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尸体是在荒川下游葛西桥的北边被发现的,就在荒川砂町河滨公园的旁边。一个钓客坐在小船上移动的时候,发现尸体靠着堤防漂浮在河面上。这是清晨五点多的事。
那是一个被蓝色的塑胶纸包住,宽约几十公分,长度不到两公尺的物体。这个物体之所以会浮起来,是因为下面垫着一个木头梯子。
钓客一开始以为只是一般的非法丢弃物,可是当他用望远镜一看之后,却发现像是人体脚踝的东西从塑胶纸的一端露出来,于是他立刻报警。
城东分局的警员赶紧进行打捞,然后他们确定塑胶纸里包的果然是人的尸体──一个全裸的年轻女孩,脸和指纹并未遭到破坏。可能是因为放在梯子上的关係,所以尸体并不太湿,也还没开始腐烂,推测应该是死后即立刻被丢弃的。
虽然警方是以处理弃尸案的方式开始调查的,不过因为早晚会变成杀人案,所以从警视厅赶来的调查人员,已是从杀人弃尸这个方向展开初步调查了。
查明尸体的身分其实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这具尸体和埼玉县川口市失蹤的十五岁少女身体特徵相似,在即刻进行指纹比对之后,警方确认了两者的指纹吻合,之后便联络了她的父亲长峰重树。
警视厅调查一课的织部孝史和组长久冢一起陪同长峰确认遗体。长峰来到城东分局时,已经憔悴得像个病人似的,整个人失魂落魄。
即使如此,在实际看到女儿惨死的样子时,长峰还是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他的叫声和怒吼似乎永远停不下来。这深刻的悲恸也震撼了织部,他紧张得无法动弹,当然也没有勇气说什么话。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当久冢对长峰说:「等您心情平复之后,我们有些问题想请教您。」时,长峰居然回答:「现在立刻进行没关係。」当时长峰脸上的表情令织部毛骨悚然。因为在那张经过嚎啕大哭过后的脸上,只留下对兇手的憎恨。
他们决定借用城东分局的接待室询问长峰。由久冢亲自询问被害人家属是很难得的情形。
长峰用沉重但是很有礼貌的语气,开始叙述女儿失蹤当时的状况。他带了记事本来,并且不时看着记事本说出绘摩出门的时间、他最后一次拨打女儿手机时的时间等等。这本记事本看起来好像是绘摩失蹤之后才开始使用的。
「那个记事本可以借我看看吗?」久冢问道。
「这个吗?可以啊。」长峰迟疑了一下,然后递过去。
久冢翻着笔记本,织部也在一旁瞄着。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写了许多东西。其中有写到:「烟火大会九点结束,绘摩她们九点二十分左右离开?」这好像是他女儿的朋友告诉他的讯息。
「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久冢问。
「可以,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这本记事本充满了您的繫念,一定能够藉此抓到兇手的。」
久冢的这番话似乎刺激到长峰,他的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孩子会碰到这种事……为什么要对那孩子下手?」长峰像是哀叫般喃喃自语,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织部。「她是被杀害的吧?」
织部望着久冢的侧面,久冢慢慢张开嘴巴。
「目前还没办法判断。不管怎么说,我们还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不是被勒死的吗?」长峰摸着自己的脖子。
「就外观来看,是看不出这种迹象。」
「没有这类的外伤吗?」
「就外观来看的话,没有。」
织部将视线从上司的侧面移到家属的脸上。长峰皱起眉头,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遗体已经送去司法解剖了,今天晚上就会查出死因。」久冢说,「是否为他杀,可能要看了结果之后再做出判断吧。」
「一定是他杀吧?否则为什么会丢到河里?」长峰吊起眼睛。
「或许兇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杀死被害人,但是在突髮状况下导致被害人死亡,所以兇手不知该如何处理尸体──这种情况很常见喔。」
「这……和杀人有什么两样呢?」长峰一阵激动后,似乎有些后悔。他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没关係。」久冢稍微欠了欠身。
「您说得没错,这和杀人一样。是否为蓄意杀人或是他杀,这些只不过是法律上的界定。所以我们一定会追查出杀人犯,将对方绳之以法的。我向您保证。」
虽然口气很轻鬆,但是久冢说的话却很有份量,似乎让长峰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
「那就拜託您了。」长峰深深一鞠躬。
织部和久冢一起送长峰到分局的玄关,他们目送着长峰坐上刑警驾驶的车子后才折返。
※ ※ ※
「为什么您不告诉他打针的事?」织部问。
「说了又能怎么?」
「但是长峰先生想要知道死因。」
「他迟早会知道的。在现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我们的推测,有什么意义吗?」
「或许没有意义……」
久冢停下脚步,用手机戳了戳织部的胸口。
「记住,家属都想知道所有事,不该知道的事他们也想知道。但是有关案子的事,他们知道得越多就越痛苦。所以尽量不要让家属知道,也是警察的职责。」
「可是如果因为被害人方面没有获得讯息而造成问题……」
「没有关係。」久冢这么说完,便迈开脚步。
无法释怀的织部赶紧追了上去。
久冢虽说遗体看起来没有外伤,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长峰绘摩的手臂上因为注射造成内出血,留下了一点一点的痕迹。那绝对不是因为治疗疾病而留下来的。施打的方式及部位都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不是医护人员所为。
调查人员们推测应该是兴奋剂,织部也有同感,而久冢大概也是这么认为。一下子给予大量毒品,导致急性中毒引起心脏麻痺,这样的情形很罕见。
当然就如同久冢所言,这只是推测,搞不好长峰绘摩是被毒死的,也或许注射毒品和死因并没有直接关係。不过,把目前所掌握的讯息告诉她的父亲,又有什么关係呢?织部这样思忖着。
到了晚上,司法解剖的结果出炉了。织部等人还有久冢那一组的调查人员全都聚集在警视厅的一个房间内。
「死因应该是急性心脏衰竭。死者体内残留的尿液呈现阳性反应,是毒品。」久冢拿着资料,慢慢吐出这些话。
在场的十三名调查人员似乎全都在叹气。
「那这样就不能以杀人案件提起公诉了。」一个叫做真野的老鸟刑警说。
「这种事等抓到兇手后再说吧!」久冢以安抚的口气说。「对未成年人施打毒品致死,会引起社会高度关注,媒体也会骚动的。」
「要从毒品这条线去追查吗?」其他的刑警问道。
「当然也要从那条线去追查,但是不用抱太大的期望。我想兇手可能对毒品一窍不通──至少不太熟悉『冰块』<small>【注:安非他命的俗称。】</small>的使用剂量。」久冢将目光投向资料继续说。「施打的剂量乱七八糟,当时在现场可能有人懂,不过注射的手法还是很糟。大概是为了找静脉而重新施打了好几次,以上是鑒识课的见解。熟悉毒品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其中一名刑警咂了咂舌。
「反正一定是哪个死小鬼从哪里弄来『冰块』,然后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情随便乱用。」
久冢瞪着这名刑警。
「你怎么知道是死小鬼?」
「不,这个……」
「不要有不正经的想法。」久冢这样说,并看着资料。
房间内的空气变得很凝重。织部觉得怪怪的,而且每个人好像都有同样的感觉。这到底是什么呢?他想。他才刚被编到这个部门没多久。
「兇手应该不认识被害人吧?」真野换个话题。
「应该是吧。」久冢继续看着资料回答。
这个说法织部也能理解。尸体的脸和指纹都没有遭到破坏,可以看出即使尸体的身分被确认,兇手也不担心警方会循线查到自己。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那样大费周章丢弃尸体呢?」真野搓着自己的下巴。「直接扔进河里不就好了吗?」
「应该是不想太早被发现吧?太早被发现的话,会比较容易找到目击证人。」织部说。
「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在尸体上绑个重物,让它沉到河底比较快,反正最后都会浮上来,至少这样可以拖延一点时间。可是兇手却是将尸体绑在梯子上,好像故意不要让它沉下去。」
「阿真,你到底想说什么?」久冢看着这个老鸟刑警。
「兇手是想要让尸体漂走。」
「漂走?为什么?」
「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了让我们难以锁定调查目标吧。尸体往下游漂流之后,我们就更难判断兇手是从哪里丢弃的。调查範围势必会扩大,目击者的情报也更难收集。」
「其实调查本来就很困难。机动调查队的人也说,没有人会去一一注意荒川上的漂流物。」久冢这样说,并扫视着大家的表情,然后又看着真野。「其他的理由呢?」
「这是我自己猜想的,或许您又要骂是不正经的想法。」
久冢苦笑着。
「没关係,你说说看吧。」
「兇手会不会就住在离荒川不远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丢弃尸体是件很大的工程,得完全掌握现场情形才行。会丢弃在荒川,就表示兇手对当地很熟悉。不过他又希望尸体漂得越远越好,这就和兇手的心态有关了。」
「也就是说,兇手觉得尸体一直在自己的住处附近,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是吗?」
「就是这样。」
久冢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一开始就不要选择荒川,丢到别的地方不就好了吗?」织部说。
「如果可以的话,兇手就不用那么大费周章了。」真野回答。「但是兇手想不到别的地方。」
「如果是荒川的上游,那距离长峰绘摩失蹤的地方很近耶。」其他刑警说,「要是阿真猜对的话,兇手就是在距离自己住处不远的地方掳走少女,然后又在附近丢弃尸体。这个兇手的活动範围还真小哩。」
「没错。我想在掳人和弃尸的时候,兇手都使用了汽车,不过平时应该不太常开着车到处跑。车子有可能不是兇手的。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是:兇手或许是刚考上驾照没多久,还没有什么长途驾驶经验的人。」
「阿真!」久冢用困惑和责难的眼神看着部属。
「对不起,我太过主观了。」真野爽快地道了歉。
「要分析兇手的样子可以,但是有先入为主的认定就不太好了。对别人来说是这样,对自己也是。」
真野说了声对不起,又低头致歉。
「从明天开始,调查总部要正式开始运作了,所有的人都给我上紧发条!」
对于久冢的话,大家都回答:「是。」
解散后,织部抓住真野。
「组长难道没有考虑过兇手是少年的可能性吗?」
真野微微耸了耸肩,盯着这个晚辈刑警。
「就是因为他确信是这样,所以才不敢说出来啊。」
「啊?」
「所以我们也要和他一样。」这样说着的真野便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