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在这附近吧。」酒贩指着路旁的一处。
旁边的那块空地仍残留着建筑物拆掉的痕迹,附近民宅很少,只有一间不知道还有没有在营业的小酒店,以及像是仓库的建筑物。车站旁边虽然有便利商店和居酒屋,但是走个几十步以后,周遭就变成这副德行了。路灯很少,晚上应该看不了多远吧。年轻女孩独自在这里走夜路,真的太危险了,织部想道。
「那天晚上停在这里的车是 Cedric 吗?」真野看着自己的笔记做确认。
酒贩没什么自信似的露出一抹浅笑,摇了摇头。
「又好像不是吧。以前我弟弟曾经开过 Cedric 啦,那辆车和 Cedric 非常相像,但是我没有把握跟你说一定是喔。我只瞄了一眼,而且当时又很暗。」
「总之是这类型的大车嘛?轿车型的。」真野做确认。
「是的,我那时候还想说这辆车怎么这么旧呢。我弟弟开 Cedric 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所以我才说感觉很像。车子好像是黑色的,但也有可能不是。总之,我确定是深色的车。」
「您能问一下您弟弟开的是哪一年的车吗?或是您给我您弟弟的电话,我来跟他确认。」
「没关係,我待会儿再问就好了。呃……打到您刚才给我的那张名片上的号码就可以了吗?」
「可以,麻烦您了。」真野鞠了好几次躬,「还有,车子上的人是怎样的人呢?」
「就像我之前在电话里说的一样,是年轻男子。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都是,搞不好后座也有人。我当时就在想,这些家伙不知道要干什么。」
「您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我只是开着小货车从旁边经过而已啊。而且如果一直盯着他们看,搞不好他们会来找我麻烦哩!现在的年轻人很容易冲动。」
「您有看见他们的脸吗?」
「我就说没办法盯着他们看了啊。只有这些情报不行吗?我是不是没帮上什么忙啊?」酒贩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真野赶紧摇摇手。
「不不不,很有参考价值。配上其他的目击者的指证之后,应该就可以发现很多事情了。」
「那就好。」
「那么……可能有点啰唆,不过能不能麻烦您再告诉我一次看见车子的时间呢?」
「这个我也在电话里说过了,应该是还不到十点。就是烟火大会结束后,有人陆续从那边的车站走出来的时候。我没办法再说出更準确的时间了。」
「是吗?真是谢谢您。之后我可能还会有问题要请教您,到时再麻烦您了。」
真野道谢后,在一旁的织部也低头致意。
酒贩坐上小货车,从两人眼前离去。他是在送货的途中,专程赶来车站前面和他们两个人会合的。
酒贩是特地打电话到调查总部提供情报的人。他说长峰绘摩失蹤那天晚上,他在她下车的那个车站看到一辆可疑的车子。
其实同样的目击者有好几人。几个在那一站下车的人,都看见路边停放着一辆类似黑色的车子。这是目击情报的共通点。据说有几个年轻男性坐在车上。
「会是 Cedric……吗?」走在往车站的路上,真野喃喃自语。
「昨天那个上班族说好像是 Crown 呢。」
「Crown 跟 Cedric 啊……这两款车说像还真像呢。织部,你对车子有研究吗?」
「这个嘛……应该跟一般人差不多吧。」
「十几年前的 Cedric 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啊?」
「要看是多久以前的车喔,因为日本车子改款的速度很快。」
「说得也是。」
他们来到了车站前面。在通往车站的楼梯前方竖立着一个长方形看板,上面的内容写着:徵求有关长峰绘摩命案的情报。上面的电话号码,是调查总部设立在城东分局内的一支号码。好像是久冢提议不要写「请通知离您最近的警察局」这类制式文句的。其根据是:看见看板的歹徒或是他的同伴,可能会为了搅乱调查而提供假情报,所以倒不如直接让目击者打电话到调查总部,这样子还比较容易掌握线索。
竖立这个看板以后,几乎每天都有情报涌入。刚才的酒贩也是打电话来的其中一人。其实调查总部也知道,绝大多数的情报都不会对案情有帮助,值得追蹤的情报只是少数,因为打电话来的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在月台等电车时,真野突然将手伸进西装口袋,好像是手机响了。
「喂?我是真野……啊,刚才谢谢您……呃,知道了吗?……是……呃,五三年<small>【注:此处的五三年为昭和五十三年,亦即西元一九七八年。】</small>的车吗?没错吗?……喔,谢谢。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挂掉电话后,真野看了看织部。「是刚才那个老闆打来的。他好像去问过了,说是五三年的车款。真令人吃惊欸,那不是十年前的车,而是超过二十年前的车欸。」
「五三年的 Cedric……」
「还不一定是那款车呢。但是这种破车还开得动吗?大家都说开车的人是年轻人,所以八成不是自己的车。可能是老爸的吧?年轻小鬼不可能有那种车的。」
「不,这很难说喔。」
就在织部要反驳的时候,电车进站了。两人上车后,发现车内很空,就并肩而坐。
「有些玩车的人,还会故意开这种老车呢!」织部又再打开话匣子。
「喔?为什么?」
「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才酷啊。不管在哪个领域,古董都是很受欢迎的。就像牛仔裤也是,听说有好几十万圆一条的哩。」
「牛仔裤吗?真是疯了!」
「车子也是一样。有些人会故意买旧车回来,重新修理引擎、烤漆,觉得这样才帅。我觉得现在会开五三年车的人,应该就是这种人吧。」
「哼,我实在搞不懂现在年轻人在想什么。」真野噘出下唇。
「真野警官,你觉得如何?有关那个老闆看到的车。」
「你是要问那是不是兇手吗?」
「是。」
「到底是不是呢?不过我是觉得很可疑啦。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明天要去找一下旧型的 Cedric 或是 Crown 的车主吧。」
这是织部预料中的事。
「这要告诉媒体吗?」
「也不能完全不说吧。不过上面的人绝对是很想发表的。每次的记者会都没有任何收穫,这可关係到警察的威信呢。」
「会对外发表坐在车上的是年轻男性吗?」
「应该会吧。如果是真的,兇手们可能会放弃挣扎然后自首。这应该也是上面的人所希望的吧。」
织部噤口不语,陷入思考。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真野似乎察觉到似的开口问道。
「兇手如果是少年的话,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很棘手啊?」织部索性说道。
真野脸上露出苦笑。
「你还在意我之前说的话吗?不好意思啊,让你想太多了。」
「我很在意。」
「或许是吧。不过说棘手也是事实喔。对方如果是少年的话,逮捕之后也很难处理,即使遭到起诉,检调方面也要小心注意,有够麻烦的。但是我之前会那么说,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是什么……」
真野的脸上仍带着微笑,然后皱起眉头。
「织部,你应该还记得吧?三年前在江户川区发生的虐杀事件。就是一名高中生在墓地被杀的案子。当时负责调查的,就是我们这一小组。」
「喔。我有听过。兇手也是高中生吧。」
「那是一件很兇残的案子。死者除了内脏破裂之外,全身上下都有烧伤的痕迹。来自首的是四个玩伴。他们被父母带来的时候,还一本正经的样子哩。虽然他们哭了,不过那并不是因为对被害人感到抱歉,而是害怕自己会被警察逮捕,觉得自己很可怜而已。我侦讯他们之后大吃一惊。你觉得他们为了什么而杀人的呢?因为对方不借他们电动。是电动欸!那种打的时候会发出哔哔声的电视游乐器。高中生因为争夺玩具而打架,最后就把人给杀死了。听说四个人对被害人又踢又踹,等他失去意识后,还点火烧他。」
「火?」
「就是用打火机的火靠近他,烧伤就是这样造成的。」
「那些家伙也太夸张了。」织部咋舌。
「被害人如果醒过来,他们就再对他施暴,因为反反覆覆好几次之后,被害人就不再动弹了,所以他们最后好像还烧了他的耳朵。结果被害人还是一动也不动,他们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织部默默地摇摇头,光是听就觉得很恐怖了。
真野长叹一口气。
「被害人的父母我也见过,可是我觉得他们真的太可怜了,所以根本没办法直视他们。虽然他们对我们说『辛苦了』,但是说实话,我真的感到很无力。我们完全不能为他们做什么。」
「那兇手有真诚地道歉吗?」
真野叹了口气,摇着头。
「他们就是一直哭个没完,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且主嫌那个混蛋居然还胡扯自己会变成这样,都是父母及环境让他的心理受到创伤。我真想扁他一顿。」
「是真野警官你做的侦讯吗?」
「不,我是后来听组长说的,真是一肚子火。」
织部心想,真野应该是说真的吧。看他现在的样子,搞不好真的会出手揍人。
「那些家伙明明干了这么过分的事,但是别说判他们死刑了,我们连把他们丢进拘留所都不行。」
「就是因为他们是少年犯吧?」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还有案发当时,那些家伙喝了酒,而且喝了很多。明知他们未成年却卖酒给他们的店家,是否也有责任?在案子审理的过程中,这种可笑的争议还在半路杀了进来。」当时的不愉快彷彿又甦醒过来似的,真野搔了搔头。
但是真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他的手,喃喃自语着:
「但是最不甘心的应该是组长吧。因为他有一个和死者差不多年纪的儿子意外丧生,所以很能体会被害人父母的心情。我们从这个案子抽手以后,他大概还常和他们见面。他说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提供他们一些情报而已。」
「原来是这样。」
所以这次的案子,久冢才抵死不说兇手可能是少年,织部这么解读。
「被害人被施打了兴奋剂,这就代表兇手本身施打的可能性也很高。」
真野好像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他没有回答,挖了挖耳朵。
「请判他们死刑。」然后他突然这么说,接着整个人挺起来,「这是三年前那件案子的被害人父母说的话。」
「我可以理解。」
「就算逮到兇手,我们可能还会再听到相同的话吧。」真野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