觉。
「……我知道了。」
放弃之后我回到店里做沖咖啡的準备。刚才为止我擦食具的地方是一个宽桌面作业区,也就是说相当于我要在林的面前沏咖啡。
「是田崎君沏咖啡吗?」
「好像多半如此。」
「我,还是第一次让认识的人沏咖啡。」
「哈哈,为不辜负期待我会加油的。」
我一边将装水的杯子放在炉上,回应道。『德·罗莎』的咖啡萃取是绒布滴水式。首选咖啡是冬木根据季节和豆子的味道提前改变配合,新的烹饪法自然被写到了便条纸上。我因为不如冬木那般了解咖啡,便选择严格遵守这个分量。
在水烧开之前能做的事情很少。只能準备咖啡壶,将法兰绒和手柄排在一起乾等着罢了。这样的话,可选的话题就必然有限了。
吸气,呼气。
「林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事呢?」
我假装用秤数豆子的克数。因为正在看着手边,林一定不知道我刚才是以什么表情说出这话的吧。
如果在楼梯上林没有拦住我的话。
绀野见到我想要做什么?想要确认这个的冲动至今仍在喉咙深处积压着。但就像撞上高坂那样,绀野在面前的话我真的能保持冷静吗?
我没有那个自信。
在绀野说什么之前,我一定是已经声讨过她了。而她则会毫不顾忌同学们的目光,用比之前更严厉的话语,使我丑态毕露。
但是,为什么。
「我所做过的事情……全都是我的任性」
「任性?」
因为这突然的回答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对于重複话语的我,她肯定回答道「是的」
「我啊,并不知道田崎君和绀野同学曾构筑过什么一样的关係。但是,做到像这样连外观都不惜改变而保持距离的程度,田崎君和绀野同学之间的关係曾经很重要吧?我不希望田崎君将这件事亲手毁于一旦……进一步说的话」
林轻轻屏住了呼吸。
「我不想看到,田崎君<b>再一次</b>变成孤身一人。」
再一次。
就像这是第二次一般的说话方式。
不过,林的话一语中的。
「所以说你救了我啊。」
与平缓的BGM交相呼应,墙上的挂钟正滴答滴答地走。
和戛然而止的会话相反,那些声音仍不住地继续作响。
我到高中一改了形象,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我一直认为只有优马知道。换了进学目标,变了住的地方,改了外观外表,甚至连篮球都放弃,有着涂抹乾凈的过去。
就这样,孤身一人的我不知什么因果,和绀野邂逅,关係要好起来。
说是偶然也是有限度的。只是凑巧一个班级,凑巧出席编号相邻罢了。在群体里度过的日子十分开心,喜欢上了绀野。我相信着,在没有名为过去的有色眼镜而看待自己的绀野,所传达出的好意是真实的。
正是因为我相信着。
我,至今仍对被甩这件事无法忘怀。
关上冒热气的热水壶,慢慢润湿了已经配套好了的法兰绒。用毛巾轻轻吸干水分后,将量好的豆子放入一杯大的开水中。做完之后再在容器的上方落下咖啡。为了不溅到法兰绒上,就像搅拌豆子那样一遍描绘着螺旋一遍倒咖啡。
即使按照相反的次序,咖啡也不会变回热水。
时间也好,和他人的关係也好也是如此。
「除了优马还有认识我的人……真没想到啊」
「哪怕认识,也可能只是察觉不到」
「说的也是」
我同意林的发言。
「杯子要选哪一个?有喜欢的话就用那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