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什么节目录影结束了。三五成群的年轻女孩穿过大厅,从电视公司的大门走出来,每一个人都打扮得很漂亮,表情看起来也神采奕奕。应该是个令人开心的节目吧。本来再过个两三年,千晶也可以成为这样的女孩,鲶村一边目送着这些女孩,一边思忖着。
不只她们,在电视公司内昂首阔步的人们,感觉每一天都好像过得很充实。他们好像完全不知刚才在这里播出的现场节目主题。鲶村可以想像,对每天庸庸碌碌的人而言,少年犯罪的被害人的痛苦,根本和他们无关吧。
那个导播也是一样。他想起了两小时前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年轻男人。
在排演时,他反覆告诉鲶村同样的话。他说,我们要你对现行的少年法表达不满,接下来进行的讨论,也会出现这样的主题,所以到时候主持人会徵求你的意见。
但是导播开始提出一项项要求。
「您可以不用说得很完整,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使说些很强硬的话也没关係,因为最重要的是要将您的愤怒传达给观众。我们希望您大发雷霆,即使有点夸张也没关係。」
虽然他对少年法感到愤怒,不过不是叫他尽量生气,他就可以表现出来的。即使是要他夸张点,他也不了解要夸张到什么程度才好。
原来鲶村并没有被邀请参与讨论。他有些不满。他们是跟他说,要请他出席少年法相关的讨论会,但是来到现场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角色已经被设定好了──那就是要对坚持守护少年法的律师发飙的角色。或许到了现场,他的火气就会直飙上来。可是如果要事先定好到时候要说的台词,就太奇怪了。
但是导演解释说:因为这是现场节目。
「到时如果你说不出话来,就糗大了。如果不事先定好部份程序,节目就做不下去了。而且有些话和肢体表现不适合用于现场节目,我们一般都会请没经验的人多练习几次。」
接着导播还加了一句:「电视节目都是这样做的。」
正式录影时,鲶村非常想发言,他旁边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AD,一直不断和导播讨论着事情。鲶村试着对他说想要表达自己的意见。
「请等一下,不久后主持人就会问您的意见。」
AD这样说,但是周刊总编和律师轮番唇枪舌剑,主持人好像忘了鲶村的存在似的。当然,他并没有忘记,他应该也是按照事先定好的程序在进行节目吧。
终于轮到鲶村发言了,但是那只是事前讨论过的东西。鲶村没有办法,只好照本宣科。因为他听导播说之后还有机会发表意见。
但是一直到节目结束,他就只发言过那一次。不仅如此,到了节目的下半段,他的麦克风就被取下来了。
他们说话不算话,他想道。他很气来邀请他上节目的《焦点周刊》的小田切。
他原本是打算向他抗议报导内容的,但是却反被拜託。小田切说希望他参加电视台举办的讨论会。
「有一个团体是在研究少年犯自新的,他向我们提出抗议,说我们那样报导等于是指名道姓,说我们没有保护少年们的隐私权。您不觉得他们说的话很夸张吗?这次我们本来就只打算保护鲶村先生的隐私权,但是如果有不周全的地方,我向您道歉。那些家伙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隐私权,所以我们决定要奋力一搏。」
小田切是个能说善道的男人,儘管他接受了鲶村的抗议,但他用强调他们有一个共同敌人的方式,试图拉拢鲶村。鲶村完全掉入了他谈话技巧的陷阱里。当然,在鲶村听到有人要包庇那些少年犯时,一股怒火确实就瞬间冒上来了。
答应参加电视节目录影后,时间一下子就到了。几小时后,他就开始和电视公司的人讨论。鲶村本来是想要準备很多东西来参加讨论会,他还想整理自己要说的话,但是根本没有那个时间。还搞不清楚状况时,就轮到他出场了,然后录影就结束了。
他心想,去上那样的节目到底是好是坏?那个节目有能力诉求什么吗?
想到这里时,小田切就和电视公司的人一起出现了。走在他们后面的就是杂誌总编和那个叫岩田的律师。小田切没有上节目,但是他也有来电视台,负责支缓总编。总编完全不了解这次要讨论的问题,鲶村也是来到摄影棚后才知道他好像为了上节目才由小田切为他临时恶补。
令人惊讶的是,那个总编竟然和岩田有说有笑,两人的表情完全没有残留任何刚才在节目上的不悦,简直就像是认识好久的知己一样熟悉。
鲶村茫然地看着两人的样子,小田切发现了他,便走过来。
「辛苦您了,您刚才表现得很好呢!」小田切眯起眼睛,悠閑地说。
「喂!那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你不是说要让我讲话吗?但是我根本不能把我想说的说出来。」
「不,哎呀,这种节目常常都会这样,所以才要綵排好几次,请你练习不要做无谓的发言。」小田切的表情让人觉得很心虚。
「为什么不让我参与讨论?那个总编只讲自己的杂誌,一点也没有为我辩护。」
「我了解您的心情。」
电视公司的人好像是发现了鲶村的态度,都逃之夭夭地离开了。
总编和律师仍然继续聊着天,两个人都面带着微笑。鲶村还看见他们互换名片。
「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鲶村用下巴指着那两人。
「他们怎么了?」小田切问。
「为什么会聊得那么开心?刚才明明还在争论。」
小田切回过头看两人,发出了「喔」的一声,便面带微笑。
「他们刚才只是在讨论,并不是吵架,所以节目一结束,当然会互相慰劳一番。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或许是吧。但是那律师是来向杂誌社抗议的吧?即使节目结束了,敌对的立场应该也不会变不是吗?」
「话是没错啦。」小田切搔着头。
总编走了过来,对鲶村说「辛苦了」之后,便立刻看着小田切。
「我先带岩田律师去上次那家店。」
这句话令鲶村瞠目结舌,原来是打算请律师吃饭。
「喔,好,我知道了。」小田切似乎有点尴尬地回答。
鲶村茫然地看着折返回到律师身边的总编背影。
「喂!小田切先生。」
「好啦、好啦!」小田切边说边用双手做出息怒的动作。
「请不要那么在意,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所以您也应该明白多少都要使些手腕的吧!」
「什么样的手腕?你要不要也来耍场猴戏看看!」
可能是不爽被说成耍猴戏吧!小田切也不太高兴。
「喂,那个条件怎样了?」
「条件?喔……」小田切摸着下巴的鬍子。
当初答应上电视时,鲶村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希望小田切能把写《焦点周刊》那篇报导时所访问过的对象,都介绍给他。他对和伴崎敦也他们最亲近的那个少年尤其感兴趣。
「您还是想要见他吗?我觉得就算您见过他,也没什么用的。」小田切很明显不高兴。
「现在你才说这种话。」鲶村板着脸,「难道是你欺骗我吗?」
「不,我怎么可能欺骗您?如果您说您一定要见他,我会想办法的。只是我是为您着想……」
「你不用为我着想,你给我遵守约定。」鲶村瞪着他。
小田切叹了一大口气,撇下嘴角,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记事本。
※ ※ ※
从漫画出租店出来时,阿诚问了价钱后,吓了一跳,因为比他预期的要贵。虽然没有看錶,但是他好像待了快四小时。
外面天已经黑了。他觉得肚子很饿,但是身上剩下的钱已经不够他在外面吃东西,或是去便利商店了。没办法,他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他总是习惯将手伸进左边的口袋里,但是本来应该会放在那里的手机,今天却没带。他在出门时留在家里的,这是警察的命令,因为快儿不知什么时候会打电话给他。
要是这件事能快点结束就好了,阿诚心想。手机也不能随意使用,在家也常常被警察盯着,他和以前的那些玩伴全都疏远了。他们虽然和快儿、敦也应该也有些利害关係,但是他们全把阿诚当作代罪羔羊,然后自己躲到安全的地方。现在和阿诚联络对他们来说,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事。
《焦点周刊》的报导,更使情况雪上加霜。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里面都在写阿诚的事。只要看过杂誌,再加上对这个地方熟悉的话,应该就可以立刻猜得出那是在写阿诚。事实上,那本周刊出刊的那天亲戚便不断打电话来,附近的人看到他也比以前更冷漠。而父亲当然又会盘问他,像是什么时候被採访的之类的问题。阿诚想要装傻,但是临时想到的谎言却立刻就被拆穿。
「你怎么会被周刊的人骗啊?你是白痴吗?这叫做没有写你吗?」父亲的震怒让阿诚以为自己会被打。
他确实是被骗了,阿诚心想,他没想到那个人会那样写。不过,他就是希望对方不要写自己,才会那么老实回答问题的。
可是阿诚不知该如何抗议。他再次见识到成人世界的龌龊与尔虞我诈的複杂了。
当他正在等红绿灯时,后面有人叫他。「你是中井诚吗?」
他回过头一看,是个矮小的男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难道又是刑警吗?
「我是。」阿诚很有戒心地回答。
「可以耽误你一些时间吗?」
「有什么事?」
「先不要问那么多,请你来一下。」中年男子迈开步伐,阿诚只好跟在他后面。
在距离红绿灯有点距离的小巷子里,那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你是菅野快儿的朋友吧?」那男的突然问道。
阿诚显得很紧张,因为那男人全身都散发出憎恨的气息。
「大叔,有什么事吗?」
那男人用三白眼瞪着他,「我是被害人的父亲。」
「就是被你们当作玩具糟蹋的那个女生的父亲、就是被玩弄后自杀身亡的女生的父亲。」
他睁大了眼睛,不由得往后退。他会不会是来杀我的?阿诚有一瞬间这么想道。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他声音在发抖,双腿也开始颤抖。
「别啰唆!你有借车给那两个家伙吧?你应该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还协助他们吧?那两个家伙拍的录影带,你也看得很开心吧?」
阿诚拚命摇着手。
「我说我不知道,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环顾四周,找找看有没有警察在那里。他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他想要逃跑,但是双腿无法动弹。就在这时,那男的又说话了。
「你逃走也是没用的,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我话可说在前面,我根本不怕被关,就算被判死刑也无所谓。」
阿诚心想他要杀我了,如果不赶快逃跑的话──
「菅野在哪里?」那男的说,「你应该知道吧?」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就告诉警察了。就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所以警察才会一直守在我家旁边监视的啦。」
「菅野会和你联络吗?」
「我也不知道。警察说或许会吧!」
「好,」那男的点点头,靠近阿诚,「那你照我说的做,这样我就放你一马。」那男的呼出的气息有股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