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当不成冒险者了呢。』
『嗯,怎么办,回去伊杰尼亚么。』
『不想听这种冷笑话。』
在明月也照不进的暗巷之中,有两个娇小的女孩在用特殊的手语飞快交流。她们金色的头髮绑成大捆麦秆的模样,容颜几乎一模一样,正是『苍蔷薇』中的忍者姐妹,提娅和提娜。
这里是帝国境内。之所以跑来魔导国的属国,一是出于反向思维,二是因为无处可去。
想要到达地图外的那个地方,就算一路用传送,也必须好好整顿一下装备和消耗品,因为中途会遇到很多即便是精钢级冒险者也绝不能大意的兇险地带。
然而补充物资的地方却已经很难找到。
王国已经不存在了。教国和苍蔷薇又已经分道扬镳,而且教国的社会管理模式也很难潜入;评议国和圣王国则是方向相反、是非又多。
至于龙王国,虽然看似顺路,但她们计画以最快的速度传送过去,停都不停。
因为根据『苍蔷薇』搜集到的情报,那个国家的立场恐怕比属国还要不如,完全依靠魔导王的力量才击退了兽人,而最后又出现了精钢级冒险者小队『水晶之泪』神秘失蹤的情况,令人不能不提高警惕。
这么一来,通过简单的排除法,就只剩帝国了。
而且,在帝国多处还存在着提娅提娜在伊杰尼亚时代的旧据点,比如这里。
暗巷内的地下藏身点呈子宫般的构造,以密室来说总面积并不小,约有四十多平,但大多都是狭长的通道——格格兰除了在位于最里面的房间以外只能侧着身子。
守在外面的双子还在无声的谈论着。
『不完全是笑话哦,怎么办,已经不能用冒险者的身份活动了,完全潜入地下了哦,和伊杰尼亚时代都快没有区别了。』
即便是精钢级冒险者,在母国灭亡的情况下也只能算是流亡之身了。
在母国被屠戮殆尽时选择逃亡的她们,即便昔日的名声再怎么响亮,也不可能再活动于世界的表面了。
确实,冒险者的规定就是不能介入国与国间的纷争,但是魔导国和王国的战争,即使说成异形种族对人类种族的战争也毫不为过,而且手段又非常极端。
所以就算冒险者的圈子给予理解,一般民众也会给不抵抗的她们起一些难听的绰号,比如「亡国的蔷薇」之类。
如果还有人想委託她们工作,也会变成工作者那种性质——委託方看中的仅仅是她们的实力,而工作的内容则游走在道德与法律的边缘。
作为「精钢」的那枝蔷薇,或许已经永远的枯萎了。
『重要的是她们吧。我们怎样都能活下去。』
『蔷薇还能盛开么?』
看到自己的胞妹居然问出这样有些诗意、有些天真的话,提娜不禁手指停顿了一下(哑口无言)。
『把魔导王拆掉做成肥料的话,说不定还能盛开哩。』
看到嘲讽,提娅也只能流露一抹苦笑。
据点深处的房间,仅用一张单人床和一套桌椅就塞满了。墙壁上钉着一对生鏽的镣铐,桌上亮着星星似的魔法灯光。
气氛是消沉。
格格兰没有穿戴装备,一身布衣,坐在桌边凝视陪伴自己多年的战锤。伊维尔哀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靠墙而立,不知道面具后面是什么表情。
至于拉裘丝,则在不久前哭出了前所未有的大量泪水。
止也止不住,瘫软在地无助抹眼泪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孩子。现在她终于在床上面朝墙壁、蜷着身子睡去了。
但即便是情绪如此失控,她对伙伴们说出来的唯一台词却是——「谢谢、谢谢你们」。
从初次见面时就是如此。伊维尔哀心想。
本以为只是个头脑一热就出来冒险的大小姐,是受点小伤就会嚷嚷着要回家的类型,但没想到与花瓶般的外貌完全不符,她的心灵坚强到令人髮指。
如果,如果她能气急败坏的怒骂带她逃跑的众人,伊维尔哀或许还能好受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消沉。
(…狡猾。真狡猾啊,拉裘丝。)
如果拉裘丝暴跳如雷的话,只需要用扇耳光的方法让她清醒就行了,众人的负罪感也会少很多。然而,奈何这个「狡猾」的队长从一开始就理解了伙伴们的做法。
(啊啊……这样失落的心情,两百年不遇了呢。)
「……莉古李特她…?」
不知过了多久,格格兰打破了沉默。
「嗯,联络过了。我们在「王都」等她就好。」
「是么…」
话题中断了。空气里瀰漫着欲言又止的气氛,令人烦躁。
但是伊维尔哀没有再多说什么,改善氛围这种事一直以来都是由格格兰来负责,她在这个女性组成的小队里就像一位大哥。
虽然这位「大哥」如今也难以找到气氛的突破点,但伊维尔哀还是决定将一切都交给她,并在心中小声抱歉。
「…人类的天地似乎真的非常非常小呢,伊维尔哀,稍不注意,就会灭绝吧。」
格格兰的眼神在灯光下变得有些狭长,而早已并非人类的魔法吟唱者则耸了耸肩,表示这是理所当然的。
「啊,世界的主宰从来就不是人类,将来也不会吧。只有人类才会认为人类的国家是强盛的。而真相是,人类其实只是在真正的强者们所形成的夹缝中残喘罢了。」
虽然她的台词配上那稚嫩的声线很不搭,令她的形象有些「人小鬼大」,甚至让格格兰忍不住微微苦笑,但必须承认,伊维尔哀说的都是事实。
为什么各个国家的地图都只有大陆东北角这么一小块呢?不就是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都根本无法从大陆中部活着回来么。
更不用提古老的传说,人类曾一度险些被其他种族给「彻底淘汰」。
「如果像飞飞那样的强者能再多一点,人类或许就有救了吧。」
对于格格兰的感慨,伊维尔哀完全不能认同。
亚人类们推崇强者、膜拜强者。弱者要么野心勃勃试图变成强者,要么死心塌地追随强者。所以对亚人类来说,强者越多群体就越强这个逻辑是成立的。
但人类不同,人类的文化中虽然也有对强者的推崇与膜拜,但那只是表面情况。真正的核心逻辑,其实是「利用强者」。
在软弱无力的普通人中,根植着「能者多劳」的思维,强者的保护带来的往往是弱者的懈怠。强者越强,弱者就越发依赖——虽然确实有例外,但大体就是如此。
更不用说那些贵族之流,总是想把好不容易冒出来的强者当作自己的棋子,为自己所控制、所利用。
所以,格格兰的奢望是行不通的。如果真的多出几个飞飞,人类的世界恐怕只会更加混乱,从而导致整体实力的衰退吧,伊维尔哀心想。
不过,她没有出言反驳,因为首先她没有情商低到那种地步,其次,一个名字已经完全佔据了她的思考。
那是两百年来唯一令她仰慕、爱恋的名字——飞飞。
「飞飞大人……!」
就像施放某种超高位阶的魔法一样,在伊维尔哀吟唱着这个名字的声音里,首次出现了类似「希望」的感情。
火炬。对,就是火炬,那个漆黑的存在,简直是如今唯一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