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和佳子以买东西为借口从民宿脱身。他们最后并没有让媒体的人住进来,因为警方要求他们再暂缓营业一天。他们也因此得到了一天的清静,不过同时,他们也必须打电话劝退在那天预约的客人。没有人会补偿和佳子他们赖以维生的住宿费。对他们而言,这是相当严重的损失。
但是比起担心隆明会因此而不高兴,和佳子更担心长峰。长峰曾经在「Crescent」住过的消息已经在电视上播了又播,看到报导的他会怎么想呢?和佳子想要知道他今后会採取什么样的行动。他可能会因为不想给和佳子他们添麻烦,而慌了手脚。
藏匿长峰的大厦在松本市内。和佳子比平常更慌张地催着RV车的油门,在等红绿灯时,她不自禁地摇晃着膝盖。
当她抵达大厦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即使这样,她还是一边注意着四周,一边走进建筑物里,如果被谁跟蹤的话就惨了。
她站在三○三号房前,按下了电铃。当然她也有钥匙,但是她不敢随便进入。
不过,对讲机并没有传来回应。和佳子又再按了一次,结果也一样。她觉得非常不安。长峰也有一支备份钥匙,所以他可能只是出去一下吧?和佳子这么想道,不过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她取出钥匙,将门打开,屋内一片漆黑。她用手摸索着打开了墙壁上的开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丢在角落的两包白色塑胶袋。她立刻了解那是垃圾,旁边则摆放着两支空的保特瓶。
毛毯和垫被都摺叠好放着。和佳子看了看厨房,水槽旁边只放了未使用的纸杯。
她感到两腿无力,当场坐了下去。
长峰果真还是离开了──
当然,她也有鬆一口气的感觉,和佳子不用再担心哪一天长峰会被发现了。长峰应该会信守承诺吧。即使被捕,他也一定不会说出她的事情的。
不过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内心有种空虚感。她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要将他藏起来的。为了这么做,她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欺骗。正是因为义无反顾,所以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备,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打算要忍耐。
然而这样的决心,却一下子就扑了空吗?对长峰而言,和佳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帮助他的人而已吗?要和他一起行动,想要搞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正义什么的,难道打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在唱独角戏吗?
她将手搭在水槽上,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觉得全身无力。
她拿起纸杯,打开自来水的水龙头。当她喝下一口带有漂白剂味道的水时,便听见了喀嚓的金属声。
和佳子差一点呛到,她转过头去。门是锁着的。不久后锁被打开了,门打开后,满脸胡碴的长峰出现了。
「啊──」不像是叹气、也不像是呻吟的声音从和佳子嘴里漏出。
长峰很疑惑地站在那里。他并不是惊讶和佳子在这里,而是好像不知道和佳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怎么了?」长峰担心地问道。
和佳子对于长峰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感到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要涌现出来,那变成了一股冲动,试图将她往前推。
和佳子跑去长峰那里,站在他的面前。一抬起头看到他的脸,眼泪就夺眶而出。
长峰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民宿那里发生什么问题吗?」
听到长峰这样说,和佳子才回过神来,原来长峰根本没有看电视。
「警察去我们那里了,还带着你的相片……所以我爸爸想起了你,还跟警察说了。」
和佳子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脸色大变的长峰。长峰越听表情越严肃,和佳子心想,早知道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要告诉他比较好,但是她又不能那么做。
「是吗?那警察也查出了菅野就躲在长野县吧?」长峰蹙着眉头说,不过他的口气却很冷静。他一定受到了影响,可是或许他早就有某种程度的心理準备了。
「你住在我家民宿的事,电视节目和新闻都已经播报了,所以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长峰摇着头。
「今天我没有时间看电视,而且也不能去有电视的地方。」
「今天你去哪里了?」这样说完后,和佳子又再看了看他的穿着。戴着帽子,身穿薄外套,这就是他第一次来民宿时的装扮。也同样提着袋子。但是只有一点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放在他背后的高尔夫球袋,看到那个东西后,和佳子显得很吃惊。
长峰可能是注意到了和佳子的视线,他将高尔夫球袋搬到房间的角落。为了要让和佳子转移注意力,他还从袋子里拿出一本周刊。
「妳看过这个吗?」
「没有,我今天也是忙进忙出的。」
「上面有写菅野他们的事。」
「可以给我看吗?」
「可以。」
那是一本叫做《焦点周刊》的杂誌。那篇相关报导是放在杂誌的最后。和佳子坐下来仔细阅读。
上面具体描述了伴崎敦也和其他同伴们的野蛮行为。他们是当地很有名的不良少年,周围的人都很担心有一天他们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除了长峰绘摩之外,还详细描述了被他们强暴的一个高中女生。她和绘摩一样,没犯任何过错,只因为伴崎他们看上了她,就成为牺牲品,后来因为想不开而自杀。
记者还採访了这位高中女生的父亲。她的父亲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手杀死伴崎。」还说他很能体会长峰嫌犯的心情。
报导还以以下这段文章做结论。
「让误入歧途的少年改过自新固然重要,但是有谁来医治无辜被害人心理所受的伤害呢?这样的观点是目前法律所欠缺的。失去子女的父母还要去为罪魁祸首的未来着想,这未免太残酷了,不是吗?」
「妳觉得如何?」长峰问看完后抬起头来的和佳子。
她摇了摇头。
「这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好像对他们束手无策。放任这样的人到现在的确很让人震惊,而且因为是未成年,所以也无法判处很重的罪刑。」
「没错,这的确是没办法,但是对我来说,还有更令我震惊的事。」他拿起周刊,指着其中某部份的报导,「就是这个。」
和佳子看了后点点头,她感到很愤怒。
「他好像有跟朋友们说过他强暴女生的事,而且还引以为傲。」
「还有人说曾经看过那些录影带和相片。当时伴崎他们的说法是,这样做是为了之后防止被害人来闹,或是报警。」
「真是……太恶劣了。」
「那两个家伙还这样说喔,说什么被他们强暴的女生如果自杀的话,就太幸运了。」
和佳子垂下头,她不敢看长峰的脸。
「这篇报导里的高中女生自杀事件,我想那两个家伙应该不会不知道。搞不好他们就是知道了,才那么说的。因为实在太幸运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担心会被送到警察局去了。」
「我真的……不愿意这样想。」和佳子低声说。
「但是这是事实。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行为,对被害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而且就算知道,他们也没有任何感觉。当然,更不用说反省了。」长峰用手拍了一下周刊。因为太大声,使和佳子吓得身体抖动一下。
长峰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并不是没有犹豫是否要复仇。杀死伴崎是一时冲动,我虽然继续追杀着菅野,但还是曾经很迷惘,总是在想搞不好他现在正在反省、或是已有悔意、抑或是想要重新做人了。这么一来,绘摩的死就没有白费,我或许可以把它想成一个让人能改过自新的代价。这么一来,我应该要让他活下去,而不是杀他,这样才有意义不是吗……我曾经这么……」他突然打住,左右摇晃着头,「我真是个滥好人。看过这篇报导后,我更确定了。都害一个高中女生自杀了,那两个家伙还不能得到教训,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自我反省。这样也好,因为这代表他们对于弄死绘摩一事可能也抱持着同样的态度。也就是说,菅野根本没有反省,也毫无悔意,他躲起来只是因为不想被警察逮捕而已。现在他一定正躲在某个地方,盘算着如何让自己脱罪,满脑子自私自利的想法。我敢说,那种人根本没有资格做人,我也看不出来他会改过向善。既然这样,至少我要将家属的愤怒发泄出来,我要报仇,我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令人憎恨!」
长峰说着说着,情绪似乎越来越亢奋,不自觉变得很大声,和佳子瑟缩在一旁。她觉得长峰的愤怒好像是针对她。但是事实上,长峰可能也对社会大众不能理解身为家属的悲伤,以及主张不赞成复仇,感到很愤怒吧。
长峰大概发现了她瑟缩着身体吧,他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对不起,我不应该跟妳说这些的,而且我已经这么麻烦妳了。」
「没有关係。」
「民宿那里不要紧吗?这样的话不会影响营业吗?」
「不,没关係,请不用担心。」
其实是有影响的,但是和佳子不能说。
「警方不知掌握了多少?如果他们已经知道菅野躲在哪里的话,戏就唱不下去了……」长峰咬着嘴唇。
「请问……你今天为什么要带那个行李?」和佳子说出了她在意的事,眼睛不知不觉看向高尔夫球袋。
长峰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摺叠好的纸,摊开后递给了和佳子。那好像是用电脑列印在A4纸上的。
那上面印着房屋仲介的资讯,而且都是中古民宿。
地点:长野县诹访郡原村 距离中央道诹访南─C只要十二分钟
售价:二五○○万圆 土地面积:九四○平方米 建物面积:一九八平方米
结构:木造两层楼建筑十镀锌钢板屋顶 建成日期:公元一九八○年一月
「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网路上找到的资料,今天我去看过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菅野可能躲在这里。」
「咦……」和佳子对于出乎意外的答案瞠目结舌。
「其实我又接到新的密告了。之前我也告诉过妳吧?我会知道伴崎就是因为那通密告电话。那个人又提供我情报了,他在我的手机里留言。」
长峰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电源后,操作了一下便递给和佳子,她贴在耳朵上听。
(菅野快儿很可能躲在长野县内最近才刚倒闭的民宿里,应该是距离高速公路交流道不会很远的地方。)
是一个说话含糊不清的男人声音。和佳子咽下口水,抬头看着长峰。
「不知道这是谁,也让我觉得有所顾虑。但是上次的密告也不是恶作剧,所以我想这次也应该可以相信吧。不,对没有任何线索的我来说,只有相信一途了。」
「所以你就去找要出售的民宿……」
长峰点点头。
「即使倒闭也未必会出售吧?但是我认为这么做,会比之前的方法更有可能找到菅野。今天我还在想,搞不好可以找得到他呢。」
「所以你才带着所有家伙出去了。」
「嗯。到了那个时候要是没带最重要的东西,就什么都甭说了。」这样说完后,长峰瞥了一眼高尔夫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