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奥尔洛夫收到那封被印有皇室徽记的火漆封存的调令时,他满心欢喜的以为,也许自己倒霉了这么多年,终于是转运了。毕竟如果自己回想自己这数十年的人生,很难不去怀疑上帝是不是已经抛弃了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毕竟当一个所谓的贵族只剩下一个可笑的头衔时,他只会悔恨为什么无法用这个头衔换取一条麵包。
而奥尔洛夫就是这样的一个落魄贵族,一个连买条麵包都感到囊中羞涩的穷贵族。
说起来也是可笑,在自己那个只会在醉酒后疯狂打骂自己和母亲的恶棍父亲冻死在街边的下水道之前,奥尔洛夫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的身体里居然流淌着贵族的血液。当自己去为尸体早已冻僵的父亲收敛尸体时,一笔莫名其妙的巨款突然压在自己身上,他必须为继承他父亲的骑士头衔支付一大笔遗产税。
然而,酗酒的父亲早已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税务官皱着眉头在他家徒四壁的家中搜索着一切值钱的东西,他骂骂咧咧的在一堆破烂中翻找着,母亲抱着妹妹在墙角颤抖着哭泣。但对于这一切,奥尔洛夫没有一点办法,他没有权力拒绝继承这个头衔,他也没有权力把这个正在榨取他家最后一点财物的噁心男人赶出去。
也许是早就被这样的生活折磨到麻木,奥尔洛夫麻木的目送着骂骂咧咧的税务官离开,看着那张夺走家中最后一丝积蓄的爵位证书獃獃的出神。此时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些衣着光鲜的人光凭这样一张薄薄的纸就能夺走他们家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但他却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母亲和妹妹都会死在即将到来的寒冬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十五岁的少年必须尝试一切手段来撑起这个残破的家,学徒,劳工,僱农,他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手段来赚些微薄的薪水。然而即使是在老闆们的拳打脚踢中做着哪怕是对成年人来说也有些苛刻的重体力活,赚来的微薄薪水却也没法保住母亲的性命,穷人是没有生病的权利的,奥尔洛夫根本没有多余钱来为瘦弱的母亲买葯,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奥尔洛夫的母亲离开了这个令她一生痛苦的世界。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死亡的母亲是幸运的,毕竟她再也不用在世间受苦,然而对于奥尔洛夫和他的妹妹,痛苦与生活还要伴随着他们接下来的人生。然而命运对苦难中的人们总是缺乏怜悯,随着与特里尔人的战争开始,无数的年轻人被徵召入伍。而很不幸的是,奥尔洛夫的骑士头衔再一次为他带来噩耗,军事贵族有为国家服役的义务,虽然在如今这条规定已经变成只要贿赂一下军务部人员就能忽略的可笑规定,但悲哀的是,奥尔洛夫拿不出这笔钱,他必须为那个他从未谋面的沙皇陛下服役。
但也许是上帝都看不下去这名青年的遭遇,奥尔洛夫幸运的并没有被编入前线部队,而是作为后勤人员编入了军队。然而可笑的是,奥尔洛夫现在的生活却似乎比他被强征入伍前过得更好,虽然现在的工作依旧是当牛做马,但比起昔日始终难以果腹的薪酬,军队显然是大方的多,足以填饱肚子的食物与能够御寒的军服是奥尔洛夫从来都不敢想像的待遇,而基本上算是準时发放的军饷也算是让自己的妹妹不至于饿死街头。
上帝似乎终于结束了对他的试炼,奥尔洛夫的日子逐渐有了些起色,虽然谈不上富足,但至少不需要再为第二天的麵包去操心。
然而命运女神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当你倒霉久了,也许她突然就会把接二连三的好事送到你的身边。
奥尔洛夫实在是想不到自己何德何能能被皇室选中成为一位皇女的侍从,也许是上帝终于回应了他的祈祷,也许是那个他早就不再在乎的骑士身份为他带来了这份好运,但不管是为什么,这份好运就是这样突然而然的降临在这个饱受艰辛的年轻人身上。
皇女殿下的侍从,奥尔洛夫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份还算是体面的工作,一份能养家糊口的薪水,他甚至有机会送自己的的妹妹去读书识字,自己命运看起来就将就此改变,原本一片黑暗的人生之路随着这一纸调令,似乎变得光明起来。
多年前一张印有皇室徽记的爵位证明将他的命运推入谷底,多年后,一张印有同样徽记的薄薄的纸却给他带来光明,似乎对于他这样的小人物,这张薄薄的纸,远比他自己的命运更珍贵。
然而此时此刻,当奥尔洛夫站在这位未来需要服侍的人面前时,他却觉得,也许自己终究是太过乐观,面前的这位少女似乎完全不欢迎自己的到来,红髮少女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的调令,虽然她并未开口,但奥尔洛夫觉得,自己好像就要失去这份侍从的工作了。
「额…奥尔洛夫先生?」红髮少女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了,她的表情古怪,奥尔洛夫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让这位贵族小姐感到不快,自己来时做了很多功课,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礼仪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在,殿下,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奥尔洛夫微微躬身,谦卑的等着面前的女子发出指令。
「没……没什么,反正就是,额,就是这么说呢?额……」贝拉眉头紧蹙,面对着这从未预料到的事情,贝拉只觉得束手无策。先不提此时被禁闭室生活折磨得七荤八素的贝拉实在是没有余力思考,就算是在平时,如果不明不白的突然出现一个自称是自己侍从的男人站在自己的房间,她也只会感到莫名其妙。
「殿下,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直接告诉我。」奥尔洛夫完全无法理解这位贵族小姐为何对自己的到来感到如此吃惊,就像是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想像过会有一名侍从来为她服务一般。奥尔洛夫并不认为自己是找错了人,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来之前确实做了不少工作。
「额,你没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我的记忆里面,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僱佣僕人或者侍从之类的,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钱支付你的薪水。」贝拉的表情很难看,她反覆的看着那张印有皇家徽记的调令,确认着上面确实写着自己和奥尔洛夫的名字,但她还想不到,自己何时向皇室或者自己那个并不熟络的父亲提过这样的需求。
「对不起,我有些不太能理解殿下的话,骑士作为皇族的侍从本就是帝国传统,至于薪水,似乎是从您名下的一处地产的租赁费用中扣除的,我不记得还需要您格外掏钱。」奥尔洛夫无奈的看着这个未来的主人,从进门到现在,奥尔洛夫只觉得这位高贵的皇女似乎对皇室的传统几乎一无所知。
「我名下还有地产?」贝拉对奥尔洛夫的话不明就里。随着一阵冥思苦想,贝拉想起似乎确实是在自己与贝利尔亲王相认后不久,科琳娜带来的那张册封自己为什么什么公主的纸上,将一处地产也划归到自己名下。
奥尔洛夫看着贝拉陷入了沉默,他来时曾想无数种可能,无论这位皇女是刁蛮还是粗暴,他都有自信能忍受下她的刁难,然而唯独没有想到这位高贵的皇女似乎只是因为不想付自己的薪水就打算把自己赶走。
贝拉也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少年,老实说她并不是讨厌眼前这个还算俊俏的金髮少年,只是她认为自己不需要也不习惯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来照顾自己。贝拉很想委婉的拒绝少年,但看着少年低眉顺目的表情,贝拉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能既不伤害少年同时让他放弃这份工作的话。
「额,实在是对不起,但总得来说,我真的不需要什么侍从,麻烦你跑这么远了,如果可以我会尽我所能的弥补您的损失,抱歉!」在长久的沉默后,贝拉突然站起身子朝奥尔洛夫鞠躬道。
然而贝拉的行为却把奥尔洛夫吓了一跳,他从未想到这位高贵的皇女会向他这个落魄贵族鞠躬道歉。奥尔洛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当前的情况,他想上前将贝拉扶起,但又害怕以自己的身份去触碰皇女的身体是否更为失礼。
于是二人就这样尴尬的僵在原地,贝拉也不知道为什么气氛似乎变得更僵,但事已至此,她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所以说,你们两就打算在这站一晚上?」终于,科琳娜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金髮皇女靠在门框上,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她是多久回到房间的,但总之,她的出现解救了陷入僵局的二人。
「殿下贵安。」奥尔洛夫反应很快,当场便转过身去向科琳娜行了一礼。
科琳娜朝奥尔洛夫点头致意,同时制止了同样想向自己行礼来挽回尴尬局面的贝拉,只见她走到桌边拉出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淡淡的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这个男人是谁?你们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额,事情是这样的…」贝拉抢身上前,把奥尔洛夫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随着贝拉讲完最后一个字,科琳娜面露不解的问道:「那这样不就完事了吗?你为什么非要赶人家走呢?」
「我亲爱的姐姐,你觉得我像是需要别人照顾的三岁小孩吗?至少我现在还过不惯你们这些贵族过的日子,我不需要僕人和帮佣!」贝拉黑着脸,用只有科琳娜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我觉得你是误解了什么?参加军队的皇室成员基本上都有一名骑士当作侍从,他们可不是什么僕人,在古代他们就是在战场上保护领主的战士,只是现在时代变了,但总的来说,你可以把他们理解成在战场上保护你安全的警卫队。」科琳娜耸肩道。
「可是我又不是什么军官,我不是被你拉来当驾驶员了吗?」贝拉撇撇嘴道。
「这个我也没办法,总之这就是传统,祖宗之法不可变。」
「那你怎么没有个侍从天天跟着你?」贝拉黑着脸问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有,还记得你刚来那天帮你把行李送到这里的瑟琳娜吗?你猜她是谁?」科琳娜反问道。
「她不是女生吗?女生也能当骑士?」贝拉无奈道。
「没有男性继承人那只有未出嫁的长女来继承,反正制度是这样的。倒是你,你想赶人家走的原因不会是你真的心痛你那点地产的租金吧?」科琳娜面露鄙夷。
「我穷怕了行不行?而且我实在是没法接受别人一口一个殿下的叫我?我不是当贵族的料!」贝拉反驳道。
「那是你和他的问题,总之这事我站奥尔洛夫那边,祖宗之法不可变,这就是我的态度,你非要让他离开的话你自己去和他说。」科琳娜满不在乎的道。
贝拉没有办法,只得重新回到奥尔洛夫的面前,低声说道:「额,实在是对不起,但奥尔洛夫先生,我还是没法适应突然多一个侍从的生活,我会尽我所能的补偿你,所以……」贝拉的声音越说越低,但在这处并不算大的宿舍中却很清晰。
「但是殿下,也许对于您而言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对于我来说,作为您的侍从的这份工作却是我们家最后的希望。」奥尔洛夫知道贝拉的意思,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令贝拉感到厌恶,他在赴任之前专门找到一名年迈的侍从询问相关的经验,他拿出平日里省吃俭用的一点积蓄向那个老人请教。他努力的学习礼节,只为了能保住这份工作,然而他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贝拉似乎依旧对他不满意。
金髮少年低着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感觉眼眶有些酸,明明机会就在眼前,但看起来机会就要和自己擦肩而过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如此重要,你别急,这事我们不是还可以商量吗?」贝拉没想到这事对于一个有贵族头衔的人竟然会如此重要,她的理解中,这些贵族老爷不像是会为了这点薪水如此在意的存在。
「那您的意思是不赶我走了?」奥尔洛夫抬起头,他的眼眶有些发红,贝拉被那双眼睛盯得有些过意不去。
「要不你和我说说你为什么如此需要这份工作,你是贵族吧?你完全没有必要来服侍我这种人。」贝拉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第六感告诉她,如果贸然将这名少年赶走,她可能会被自己的良心谴责一辈子。
「如果您愿意听的话……」奥尔洛夫简单把自己的现状讲了一遍,本来他以为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女大概会不耐烦,但贝拉却听的很认真,在奥尔洛夫讲完后,贝拉陷入了沉默,半晌,贝拉重新开口道:「先前是我不对,你确实很需要这份工作。但光从我这里拿到的那点薪水够吗?如果你的妹妹那边需要更多钱,虽然我也不富裕,但我愿意尽量帮帮你。」
「殿下无须担心,既然如此,您的意思是不赶我走了?」奥尔洛夫没想到贝拉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不由得喜道。
「行吧,但总之,我不希望你刚才讲的事情是在骗我。其次,你以后大可不必一口一个殿下的叫我,我在这里也只是个中士。」贝拉撇撇嘴道。
「了解,殿下!」奥尔洛夫喜上眉梢。
「我都叫你别叫我殿下了……」……贝拉眼角微抽。
然而奥尔洛夫却似乎没有听见贝拉的这句话,他微微朝着贝拉行了一礼,欢喜的离开了。
「问题解决了?」科琳娜问道。
「算是吧,倒是说起来,真有贵族会混成他家那样子?」贝拉转身回到宿舍,随手拽过一个凳子坐下,问道。
「什么样?」科琳娜皱起眉头。
贝拉简短的讲了讲奥尔洛夫的身世,科琳娜听完后耸耸肩道:「哦,又一个落魄贵族,但说起来如果不落魄也不会来当侍从,毕竟这始终是个帮人挡子弹的活。」
「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挡子弹。」贝拉抗议道。
「那是你这样认为,你猜猜他是不是这么想?总之在未来他会陪你一起上战场,我的建议是对他好些,说不定他关键时候能救你一命。」科琳娜顿了顿,从身后拿出一瓶葡萄酒,接着说道:「算了,考虑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喏,先让我们庆祝庆祝你成功躲过牢狱之灾。」
「什么意思?」贝拉看着红酒不解的问道。
「你不会在禁闭室里关傻了吧?巴浦洛夫那边没有向军事法庭提起诉讼,我和他达成了个简单的协定,不管怎么说,反正你不用担心涉嫌谋杀长官被捕入狱了。」科琳娜拿出两个酒杯,红色的酒液流淌进透明的玻璃杯中。
「我记得军营里不準饮酒吧?还有你和巴浦洛夫上尉达成的协议是什么,我感觉你似乎是把我卖了?」贝拉不安的看着笑眼盈盈的科琳娜,问道。
「小酌,小酌,反正只要你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至于协议,我可是你最亲爱的好姐姐,我还能害你不成?」科琳娜举起酒杯笑道。
「难说……」虽然很想吐槽,但贝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甘甜混杂着些许乾涩的酒液流入贝拉的口中。虽然不知道科琳娜究竟与巴浦洛夫达成了什么协定,但总的来说,长时间悬在贝拉心中的一块大石,随着渗入喉咙的酒液,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