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對夢的甜美而苦悶

工房迷宫果然是充满了无数的威胁与意料之外的惊愕的世界。

第四层的尽头『坟墓码头（gray grave）』充满了大量突破了裸露的土块的丧尸手臂，想要抓住探索者的脚。虽然悠佑笑着说『它们不会害你们，只是在吓我们在和我们玩而已』，但这幅景象实在是无法一笑置之。露娜暗自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和艾维尔一起睡。

进入第五层，最开始遇到的便是『树女精的歌谣舞台（ariadne arena）』。刻有美少女雕像的树木群，她们唱出的歌声轻盈如朗朗晴空，同时相当舒心，令人不由得随之起舞。自然不必说露娜双眼闪闪发光地听着宛如庆祝到达了这个阶层的魔法使一般歌唱的树女精的歌谣了。

『命运的苹果园（sweet apple wood）』。树林中的苹果，无论是形状，种类还是大小，无论取下哪一个都相同。五颜六色的苹果在绿色的画布上打上点彩，缤纷的颜色令人开心。鑒别这里的苹果时，一般的常识并不通用，摘到『正中靶心』的苹果全凭运气，这便是命运这一词的全部含义。为了实际操演一遍，悠佑咬了一口一旁的天蓝色苹果，说了句『好酸！』，一下子吐出了全部果肉，令得露娜与艾维尔一阵发笑。

从偶然遇见的迷宫美食俱乐部（club）——正如其名是追求美食的社团活动——的前辈那里收到苹果，立刻咬了一口之后，浓厚的甘甜舒爽与酸味在舌尖上炸裂。悠佑则是彷彿满脸怀念地远远望着享受地吃苹果前进的露娜她们。

当然，旅途并非完全是快乐的。

在『坟墓码头』被一个混入死尸手臂的真丧尸（ghoul）袭击，在『树女精的歌谣舞台』上与被歌声吸引而来的感情人偶（heartfull doll）发生纠纷，在『命运的苹果园』则是栖息于树上的虹色芋虫（lyar more）突然在眼前大量落下，令得露娜与艾维尔发出凄厉的悲鸣。

有满眼泛泪的逃跑，也有流血的战斗。

但还是笑容更多。

倒不如说，麻烦的事情反而像是为了给时间点缀色彩的香料一般。

「啊哈哈哈，真是辛苦呢！」

露娜欢笑着如此说道。艾维尔也看着这般的露娜露出了微笑。悠佑走在几步之后，挠了挠头——突然，脑海中驰骋过记忆。

『悠佑，快看！虹候鸟（rekok）居然在这种地方筑巢了！』

「——」

她是一位有着醒目红髮，双眸如火的少女。

迴旋到过去的记忆旋涡，深深地填满脑海。

他自己第一次挑战这一阶层之时，身旁的人便是她。他们也曾像现在的露娜与艾维尔一般，看到新奇事物时双眼也会闪闪发光。

但同时，他也感到一阵悲伤。

自己已然不像曾经那般描绘纯粹了。在鲜艳色彩盛放的宝石般的记忆之中，佔据了大部分追忆的『她』已经不存在于这所索拉纳卡尔塔的任何一个地方了。这个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悠佑前辈？」

听到声音，悠佑一下子从回忆的水底中抬起头。

眼前，樱色的少女满脸不可思议，黑水晶少女则是视线惊讶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露出这副表情呢？」

「呃，这话好像应该由我来说吧？」

听到艾维尔辛辣的指摘，悠佑的脸狠狠地抽了抽。

他反省着自己竟然露出了如此易懂的表情，慢慢地阖上了记忆之盒的盖子。

「悠佑前辈，虽然我们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还请说出口吧。如果我们能帮忙的话，一定会加油！」

他的苦笑更深一层了。这样一来，就根本不知道谁才是前辈了。

「不用担心……根本说不出口啊。多谢了。到了五年级，背负的东西也多了起来，有时也会想要发牢骚啊。虽然现在还没事，但如果实在受不了了，能拜託你当我发牢骚的对象吗？」

「嗯！到时候我会带着点心和饮料到前辈的房间里来！」

这想法真有女孩子的风格。

悠佑感到自己像是被这副笑容所拯救，轻轻摸了摸樱色的髮丝。

「那就继续走吧。差不多快到目的地『古纺图书馆（Bibliophil Legacy）』了。」

「嗯！」

因为温柔的后辈，悠佑甩掉之前的回忆与杂念。自己有着何种过去，自己曾是何种人物，这些东西都与她们没有任何关係。这次远征是她们授课的一环，借用露娜的话，那便是她们的故事。

他自己不过是这个故事中的一个配角。塞给她们配角的过去的残骸，以及自己怀有的后悔的清算，这种事情是完全不合乎道理的。

「悠佑同学，真的可以吗？」

按照自己的想法分配完迷宫探索的职责之后，艾维尔向悠佑说。

「嗯？怎么了？是想让我教你克劳德式的迷宫探索术吗？」

「你在说什么呢。我才不準备说这种玩笑话。」

是玩笑开过头了吗，悠佑不由得眯起眼睛。

「那，你準备说什么？」

「虽然我完全不担心你，也完全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嗯嗯，但还是请让我说两句。」

为了这一点点申明，艾维尔花了相当大的力气上了份保险，然后说道。

「还请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你发生了什么，露娜会伤心的。」

悠佑睁开双眼。

艾维尔有些害羞地看向后方。

「怎么了，你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

「还请不要误会了。我只是不想看到露娜露出悲伤的表情。嗯嗯。而且你也帮了我们好几次……我也曾经有过一点点觉得你帅气的想法。」

「嗯？你最后说了什么？」

「不用在意。总之，我对你在某种程度上，有了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的信任，所以请用尽全力守护露娜。」

「不过我也会守护你来着？」

「——。再见了。」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艾维尔快步走到了走在前方的露娜身旁。看着她的背影，悠佑同时心中有了一丝决心。无论形式如何，她交予了自己信任。那就让自己活得不会辜负她们的信赖吧。直到最后都当她们的前辈吧。

因为前辈本就应该帮助后辈。

心里新添一份决心，悠佑跟在了他们身后。

＊＊＊

这里是世界的书本集中的场所。

以两根巨大的白柱为支撑的幻想玻璃宫殿。栖息在第五层的虹色蝶发出光芒，透过玻璃，漫反射，孕育出灿烂的光辉，色彩鲜艳，又散发出静谧的美感。这座兼具静肃与优美的宫殿，被曾经的探索者赋予了『古纺图书馆』的名称。

在通向这座宫殿的白色长阶梯两侧，摆放着许多的玻璃雕像。手指扶着单片眼镜的贤者、奋力张开翅膀的女战士，悠佑他们侧眼看着就像是在欢迎前来求取知识的新探索者一般的塑像，走上阶梯。

「哇啊，好漂亮……」

抬头看着玻璃宫殿，露娜发出讚歎的感叹。同时她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书写，记录下自己内心的感动。看到她那无论何时都向着梦想不断奋斗的姿态，悠佑也不由得嘴角一扬。

走上楼梯，刻有精緻花纹的水晶门滑动一般到了悠佑他们的身前，然后发出了咚咚的钟鸣。

「发，发生了什么？！」

露娜目不转睛地盯着迄今为止已经让她们吃尽了苦头的工房迷宫魔术机关（gimmick）。艾维尔也眯起眼，警戒着周围的同时拔出剑。他们应该是把这清凉的钟声当做了对探索者的宣战布告了吧。

看到她们两人露出这副模样，悠佑苦笑之余——

「放心。这里是在迷宫之中也相当罕见的对于探索者友好的迷宫（Dungeon）。」

「友好，吗。」

「嗯。证据就是……看吧。」

在悠佑的手指之前，滑入的水晶门这一玻璃宫殿的入口处。

有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僕低下头。

银月色长发及腰，身高在女性之中算是高挑，天蓝色的衬衫之上套着相当合适的女僕围裙。一举一动兼具优雅稳重，娴静优美一如湖畔升起的银月。

疑惑着这种地方为何会有人存在，正準备发出疑惑声音之际，魔法少女们注意到，端庄的她的相貌——对，太过美丽了。

肌肤令人感受不到人类的颜色，双眸之中孕育着光辉。最为显眼的是露出的肘关节处显明的，明显不属于人的无骨关节。有了这些情报，魔法使能导出的结论便只有一条了。

「呃，这是魔法人偶（Marionette）……？」

「有着美妙发色的小姐们，如您所言。」

魔法人偶露出甜美的微笑。而对于被投以言语，露娜惊讶地双眼圆睁。艾维尔也带着相似的表情观察着魔法人偶。

「还请放下警戒心。我是在本图书馆担任管理员的魔法人偶，名为菲伊尔。带领抵达此地的魔法使大人便是我的职务——」

说到这里，魔法人偶——菲伊尔停下话语，微微欠身摆出了招待悠佑他们的动作。

「欢迎来到『古纺图书馆』。我们对于各位的来访不胜感激。」

露娜与艾维尔满脸獃滞地相互望着。

然后表情不变地看向身后的前辈，然后不住地微笑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以这里是这种地方对吧。

「不对不对不对，到底是哪种地方啊？」

依然无法理解，艾维尔狠狠地摇了摇头。带着未想通的疑问，露娜他们在菲伊尔的带领下走入了玻璃宫殿之中。

＊＊＊

走在图书馆之中。

该说不愧是工房迷宫中的迷宫吧，在菲伊尔的带领之下参观的宫殿的装修散发出相当不可思议的氛围。实现了来这个地方的愿望的露娜相当兴奋，视线不断左右移动。

大约是与宫殿相同材质的玻璃书架四处交杂，整个藏书空间宛如迷宫一般。填满视野的书架，有从头顶的墙壁之中凸出的，甚至还有就这样顺从重力慢悠悠落下的。

在书架之间，小人——妖精种（pixie）往来。他们小巧的羽毛闪烁着光辉。一只妖精突然靠近，它双手抱着与身体等大的书，像是要钻进书架的空洞之中一般将书插入。在满足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之后，为了完成下一件工作飞向了图书馆深处。

这种景象在图书馆的四处不断重複着。

纸与墨水的香气四溢，露娜双眼闪着星星，向走在前方的魔法人偶说道。

「菲伊尔小姐菲伊尔小姐，那些妖精是怎么回事呢？」

「书之妖精……也就是『戏书（rimore）』。他们是由创造图书馆的那位大人创造而出的魔法生物。以吸收图书馆溢出的魔力为报酬，让他们负责整理书籍。他们相当热心，帮了很多忙。」

「哇啊！哇啊！」

带着满脸的兴奋，露娜在笔记本上狂书着什么。看到她这在世间留下文字的行为，菲伊尔突然停下了脚步，摇着银月色的髮丝微笑着回过头。

「有着美妙发色的小姐，可否请教一下名讳？」

「露娜！」

「露娜大人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菲伊尔仍是满脸的甜美微笑，像个閑谈的教师一般竖起一根手指继续说到。

「那么，露娜大人，虽然略显突然，但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您知道方才妖精们搬运的『古纺图书馆』的书究竟来自哪里吗？」

「……？不，我不知道。」

「呵呵，那么，请随我到这边来。」

她带着令人难以想像是魔法人偶的高雅微笑，带领他们进入了某个房间。

这个空间中，纯白的纸张与羽毛笔交错飞舞。

羽毛笔没有经由任何人手地跳舞般来回飞舞，在纸上记载下文字。如果无处记载，那么就换下一张纸、下一张纸、还是下一张纸。如果没了墨水，就自行飘到设置在房间角落的墨水瓶旁在笔尖蘸上墨水以作补充。

这种作业不断重複，产生了许多写有文字的纸张。

而妖精就像是要缝补上羽毛笔之间的缝隙一般飞行着，将纸张收集送至上面的阶层。

在那里等待的几只妖精将之扎成一捆，用一个像是钉子的道具开了个孔，拴上绳子，用整个身体将封面压上之后，一本书就完成了。

「…………」

一只妖精抱起完成的书籍，通过小窗将之运向先前的书架之中。

看到这幅景象的露娜虽然已经獃滞，但依然对青空色的眼瞳中看到的世界发出了疑问。

「是在，创作书籍……？」

「呵呵，嗯。但还是有需要订正的点。」

对露娜的低语做出了正确一半的评价之后，菲伊尔将嘴靠向了一只妖精，低声说了些什么。在立正敬礼之后妖精飞向了某处，没过多久便带回了一本书。菲伊尔将之接下，交给了樱色的少女。

「请看。」

「……？」

露娜头上浮现出疑问符，同时露娜接下菲伊尔递来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