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当然不可能自寻死路。
所有的军队集结在一处,这个看起来非常荒谬的命令,来自于一个身材高大的异种族将军,他有着巨型昆虫般的冰蓝色躯体……
时间稍稍往回拨一点——
「那是海市蜃楼么……那是海市蜃楼吧!」
怪异的景象越逼越近,以龙王国宰相为首的一众官员连连后退,恨不得立刻扭头逃走。
昨天,龙王国的宫殿里突然降临了六只可怕的怨灵型不死者,它们像黑色的气泡漂浮在高空,张开许多怪异的嘴巴,大声嘶吼——
「——我等奉魔导王陛下的命令前来!告知汝等!魔导国兵将已连同汝等臣属之女王返程!明日午时即可抵至汝等国家之边境!速速前往迎接!——」
说完,这些可怕的幽灵就消失的无影无蹤,留下一群惊慌的文官议论纷纷。
最后宰相一语点醒众人:「本来就是去找不死者求助,结果现在又因为出现了不死者而害怕么?那可真丢脸。」
于是众人便聚集在了边境的要塞里,看见了绝对不可思议的景象。
——船。
在朦朦胧胧的卡兹平原彼端,竟然出现了桅杆,然后是在雾气中摇摇晃晃的船身,简直如同一轮黑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上升……
「那是…那是一艘船吧…?不是老夫眼睛花了吧?宰相阁下您也看见了吧?各位?各位也都看见了么?」
雄伟的漆黑舰船,比在场所有人见识过的都要巨大!行驶在它绝不可能行驶的地方——卡兹平原。
船体残破,还有零星的木片漂浮在它的周围…啊!它自身也是悬浮于陆地——彷彿它散发着某种未知的力场。
上下双排、数不清的船桨狠狠搅动着雾气,在半空中形成一个个漩涡,彷彿它随身携带着一片海洋。
——那漆黑的不详舰船,就这样越逼越近。
「宰相大人…那该不会是魔导国的…?你可别告诉我女王陛下在那上面!匪夷所思!我们还是避难去吧!」
「冷静。你看!」
顺着宰相指去的方向,一行人看见了那在桅杆顶端高高飘扬的旗帜。
那是整艘船唯一散发光彩的地方——虽然是暗淡的金光——也是唯一不被雾气所笼罩的地方,简直就像雾气也存在意志,对其表示恭敬一样。
「……我记得这个纹章,之前魔导国建国的时候,那个名为安滋•乌尔•恭的魔法吟唱者曾寄来公函……上面印的就是这个奇特的纹章。」
「若果真如宰相大人所说,那这就是……」
「啊,哈哈,咱们的女王大人一定就在那上面吶…!」
果然如宰相所说,那庞大的舰船在要塞边缘徐徐停了下来,如此稳定,根本不像悬浮于半空之中。不光是诸位文官,就连驻守要塞的士兵也终于鬆了一口气。
伴随着轰鸣,类似舷梯的宽大木质结构触及地面,两个类人的身影昂首阔步走了下来。
他们都是亚人类,都高高举着魔导国的旗帜。
一位身穿散发魔法微光的精钢铠甲,拥有鳄鱼般的身躯;一位披覆着深红的毛皮,竟然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魔导国所属、蜥蜴人邦战士——扎留斯•夏夏!为魔导王陛下献上荣光!」
「同魔导国所属、掘土兽人邦战士——凯•犹稚!为魔导王陛下献上荣光!」
话音刚落,华丽的旗帜从两位战士手中同时拄在龙王国的土地上。
这执旗的工作,如果是安滋来选的话一定会选择死亡骑士吧。倒不是因为他喜欢,只是因为他对此没什么过多的想法,觉得死亡骑士就可以了。
但是对那位冰蓝色的武神而言——
科赛特斯从船上缓缓走下,他美丽又富有压迫感的庞大形象引发众人一阵低呼。
四条巨臂只有两条空閑,右边持着战戟,左边则是一面怪异的巨盾,彷彿是由无数剑刃拼合而成,正中间更是像独角兽般突起一道雄威的剑锋。
他凝视自己挑选的两位执旗战士,对他们坚挺的背影感到非常满意。
对他而言,果然还是想让自己欣赏的战士来负责这项工作。而且,出于某个实验的目的,此行带来的死亡骑士暂时只有一个。
紧随其后的是一对黑暗精灵的少年少女,都俊美异常,令人讚歎。少年背负着巨大的捲轴,少女则穿戴着黑与白的怪异手甲。
最后,沐浴在众位臣子五味杂陈的目光中,德萝狄珑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而直到目送幽灵船缓缓离去,前来迎接的大臣们才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说实话,从船上下来的「援军」令他们感到微妙的不安——不仅全是亚人种,而且人数稀少。
蜥蜴人、青蛙人、掘土兽人,他们加起来应该只有两百多,除此之外居然就只有一个漆黑的不死者骑士了。
——哦,当然还有那个巨大昆虫般的将军,确实非常威武,但即便算他和兽人军王牌『剑皇』是一个水平,这支援军也太过贫弱了。
……至于那两个黑暗精灵,根本就是孩子,无法期待。他们之所以会跟过来,也许是因为魔导王「体贴」,好不容易找了两个人类种族的部下来陪伴,想让女王陛下感到一些安心?
献出国宝居然只换来这点援军么!——宰相在心中暗自埋冤魔导王抠门。
而且还都是亚人类,就算他们体能确实出色,但是和我国的人类军队怎么可能相处的好呢?因为我国可是一直在对抗兽人啊!士兵之间一定会普遍带有抵触情绪吧,不可能好好配合。
虽然心中不是滋味,或者说非常失望,但宰相依然非常热情的进行接洽。
绝不能怠慢了他们,因为这支「援军」虽然无法给予兽人致命的打击,但是却能反过来搅得龙王国不得安宁——如果他们有那个意思的话。
然而,更让宰相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科赛特斯开门见山就提出了一个荒谬绝伦的要求。
「——你、阁下是说,要我们交出军权?!」
「嗯。…你们所有的军队,现在起要全部听从我的指挥。」
「恕我直言,这毫无道理,这不可能!」
「宰相…我以龙王国现任女王的身份命令,请按照科赛特斯阁下的要求做吧。」
宰相倒吸冷气,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才张开口:
「女王陛下!……你——」你被洗脑了么?宰相忍住没真的问出来。
「现在就去找将军传达命令……带着赛拉布雷一起。」
宰相面色煞白。为什么要带着龙王国最强个体去讨要军权,用意简直一清二楚。
而女王德萝狄珑,则回想起自己和魔导王的最后一次「博弈」。
当安滋要求德萝狄珑转交军权的时候,她当然也是绝对不愿意。然而安滋是在她下定决心「付出血脉」之后才提出的这个条件,这让德萝狄珑觉得他非常狡猾。
简直就像在说,「你连血脉都付出了,再让步一点又怎样呢?」
让人愤怒,但又哑口无言。(但其实是安滋突然想起来,拥有军权会让科赛特斯更加方便,并未思考更多……)
不甘的德萝狄珑为了进行小小的「反抗」,想到了打出「腐狼无端被杀」这张牌,试图用外交污点责难安滋,让对方陷入被动。
然而……
「哦,你是说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么?好吧……正好我也想过遇到类似的事情该怎么办(小声)。」
于是安滋当着德萝狄珑的面,使用名为「连锁龙雷」的魔法「处死」了那三个杀害腐狼的死亡骑士。
「就是这样,一命偿一命…不,三命偿一命吧。」
德萝狄珑无话可说。
确实,在常人看来,不死者只不过是受负向生命驱动的傀儡,本来就是死的,又哪来的「处死」一说?……但是德萝狄珑却绝对不能以这个理由来反驳安滋。
因为安滋——魔导王本人就是不死者。
如果用词不慎,甚至反而会让自己身陷绝境。
这里是不死者之王治理的国家,即使把不死者当作一种生命,当作国民的一员,旁人也没有立场进行质疑。
现在,一国之君放下身段,为了你的诉求亲自「处决」了三个「国民」。这甚至可以说成德萝狄珑反过来欠了安滋一个巨大的人情……
紧接着,安滋同样是当着德萝狄珑的面,将给予死亡骑士的命令加以修正,变成「只要对方不拔出武器、不进行实际的战斗行为,就不準率先动武。」表现出魔导国的漏洞已经被永远的弥补。
再也无牌可打的德萝狄珑,答应了交出军权的要求。
所以,这根装饰华丽的权杖,最终被握在了科赛特斯手里。
亲自交付权杖的德萝狄珑,在鬆手之前郑重的问道:
「科赛特斯阁下,这样,我国便能得救了,对吧?」
「既然安滋大人希望你们获胜,那你们就只可能获胜。如此而已…。」
德萝狄珑闭上双眼,数秒钟后鬆开手、后退,将龙王国全军交付在了这位陌生的异族将军手里。
「唔嗯……那么,我的第一个命令、也是唯一的命令……」
「全军集合…!向敌军本阵…挺进…!!」
•
科赛特斯清楚的知道,眼下自己所指挥的这支大军,正处于士气崩溃的边缘。
当原本分散的军队被召集到一处的时候,士兵们还只是困惑,而当科赛特斯毫不隐瞒的宣说了进军计画,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跌入了恐惧的深渊。
七万人类彷彿一大群羔羊,被驱赶向狼群的方向。
而且是听令于一个异种族的将领、和很多亚人类一起前进…甚至还有不死者。
动摇与愤怒充斥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中,各种流言在军中飞舞。当天晚上就出现了想要跟随自己的队长返回游击根据地的小股部队。
而挡在他们面前的,则是蜥蜴人的战士们。
这些蜥蜴人一言不发,数量也不多,但他们那大概是经过了特殊锻炼的身躯却一个个宛如铜墙铁壁,仅仅是排开来站在那里,便形成了令人畏惧的高墙。
一个士兵无法承受这种进退两难的压力,汗如雨下,挥剑袭击了看起来是头领的蜥蜴人。
「叮!」的一声——对方动也不动,坚固的精钢铠甲反而震的士兵手掌发麻。
对于士兵的举动,诸位蜥蜴人没有反应,仅仅是投来包含怒意的瞪视——令士兵们瞬间联想起兽人。
只有扎留斯的眼神依旧富有感情,虽然锐利,却包含着理解、乃至同情。他说:
「不要逃跑。逃跑的话,科赛特斯大人便无法为你们带来胜利!而且…如果你们从这里越过去,你们只会被比兽人更加可怕的…无情杀死。」
士兵们往「蜥蜴人防线」的后方一看,发现了一个蠢动的不详黑影。
它黑暗的躯体只剩一层乾枯的皮,包裹着厚重的铠甲,手持火焰般弯曲的剑刃,狰狞的面目写满了暴力,通红的眼睛贪婪的凝视着士兵们,彷彿等不及想冲过来大开杀戒……
「…珍惜性命、珍惜荣誉吧,人类们…不,异族的战友们。既然科赛特斯大人在这里,你们连万分之一失败的可能也不存在……只要不去自寻死路。」
取回理性的队长向扎留斯道歉及道谢后,带领士兵们回到了军中。
能给这支被恐惧所驱使的大军带来一丝安慰的,就只有「女王陛下也在军中」这件事了。
德萝狄珑不顾宰相的劝阻,主动留在了大军之中。
否则的话,「女王出卖了我们!」这种流言,应该是不会那么快就消失的吧。
就是这样,七万大军,就如同承受着洪峰、咯吱作响快要决堤的大坝。
但这正是科赛特斯所希望的,他正在活用着通过统治大湖泊的各个种族所学会的经验。
先逼迫他们直面绝境,当他们丧失希望、以为自己即将万劫不复的时候,再在他们眼前使用纳萨利克绝对的力量——彻底翻盘。
(呼…就像迪米乌哥斯提醒我的,既然是安滋大人的命令,就绝不会仅仅是帮这个国家解围那么简单……安滋大人一定是想就此掌控住这个国家…)
科赛特斯回想起出发前,自己的友人特意与自己做了长时间的「信息」交流,提醒自己要记住以前的「教训」,认真思考安滋大人下达的命令中所包含着的真意。
「明明已经派遣了足够完成委託的战力,安滋大人为什么又要特地帮你取得那个国家的军权呢?」
「这是对你的一个暗示,科赛特斯。这其中一定是有着更深的计画。你恐怕应该想一想之前的教训,自行思考,可不要一味的挥剑、忽略了安滋大人的真意。」
——明明他在圣王国一定也忙的不可开交,却还特地挪出时间、提醒自己。
科赛特斯甚至觉得有一点惭愧:自己出发前居然还满心期待,这是自己斩获功绩、从迪米乌哥斯那里「扳回一城」的机会……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说不定是心胸狭隘的表现呢……
而经过友人提醒,科赛特斯从身负重任的热血中冷静下来,认认真真思考过后,他想到了这个战略。
首先,安滋大人的「真意」一定是就此完全掌握整个龙王国才对。
那么就集结人类所有的军队,然后在他们眼前将兽人一举击溃,在龙王国每一个士兵的心中深深刻下「魔导国是唯一的救星」这样的想法!
(迪米乌哥斯也和我交流过圣王国的事…看来安滋大人也会进行相似的计画……不过既然是安滋大人,一定会比我进行的完美百倍、不、千倍……)
(不过……)
人类大军还没出发就几乎病怏怏的模样,让科赛特斯感到失望乃至愠怒。
(…士气未免低过头了……超出预料……他们难道不能为了自己的女王而捨身么?如果是为了无上至尊,不用说我等守护者,哪怕是41位女僕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这么说,他们的「忠诚」还比不上女僕……)
(……伤脑筋…这样下去在与兽人正式对阵的瞬间,只要对方吶喊一阵、我方的军纪就会完全瓦解……不如建立一个大本营吧…应该会有所帮助才对……)
有了建立大本营的想法,科赛特斯便去找了此次同行的同僚们,黑暗精灵双子。
「原来如此。大本营吶!确实,如果有一个气派的窝的话,即使是再弱小的魔兽,也能提起精神了呢。」
是人类、不是魔兽……差点这么提醒她的科赛特斯转念一想,觉得似乎也没差多少。
「那么马雷,你就去用一下「创造要塞」吧!之前我和夏提亚见识过了安滋大人创造的要塞,可气派了呢~!」
「…嗯。不好意思,需要麻烦你一下了,马雷…」
「哎、哎……我也想这么做…但、但是……」
「怎么了么?」亚乌拉问道。虽然看不出来,不过科赛特斯也露出疑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