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要紧吗？』

『嗯～不是。我这边没有问题，只要好好地向教授请假，就可以了』

『但是……计科系那边真的没事的吧？弦君不是说过这次的课题很难吗』

『是这样么……好的，只要你不在意的话』

『不，不用担心！念小学时我就已经读完键盘演奏史了』

『……才没有！我一直都觉得，你要比我更加厉害。因为……弦君总是很开朗、也很自由』

『是真的啦！』

『那，明天的碰面地点，弦君你想好了吗？』

『诶？又选在这里吗？露面频率太高的话，会被同学发现然后起鬨的吧』

『七点？！起得来吗？』

『哈哈哈～那就约好了喔，明早七点。弦君就到独立琴房这边来等我吧』

『因为那是我每天的练琴时间啦』

『真的不要紧。所以，这次会带我去哪里玩？那个，我想去看看别的城市……』

………

……

…

「啊……」

醒来以后，我发现盖在身上的棉被，早已经被自己踢到了床下。

原因，自然可以用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来解释。

「才……一点么」

也就是说，距离我陷入沉睡，仅仅只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而已。

锁上手机，我扶着昏沉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脑袋，摸索许久才终于打开了电灯开关。

房间全部被染成令人安心的黄色以后，我将自己扔回到床上，盯着那刺眼的挂灯长舒一口气。

「……呜」

大脑刚因为被现实填满而停止轰鸣，胃部，却传来令人作呕的翻涌感。

……不能入眠，或者说、是无法入眠。

叠好棉被放在一旁，我跌跌撞撞……冒冒失失地冲出阳台大门。

解开衬衫，露出身体皮肤。刚刚出门，我就背靠着墙壁瘫坐下来。

天气尚未转暖的初春，到了夜晚只充斥着冰冷的空气。

但是我，却任由那寒风侵蚀裸露出的每寸肌肤，更盼望着，能同样侵蚀我复原不久的意识。

做不到。

因为一旦闭起眼睛，浮现出的就是那张美丽到可憎的面容。

「……」

那与我相恋半年，永远存储在记忆之匣中的身影。

一年前，与她的相遇，与她的相识，与她的相恋。

试图以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揭开盖在她脸上的那副面具。

半年前，与她的道谢，与她的道歉，与她的道别。

原因……

「……呜！」

夕雾……不、观月夕雾，在这半年以来，没有过哪怕一丝的改变……除开那更加柔顺的长髮，更加纤细的身体，以及更加娇艳的容貌。

还有就是，那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只传达着寂寞与哀愁的、楚楚可怜的笑容。

这样的观月夕雾，比起一年前刚入学的她，毫无疑问要更加的惹人怜爱。

可是这样的她，却依旧没有任何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男性，将所有的视线都拒之于门外。

竟然，只是为了……

「呜……」

我双手抱头，又发出一声呜咽。

……只是为了一个光是由于寒风吹拂，就无法动弹的人。

真是差劲。

只是因为一个梦……只是因为自那天以来一直无法忘记的表情，就变成这幅颓废懦弱的模样。

所以，为什么不愿意从我的身边离开呢……

从这个擅自闯入你的世界、将你的生活搞成一团糟、最后却不留情面离开的人的身边，彻彻底底地离开。

等到那时，你就一定会、再一次露出那种幸福温暖的表情了吧。

◇◆

「弦？我说，弦啊……」

「嗯……呜呃！」

一记拳头挥了过来。

我捂住疼痛的肚子，向身旁的人投去充满怨气的视线。

「很痛哪……如果早上吃了东西，是绝对会吐在你身上的哪」

「哎呀～那也总比被喝醉酒的女人吐一身好」

身旁的人…也就是佑挥舞着拳头，一副又要拳击过来的模样。

「……要是再来一下我可吃不消」

我加快脚程跑到前边，然后接着说道：

「而且，对被自己硬拖起来的朋友做这种事，太过分了」

昨晚不知是几点才入睡的我，不久以前才刚从被敲门声吵醒的怒气中解放出来。

…开门后看到这家伙的脸时，真的是想一拳打上去来着。

「谁教你顶着一张死鱼那样阴沉的表情，叫你名字也没有反应」

「……不用说的那么夸张吧」

「你啊，没有出门前照照镜子的良好习惯吗」

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面镜子递过来，我则是随手就扔进路边的垃圾回收箱里。

「弦，你……」

我举手示意对方住口，然后说道：

「反正，是哪个女生不小心忘在你家的吧？下次记得提醒对方换味道淡些的香水」

「哪来的下次啊……」

「……」

本以为我转移话题的做法已经足够卑鄙，结果眼前就有一位更加糟糕的男性。

「给被自己玩弄过的学妹道过歉了吧？」

然后这位更加糟糕的男性，就说出了比更加糟糕还要糟糕许多的话。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有这么句源自中国的古文吧？」

「啊～弦你也知道我国文的差劲程度」

「……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总之，那件事情算是解决了，以你教给我的方法」

这样讲，这家伙应该就不会继续追究下去了吧。

「算是…么」

「嗯？」

没有理会对方根本就听不清的嘀咕，我对着手机屏幕抓几下头髮后重新开口问道：

「早上不是没排课么？跑到我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上次和这家伙一起上学，大概要追溯到国中时期了。

「例行的探望而已～」

「你这家伙…」

……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开玩笑的。是替文学部那边传话啦」

没等我说出上述的后半句话，这家伙就用十分轻鬆的语气，给出信息熵相当之高的解释。

「……哎？」

我赶紧长按住手机的开机键。

「啊……」

儘管已经做好心理準备，但在看到电话图标右上角红色的十位数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哪位前辈打来的呢？」

八成是注意到我的异常反应，这个男的才会像这样明知故问。

……不过现在可没有和他大吵一架的时间。

「与你无关」

丢下有些决绝的四个字，我踏着板鞋朝文综楼的方向冲过去。

「手机时刻要保持畅通，是每位文学部成员默认遵守的规矩－－」

别把这种内部消息放出来哪。

……而且，我根本就不是文学部的成员吧？

◇◆

连绵不断的云朵在空中漂浮，阳光让文综楼外的棕色更粽、白色更白。操场上学生运动的声音传了过来，或许是棒球社，又或许是足球社。淡淡的乐曲中，春日的空气像是混着麦芽糖，弥散出丝丝浓稠的甜味。

……不对，现在不是欣赏校舍风景的时候。

聆听胸口的心跳声几秒，我推开研究室的门。

「早上好」

「早、早上好」

我儘可能平常地回覆端坐在办公椅上的人。

「早晨发生什么了？打过去几次都显示无人接听状态」

京花前辈直直地盯了过来。

……没想到第二句话就直切正题，对待工作上的问题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练啊。

「没什么。只是睡得太沉了而已。」

「嗯……」

京花前辈扶着下巴，以审视般的眼神看过来一会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嘛，眼底的黑眼圈不会骗人。不过在深夜里学习，效率也是高不了的吧」

「……」

我用苦笑来回应对方算是善意的提醒。

「那么，请告诉我需要帮忙的事务内容吧」

「诶？有关不接电话的话题，好像还没有讨论完毕吧？」

京花前辈摘下耳机，流行乐的声音自孔中飘了过来。

「如果您真的想知道，我会将情况好好地说明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