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教室的空间十分奇妙。
无论发生了多大的骚乱,一到上课时间就会迅速恢複秩序。这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行了行了,铃声已经响了,赶紧回到座位上去,不然我就动手了」,相泽真琴一句话就让大清早到现在一直乱糟糟的班级安静了下来。
「……好了,接下来,终于到了激动人心值得纪念的第一次班会了。主题……」
她有着一头及肩的暗灰色半短髮,细长的眼眶周边抹着厚厚的眼影。据说其兴趣是麻将和骑行,休息时间常常待在吸烟场所。这么一位混混模样的数学教师(二十九岁单身)就是这个班级的班主任。
「就是这个。别浪费时间,赶紧决定~」
嘭。真琴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后,把手拍在了讲桌上。黑板上写着特大字体的『班长』。
「就是这样……想当的人,觉得这职务非自己莫属的人,举手示意。」
她环视着台下的学生,而几乎所有人都有些尴尬地将视线移至一旁。
因为杂事都会被推给班干部做,所以这类职位都是冤大头,大家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情有可原,不过真琴对此的看法似乎与他们有些许差异。
「呃,你们干嘛……不想当?这可是班长啊?这个班级的头头啊?如果是我,那是一定会抢着当的……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嗯~」真琴思索着交叉起了双臂。虽然她常被认为外表有些可怕,难以接近,不过其实还是挺和善的,还有些天然呆,所以天马并不讨厌她。
「那个,相泽老师?」
在这令人如坐针毡的气氛中,有人打破了僵局。一名女生举起了手。
「哦,怎么了,椿木女士。」
「班长,如果没有人想当的话,我可以当。」
「噢……是这样啊。跟外在看上去不同,挺有野心的嘛,椿木。」
虽然真琴一副想夸奖丽良前途无量的样子,不过丽良当然并没有那种统治班级的野望。
只是单纯地出于善良和贡献精神。学生会、宣传委员、风纪委员、管理委员,除此之外她还有许多数不清的兼职。见到抱着文件堆移动的人时会去帮忙,即便没有人拜託她也会给花瓶换水,对此她也不曾炫耀自满,总是一副静静微笑的模样。
真正的圣人。甚至令人怀疑宫泽贤治的诗就是以她为原型创作的。
「那么,班长就决定是椿木了……不过还需要一个副班长。这边希望能由男生来当……」
「我来我来我要当!」「我愿意当!」「不不不还是我来吧!」
而这次却是还未等真琴说完,热闹的抢凳子游戏就开始了。
至于原因,便是那显而易见的好处。平时只能诚惶诚恐地在远处观望丽良,而现在有机会利用辅佐班长的名义正大光明地接近她。
「就凭你怎么可能帮得了椿木同学的忙!」「你也帮不上忙吧,乖乖放弃吧!」「那就折中一下由我来……」「折个鬼中啊别闹!」「你们也太丑陋了!」
由于他们态度转变得太快,使得女生一齐翻了个白眼,然而班里的男生却完全不在意她们的目光,站起来互相争执着。接着,
「哦哦不错!再热烈一点!」
又不知为何,班主任也在煽风点火,气氛更加激烈了起来。
「说到底,这学校里就没有能配得上椿木同学的家伙吧」「没错,没有」
「而且,在我们开始进行这种肤浅的争执的同时……」「我们就已经没有那样的资格了」
气氛渐渐冷却,最后所有人都自我厌恶地叹了口气。这大概也算一种自导自演吧。作为旁观者的天马只是耸了耸肩。
「那个……我能说一句吗?如果可以,我希望矢代君能担任这一职位。」
意料之外。顿时抽搐了一下的天马屁股跳离了椅子两厘米左右。
「嗯,这样啊。椿木同学投出了一票。你呢,矢代。」
真琴的眼睛看向了天马,同时坐在前方的丽良也特地回头望了过来,和天马的视线对上,露出微笑。天使就在此处。
然而,不仅如此,天马还感受到了针扎一般的视线在紧盯着他。是同班同学,尤其是男生的,充满万般怨恨的视线。
「这……就算问我,我该怎么说?」
「我我我,这样的话我也想投矢代君一票~」
「咳咳!」
天马因再度受到背刺而想要吐血。速水飒太,看来这位良好青年深深爱着天马。
「第二票,看来已经决定了呢。」
「啊,等等,老师?我应该有权利辞职……」
「那么,剩下的班干就由你们两个来主持选出。好好乾~」
「老师!」
真琴无视了天马的叫喊,有些愉悦又匆忙的样子离开了教室。可能,是準备去抽支烟。
「矢代君~?」
甜甜的声音传来。丽良替代了玩忽职守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恬静地挥着手。副班长的工作已经开始了,天马明白这一点,但还是难以动弹。如果条件允许,他现在就想逃离这里。意外的是还真有一位勇者帮助他实现了愿望。
「对不起,丽良。」
第三次的惊吓,天马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而除了天马外,其他人都议论纷纷。凛华趁天马不注意,将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强行架起天马让他站了起来。两人的手臂紧挽在了一起。这个姿势往往出现在恋人之间,然而现在怎么看都只是在束缚他的行动。
「他好像身体有些不舒服,没办法帮你的忙。」
她说的话有些异常,但丽良却没有表示怀疑。
「呀!那可不好,得找人带他去保健室……」
「我陪他去,没事的。啊,还有,我们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说到一半凛华就已经行动起来了。虽有一两个人说着没必要麻烦皇同学,想要叫住她,然而她的脚步丝毫不见犹豫。
天马没有抵抗。第一,因为他明白反抗也是没用的。第二是因为从班会开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心理準备。
△
如她所说的一般,天马被强行带到了位于一楼的保健室。
因为天马想像过被不由分说地带到屋顶进行对质的情况,所以事情没演变到那个地步,让天马算是放下心来了。入口挂着写有「有事请到办公室」字样的牌子,而保健室里也确实不见保健教师的身影。就算髮生了杀人事件也不存在目击者。
天马被半强行地拉着,在微暗的房间里和凛华二人独处。对方宛如疯犬,给天马一种既视感。要说和昨天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天马现在背后贴着白色的床单。
「你、到、底、想、干、什、么?」
「喂、喂……皇……皇同学!?」
一到达目的地后天马就被强行推倒,姿势像是被锁在了床上。脸侧便是一只勾爪一样的手嵌进了薄薄的床单之中。凛华一腿抵在天马的双腿之间,步步紧逼的同时,她的那只腿也在慢慢接近危险的部位。
「很痛的!那里真的很痛的!」
「就这样让你再也产不出精液来吧。」
「住手啊!话说别那么一脸平静地从嘴里吐出精液这种词啊!」
「从嘴里吐出谁的精液?」
「你这样嫁不出去的!」
如果性别互换,这已经是第二次犯罪了(即便不换可能也算)。天花板上的圆形电灯打下的光照完全照不清凛华那俯视着天马的面容,这反倒渲染出一种恐怖的感觉。黑如围棋棋子的墨色双眼,令人想起曾在恐怖电影里见到过的食人鲨。
「那就回答我,你对丽良做了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亏心事都没做……只是发生了这样又那样的事……」
「是我说的话很难懂吗,我就是在问这样那样到底是哪样的事。」
「我、我知道了,我会解释的。」
「最好能总结在四十个字以内。因为我,不是很有耐心。」
说着,她继续将身体压了下来。支撑着两个人体重的床铺发出了丝丝哀嚎。虽然心里确实有些害怕,不过这样下去又会出现另一种意义上的危险。比如还差一点就要触碰到一起的部分,还有已经贴在了一起的部分,都有些燥热起来了。
「椿木同学她,昨天在车站前被一些可疑的家伙搭讪了,因为她看上去很为难的样子,所以……」
「难道你是想说,是你赶走了他们?」
「你有意见吗。」
「哼,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是、是啊。」
「……」
「那个……我说完了。也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
「……………………………………………………………………(紧紧盯着天马有十秒)」
「至少说点什么吧!?」
面对身前(身下?)这位姿势像是快要受到侵犯的男生,凛华似是心里已经完成了鑒定工作,垂下的髮丝擦过天马的鼻尖,离开了床面,然后坐在了放置在床边的圆凳上,傲气地架起二郎腿。而那双腿的魅力自不必多说。
捡回了一命。天马鬆了口气,坐起上半身。
「谢谢。」
「啊?」
字句分明,不似是空耳,然而天马的大脑还是没能理解。他朝凛华投去视线想要询问她的真意,而她却发出鼻音嗤笑了一声,似是在说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谢谢你保护了丽良,帮助了她。」
「欸……啊,嗯。」
「原来你还挺勇敢的,我还以为你只是个胆小鬼。」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虽然带有一丝敷衍,不过感觉是真心在表达谢意。自己算是做了件好事,现在似乎是得到了回报。不过一想到回报者是凛华,就有些心痒痒的,内心涌现出一种奇妙的躁动感。
也就是所谓的反差萌的魔力。该感谢的时候会好好道谢,心怀歉意的时候会好好道歉。普通人所做的平凡之事,一换到冰山女王来做,性质就有了变化。甚至让人感觉有些卑鄙。
「比……比起这事,椿木同学平时都是那个样子的吗?」
「那个样子?」
「就是太过容易亲近人了啊。你想啊,我只是帮了她一次就变成那样了啊?」
「啊,因为她对那种事没什么免疫力,所以没办法。」
「免疫力……对男生?」
天马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不过如果是这样那实在有些奇怪吧。那么出众的容貌和性格,至今肯定有无数男生追求过她。应该已经锻鍊出了不低的抗性。
「难道她直到初中都是上的女校?」
「不是,只是因为胆敢接近她的蠢货都被我驱逐了,所以她没怎么接触过而已。」
「Oh……」
不禁发出了英语的感叹。她十分乾脆地说了些令人怀疑这里是否是法治国家的发言。天马的脑海中还闪过了疯子、精神病这样的辞彙。
就像是读取了天马的思维,她有些惊诧地喊道「你!」,同时扬起了眉毛。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并没有无差别地肃清所有男生哦?」
她的辩解却是让天马联想到了杀手与连环杀人犯的差异。有目的地杀人和无目的地杀人,哪一边更值得肯定,对于这一点,天马的结论是哪一边都不值得肯定。
「至于为什么……因为她很容易被不正经的男生盯上,接近她的都是些常被称为女性公敌的,令人噁心得想吐的家伙。」
这个理由可以理解,昨天的搭讪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因为她有着过于天使般的性格,所以会吸引很多不怀好意的人。就像是一大群围绕在光源旁边的飞虫。
「而且,我从未使用过激进的手段……只是通过和平的对话方式来解决。」
「和平,吗。」
天马回想起了分班后的第一天,对奇怪的视线进行训斥的凛华。那次行动也只是为了保护丽良而施加的警告吧。
结果,诞生了一株在隔绝恋爱的温室中生长的花朵。凛华则在暗中悄悄熄灭那些飘来的火星。从这些话能听出,凛华宛若一名正义使者,不过天马却从中窥见了些许扭曲的情慾。
「你这样实在有些保护过度了吧。」
「……」
就算自己的心意无法传达出去,这也不能成为阻碍他人感情的理由。
她的真心话被裹在层层薄纸之中。就连恋爱新手的天马都能立即得出的答案,凛华不可能想不到。她自己,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我也明白的,我明白这样很奇怪。」
果然,凛华无力地嘀咕起来,抱住了自己的臂膀,似是对自己感到了厌恶。同时,又像是在说,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生活方式,只能努力去肯定自己。
「我明白,未来,或许就会有那么一天。」
「那么一天?」
「丽良对除我以外的某个人,产生了兴趣。然后那个人领先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