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巡狩會

〇

好睏啊，几点了？

睡眼惺忪，橘色的光从木门的罅隙钻进房间，紧闭的房门外传来两人低声的交谈声。

吉卡爷爷？

十三城蹑手蹑脚地溜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夜晚的风很急，如受惊的鸟群四处乱撞，跳动的烛火在地上拖出两条摇晃的影子。

声音从门缝泄入他的耳中。

扎兰叔。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可能……下个月吧。」

「呵呵呵，那你倒是没那个福气消受树皮村的巡狩会了。怎么样，『雪』有下落了吗？」

「还没有……」

「真有个性啊，不愧身为候剑。」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即使没有她的音讯，我也不能再耽搁了——看看这个。」

「……嗯？！这是？」

「是的，『龙之心』的诏令。吉卡先生，您再考虑考虑，要和我一起走吗。」

「这个暂且放下不提，那么公主殿下呢？你完成你的任务了吗？」

「这……既然没有『雪』的加护，要想拯救殿下便更是难上加难。」

「我这里还有一些资料，再留两年，我尽全力帮你找到办法。」

「可是，您的『翡翠裙』不是已经……」

「扎兰，你太小瞧我这把老骨头了，虽然比不上那个人，但我好歹也曾是『龙之心』的一员吶。」

候剑？龙之心？他们在说什么？十三城又偷偷将木门拉开了一些。

交谈声戛然而止，突然间的安静令他心虚不已，转身想逃，正在这时，身后重又传来说话声。

说话，但却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如同远古的回声，那语言有一种独特的魅力。雄浑的气势在咬字的一呼一吸中不断升华，给人庄严的美感。

但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声音，却让人昏昏欲睡。

困意袭来，城的脑袋晕乎乎的。

睡觉去吧。

〇

「小城，来，过来。」

十三城正在火堆上烘烤刨光的芦苇桿，用来做轻弓的弓桿。

「咋了？」他熄灭火焰，连蹦带跳地跑到吉卡面前。

老人家坐在桌前，将一本装订精美的大书推到十三城跟前，笑呵呵地说：「小城啊，你也八岁了，是该学习尤诺里埃文字的年龄了，你瞧瞧这个。」

看上去像一本字典，里面都是他看不懂的符号。即使身处尤诺里埃，学习也是必要的啊。

尤诺里埃文字并不複杂，确切地说，和英文的构成和运用十分类似。用过特定符号间的排列组合组成语块，再藉以传达信息。

十三城学得很快，这不禁让他对曾经细抠语法的英语老师感激涕零。

一年后。

「铛——」

木头相碰的清响，初回交手，两道清俊的身影抽身而出。

安宁是树皮村的清晨的代名词，她并非那无声的寂静，活动着的万物，尤诺里埃呼啸的风，万籁彙集而不显聒噪。

可是这安宁也将变成过去式，成为盛会的伏笔，在这重要的日子，四年一度的巡狩会。

尤比持剑身前，以极小的步幅向斜侧方挪动，踏着弧线形的走位，寻找闪瞬即逝的时机。

十三城右手提刀，以手推腕，刀刃翻卷向上。这把木刀的刀型与苗刀类似，刀身却比苗刀要略宽。

「练剑不少时候了吧，让我瞧瞧你的长进吧！」

「你也不是没见识过！」

城垫步后撤，右腿突然发力，载着身体笔直向前冲去。

刀与剑相交，两人的目光绞在一起。

「你还搞错了一件事，我练的是刀，不是剑！」

用刀背弹开剑身，他把尤比逼入中距离格斗之中。

十三城的出招凌厉而迅猛，虽说动作毛躁且欠缺连贯性，却烙上了他独有的印记——精準。

彷彿是发挥了他对射箭的独到理解和天赋，用兵器击向敌手的空档或破绽，是防守反击战略得天独厚的优势。

唉，真不公平啊——

看着眼前这个在如此之短的时间，武艺已渐渐赶上自己的少年。

已经记不清了，究竟是什么时候，从何时起自己拿起剑来了呢。来树皮村之前？不，还要更早，在母亲还没有死去的时候。

凭自己的意志拿起剑的那一刻，父母欣慰地笑了。

「要成为和你爸爸一样出色的战士哦，尤比。用你手上的剑去保护别人。」

「不，他已经是一名战士了，一名小战士。」

粗糙的大手摩挲着他的脑袋，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

记忆里，母亲的脸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已经，已经记不清了。

从那以后，从那以后的一切……

母亲死了，父亲堕落了。酗酒，斗殴。他像一头髮狂的野兽，手中的剑指向亲生骨肉，用身体力行去传授杀人的技法。

憧憬着剑。可为何，会因剑而痛苦，饱受折磨。

心里无法对这样的父亲产生半点责怪之意：如果那时候，我再强一点的话，母亲的笑容，就不会离开我们。

还不够，我要变强。

把什么寄托在剑上，是荒诞的吧。但是舞剑的时候，彷彿就能看见母亲的脸，只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的话。

毫无还手之力，步伐愈渐混乱，仅是招架便已用尽全力的十三城苦不堪言。

尤比视线空阔，彷彿穿透他的身体，投向极远的地方，手中的间却招式不老，甚至更加迅疾。

城曾与尤比有过无数次交手的经验，对这种时刻他的强大心知肚明。因此当务之急便是，把他从这种「无我」状态里拖出来。

「秘技·淬毒飞刀！」

然而并没有飞刀，蹩脚的恐吓也收效甚微。唰的一剑，险些正中面门。

「混蛋！」这家伙，一点分寸都没有。

正在此时，一个绝妙的点子沖入他的脑中。

「咦？弥娅，你怎么在这儿？」

这句脱口而出时，十三城彷彿已经看到了胜利女神的微笑。

「欧诺弥娅？！你……」

「嘻→嘻↘嘻→嘻↗嘻↗嘻↗嘻↗」十三城狂笑着扑向把后背暴露给敌人的尤比。

秘技·回手掏！

一声哀嚎，十三城痛苦地倒在地上。

「你当我是傻瓜。」

「我呜唔唔——」

「你们两个！」

芙娜双手叉腰，一脸伤脑筋的神情。

「大会就要开始了，你们还在这儿溜达。」

芙娜比城小一岁，和拉塔同龄，不过巡狩会向来是没有女性参与的。话虽如此，作为树皮村的盛会，到时候自然有其它多彩的庆祝活动。

「那就，走吧。」

〇

南方的卡利翁地区，树皮村静卧在她的臂弯里。

秋天的卡利翁很安静。俯瞰尤诺里埃，生灵万物的活动如同没有褶皱的波浪，覆盖在广袤的大地上。

秋天是喜上眉梢的时节，也是动物们最后一个忙碌的季节。自然在贡献了春与夏的热情后，睏乏地眯起眼睛。

节日的氛围悄声无息地在树皮村的大街小巷蔓延。道路两旁多了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颜色。村民们为欢庆做準备，他们在屋前挂上鲜艳的兽皮来迎接狩猎女神的降临，广场中央架起了巨大的柴垛。这种感觉就像胸腔中的心跳，不闻其声却亦能感受到阵阵有力的搏动。

巴克纳尔大森林，碓子房前。

老猎人们显得很随意，三三两两地交谈，悠然抽着烟袋，为装备上油。彷彿对这样的出猎早已习以为常。

真正因为兴奋而热血沸腾的，估计就只有青年猎手们了。

「喂，小鬼们！待会儿你们就给我自由组队，要走哪条路随你们便，巴克纳尔林可没有小到几个小屁孩还要相互争夺猎物的程度。」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讲究的老头儿，身材矮小，周身散发着呛人的烟味儿。

「但是你们给我记好咯。只在浅林区活动，树皮上都做好了标记，别往深处走，听到了没！」

他做出对这些新人嗤之以鼻的神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特别喜欢和孩子们打交道。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曾一箭射杀了一头巨兽，但没人替他作证，真实性也无从考证。

十三城四下望了望，尤比、拉塔、蹲在地上无聊地打着哈欠的力克——王尔李说到时候自有其他猎人会把猎犬牵过来，于是就把力克借给了他——除此之外，有熟悉的人，也有平时不怎么打过交道的生面孔。

还真不少啊，大约有一百来人的样子，大多像拉塔那样，跃跃欲试却又略显不安。

也有自信满满摩拳擦掌的，譬如尤比，看来青年猎手的头把交椅他是非争不可了。

「好！都记住了吧。就算禁止进入深林区，我们也要抢到最深入的哪条路。打败他们！」

最为年长的尤比俨然已把领队的职责扛在肩上，和不知存在于何处的敌人暗暗较劲。

「看来事不宜迟啊。」

十三城俯下身来，揉了揉力克的下巴。

「看你了，力克！」

「汪！」看来只有狩猎的时候，这条猎犬才会神采奕奕。

尚在其他人仍在商讨组队事宜的时候，这三人一狗，一马当先地沖入巴克纳尔林的怀抱中。

……

〇

「尤比，我们有什么计画吗？」

「呃，计画……步步为营！」

这个回答，看样子就是没有计画。

将三人领入最优路线，力克已经出色地完成了它的第一项任务。但生活在巴克纳尔的动物同样机敏，而他们又不如那些老猎人经验丰富，想发现猎物的蹤迹并非易事。

十三城抚摸着刻在树皮上的印记。

「快走啊，光是乾等在这里怎么可能打到猎物！」

「可是，我已经走不动了。」

拉塔不仅没有加快脚步，反倒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本就想逃脱为老爹跑腿的命运的他一定 未曾料想，当一名猎人也如此劳累。

「好吧，那就在这儿稍微歇一会吧。」

尤比拣了块还算乾净的石头，一脸颓然地坐了下来。

「阿城，你不歇会吗？一会儿还要赶很多路的。」

「等下。」

从刚才开始，力克就有些奇怪：小巧的鼻子紧贴地面有节奏地抽动着，屁股撅得老高，短小的尾巴像雷达一样高高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