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好和最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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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弟兄们，干爆他！」

十三城飞速移动滑鼠，操纵他的游戏角色拿着双持天使斯泰尔，打空了一个头戴深绿色乌龟壳士兵的血条。」

十三城的角色是一个双马尾俏萝莉，穿着校园风格的网格花纹短裙。

这是一款拟真开放射击游戏，游戏很简单，就是拿各种稀奇古怪的枪械击败对方所有玩家。十三城的角色是用游戏里的捏脸功能做出来的，他并非十分热衷于这款游戏，只是纯粹地想发泄一下。

十三城的右手握着滑鼠飞快地左右移动，左手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

屏幕里，看上去可爱动人的虚拟少女，用手中的双枪，破坏了敌阵大本营的防御工事，无情的子弹，把一个身着弗朗明哥风格套装的壮汉打成了筛子。

城鬆开长时间紧握而被汗湿的滑鼠，仰头瘫在太空椅的靠背上。游戏界面闪烁了一下，出现了一个肋插双枪的交叉双翼图案——这是游戏胜利的标誌。

「明天……就该回学校去了啊…」十三城用双手搓着脸，轻轻叹了口气。

〇

一个月前。

国轩跟着十三城进入独居的公寓。

虽说十三城作为男生，是个大老粗。但这不大的屋子被收拾得也还算勉强能住人。

一张餐桌课桌两用的桌子，一张床，几把椅子，一间厨房，一间厕所。桌子边上摆成一排的形态各异的魔方为这黑白色的「家」染上唯一的色彩。

奇怪的是，门口本应摆鞋的地方，有一双破旧不堪却十分乾净，粗糙的布料洗到泛灰的舞鞋。国轩不是第一次来，但他从来没在意过。

国轩随意地踢掉鞋子，问道：「城，这次弄到什么好东西？」

十三城微微一笑：「不枉我每天凌晨六点準时蹲点，颜值与智商并存的名头果然实至名归。」

「快点，让我瞅瞅。」

十三城故意用鄙视的眼神瞥了国轩一眼，国轩像乌龟那样把头一缩，搞怪地吐了吐舌头。

国轩是个胖子，满脸雀斑，瞅人的时候总喜欢把他那双原本就不大的小眼咪得无迹可寻。

十三城打开他的运动型帆布挎包，取出一沓花花绿绿的照片摊开在桌上——那些全是女学生的照片。

国轩像抓牌一样抄起一摞照片，活像饿了几个月的老鼠见到了白花花的大米。

「这个不错啊，这个也是，这次那帮人绝对会满意的——这个真不错。」

城接过国轩递来的照片，只看了一眼就随手丢在桌上，「我倒觉得一般，不是有句话说什么『一白遮三丑，一黑毁所有』嘛，我看，其实都差不多。」

「是老兄你的标準太高了。服装自由真是美事，不像我们学校天天强制校服。」胖子说着，拉了拉XXL仍略显短小的蓝色运动服。

「虽说是强制，不过没什么人遵守吧——除了你。」

国轩作出扭捏的神态，城不禁一阵噁心。

「就算这样，人家学校的还是更好看嘛。」

〇

第二天，早晨六点。

十三城从挎包里掏出他的宝贝单反——这是他曾经参加的社团里，一个好心的前辈送给他的——调整好镜头。

平时，他会在和一高校大门口马路对面的一家小卖部蹲点，那小店老闆和他熟络，每次拍完，他就在店里把照片印出来，顺便送给老闆一份。

但最近，这样的拍摄似乎已无法达到要求。在那地方，隔得太远。再好的相机也只能拍个感觉，拍不出韵味，要想拍特写，还得凑近了拍。

他对自己挑的位置很有把握：在一堵矮墙边上，周围绿化用的低矮灌木成了他的天然屏障。在这儿，绝对能拍出好照片而不会被发现。

上学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他简单地拍了几张，他没有贪得无厌，因为他不想在机会真正到来时失去它。

十三城是摄影爱好者，这点毋庸置疑，但偷拍女生，却并非他真正所愿。

不过说实话，比起涂脂抹粉的卖弄，他的确更喜欢天然去雕饰的青春之美。

将近七点，他已经拍了不少，其中不乏精品，兴緻正来，一辆黑色比亚迪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城的镜头里。

「怎么把车开到自行车道上来。」他在心里咕哝着，只期盼那辆车赶紧离开。

结果远没有想像那么美好。车门打开，一条腿迈了出来。从车上下来一位戴着方框眼镜的中年男子。

十三城瞬间愣住了，眼镜忽地瞅见灌木中蹲着个活人，吓了一跳，有些恼火地问道：「同学，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时间，他慌得没了分寸，也许是做贼心虚吧，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有数十种以至上百种更优解，此刻，却偏偏选中了一个下下策——逃跑。

他唰地站起，跳出灌木丛，撒腿就要跑，眼镜儿见势头不对，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出于本能的，他抢前一步拽住了十三城飘在身后的挎包。

呲啦——，年迈的旧包怎能禁受住这样的拉扯。

「我的包！」

包的拉链被硬生生地撑开，里面的旧照片散落一地。十三城像一头绝望的野兽扑了上去。

可是，已经迟了。眼镜儿只瞥了一眼，脸色立刻涨得铁青。有爱凑热闹的学生围上前来，不由得惊呼出声。

「哎嘿！你们瞧瞧，这不都是咱学校女生的照片吗。」

「别说，拍得还真不赖。」

「哟吼，没想到还真能见到传说中的偷拍狂啊。」

此刻，他只觉得头部好像被人用榔头狠狠地敲了一下，眼前直发黑。

完了，一切都全完了。

……

后来，经双方学校调停，得知自己宝贝女儿的人身权利受到侵害的家长们才没有把这事儿闹到法庭上去。

不过，校方也给予十三城严厉的处分，那就是记大过一次，三十天期休学并取消全年任何评优评先资格。

现在，一个月期限满了，到了返校的时候。

这天，他起的很早，罕见地认真打理了自己，校服浆洗晾乾，虽然只是和之前一样平常的上学，但他却总觉得前面好像有什么重大仪式在等着自己似的。

心里掖着一种陌生的新鲜感，胀满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手脚都像泡在水里那样使不上劲。用凉水沖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少年的脸，乌黑的中长发湿漉漉地搭在前额。

十三城和往常一样，穿过因为不合理的城市规划，被高楼挡住阳光，黑漆漆的小巷，像一只夜猫子钻到外面的世界。

天空亮堂堂的，阳光明媚，太阳照样升起，忙忙碌碌的行人照样行色匆匆。

他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光亮。毕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是啊，又能怎样呢。

一如既往的上学，生活，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孤立校园暴力等事件，或者说他从前一直都是这样。但唯一令他奇怪的是，国轩没来学校。

有人告诉他，国轩两星期前就再没来过了。两星期前，城盘算着，那正是自己休学一星期后，不知怎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十三城所就读的，是一所叫不上名号的高中，学生们对校规视若无睹，对老师爱答不理。

上课的时候，讲台上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城一边费力排除教室里各种噪音的干扰，一边努力地瞪着生物书上孟德尔骚气的大头像。

在学习方面，城其实做的不赖，或者说，他天生就有一个灵光的头脑，不用怎么费劲也能把分数挤到「A」等以上。

老师钉在讲台上，以恆定不变且百无聊赖的语气机械地朗诵他的讲义。他不去管也不想去管那些学生——他甚至不敢往讲台下看上一眼，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打心底佩服这位老师。这样的课堂，依然恪尽职守地完成教师的天职。无论是为了保住教师职业的饭碗还是因为什么，换做是他，绝对一周不到就撂挑子不干了。

但这位生物老师的天职暂时中断了——下课铃响了。

「那好……同学们，我们下次再说。」老师拿起教案，飞快地扫了一眼底下笑闹成一片的学生们，飞快地逃离了教室。

上课，下课，放学……

一如既往，毫无变化，十三城几乎要庆幸自己就读这所休学处分已成常态的学校。他漫步在学校与家之间不长的人行道上。

远远的，有一棵香樟树立在路边，树榦上有一块地方褪了皮——这是十三城的「杰作」。瞅见它，城飞快地将手探入书包外侧的口袋，抓出一只黑色的弹弓，他随便捡了一粒石子。

十三城半睁着左眼。两指绕过橡皮绳，夹住石子，拉满皮筋。石子「咻」的直飞而去，正打在香樟树皮的那块旧疤上。

类似与天赋一样的东西，十三城自出生以来便精于射击瞄準。

「真是一如既往的准呢。」如果国轩在的话，大概会这样说吧。国轩，到底发生什么了。无意识间，他又掷出两枚石子，弹无虚发。

「哇哦，百发百中呢。可是…大树先生真可怜呀。」

夜莺，或者是……百灵鸟？总之，这是一种让所有青春期男生——呃不，绝大部分，男同除外——都心波蕩漾的甜美声线。

十三城像上了锈的机械愣愣地转过头，挂着微笑的可爱脸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陈……陈冉冉？！」

啊，这个名字，十三城怎么会不知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陈冉冉，自从升上高中便取代高三某学姐成为全校男生心目中第一美少女。想当年十三城还在以本校女生作为拍摄对象的时候，一大半的照片都是围着她拍的。

「嗯？很意外吗，十三城？」陈冉冉微微俯下身，从下方仰视着面前一脸讶异的男生，嘿嘿一笑。

「啊不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大家都同校，又是同级生，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这太不公平了。」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卷着披在肩上的髮丝，冉冉赌气地瞅着十三。

后者挠了挠头，回报以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那，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那正好，我们顺路，一起吧。」

「！？」

〇

如果被学校里那帮男生知道的话，估计会被追杀吧。十三城和陈冉冉并肩走在回家路上，如此设想自己最后悲惨的下场。

「在想什么呢？」冉冉向他偷瞄了一眼，「我猜猜，你在想涩涩的事情。」

「完全错误！为什么我会想那种事情？」

「那就是……在构思未来？」

「不对……不过也不能算错吧。」

十三城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生着实清奇的思路折服了。自家门口那些老套的景象出现在眼前，他刚要开口，却被打断了。

「到家了！」冉冉庆祝胜利似的高举起双手。

「唉？你……」

「嗯哼？」

「你就住我家对面？！」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一时无法接受。这简直比国轩大清早主动要求早起去晨练这件事还要令人震惊。

「哦，是吗？原来我们住这么近啊……啊哈哈真是好巧啊。」当事人扭过脸去乾笑了两声，冷汗直冒。

看来您一点儿都不惊讶呢，年级第一小姐。不过，虽说只隔了一条街，差别还真大啊……他禁不住在心底吐槽。

确实，相距不过十数米的两幢建筑，却如商务区和贫民窟一样，反差鲜明。

「那，要来我家坐坐吗？」陈冉冉十分自然地问道。

「啊好……不对，这不好吧！」

「没事儿，我爸妈都不在家的。」冉冉俏皮地挤了挤眼。

〇

中规中矩的住房，但似乎来了位不很中规中矩的客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女生家，而且还是全校第一美少女的家。

站在客厅里，十三城有种轻飘飘的不现实的感觉，双脚钉在原地挪不动半步。

「咋了，傻站着干嘛，进来啊。」冉冉不知何时已跑进自己的房间，回头向客厅叫道。

他回过神来，赶忙跟了进去。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小小的惊讶，因为眼前所见的，没有幻想中那般少女感十足。房间乾净的毫无特色，给人一种白纸一样简洁的印象。

十三城很拘束，浑身不自在，他看了看冉冉，却发现对方也正盯着自己，赶忙把视线移到别处，又觉得这样不大礼貌。说实话，他着实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挠了挠屁股。

「你倒是说点儿什么啊。」陈冉冉坐在床沿，脑袋埋得很低，如果十三城注意看的话，一定会吃惊地发现，她的耳根早已红得一塌糊涂。

「这个，怎么说呢……总之，挺好的，就是……怎么说呢，好像少了点儿女孩子的东西。」

冉冉双颊发烧的感觉逐渐褪去，她把面容悄悄藏匿在下垂的髮丝后，苦涩一笑，喃喃道：「是吗。」

这自言自语是十三城所没有听到的，此刻他正思忖着，一直傻站着不是回事儿，于是抽出课桌前的一张椅子不自在地坐了下来。

冉冉抬起头，坐直了身子，望着面前这个大大咧咧的男生。她把双手撑在身后，略小一号的衬衣有详有略地勾勒出她充满青春朝气的身体。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抿了抿嘴，开口道：「十三城同学，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难道是梦幻告白？城前胸的心房肌和心室肌骤缩，此刻，她真的恨透了这该死的安静，因为他害怕自己那电子鼓一般的心跳声会被自己面前的女生听到。

可恶，丢死人了。告白而已，何必如此，可毕竟是哥的人生第一次，可况是被这样可爱的女生。十三城，这是作为一名正常雄性正常的生理现象。

可是，她怎么会喜欢像我这样的人，难不成是在和我开玩笑？还有，虽然她很可爱，人也很好，但我真的喜欢她吗？

片刻间，他的大脑进行了如此複杂的思维活动，以至他一时陷入了混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