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基础概念就是这些。总之，先实际操作一下看看」

「……啊～麻烦结城老师再讲一次好吗？」

「……」

距离没有报酬的补习班开始，已经过去了接近一小时。

夜拉开一片漆黑的幕，让满天星斗显得摇摇欲坠。拨动窗帘的微风，也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然而由于面前这位不成器的学生，我的心中只充斥着以恨铁不成钢为主的情绪……所以自然不会感到寒冷。

「为什么不能拿对待篮球的态度来对待学习啊」

我将书重新翻回开始的那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叹了口气。

……比起有米的拙妇，还是无米的巧妇要好一些。

「因为学习很无聊嘛」

嘴里叼着牙籤的堇「哈～」地伸个懒腰……她根本就不累才是吧。

「但是这是学生的本职。更何况，这门课程算是相当有趣的那类，如果用心去学的话」

「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有趣的课程』啦」

堇像是抱怨似的鼓起脸颊。

教授堇的这门课程，是以研究计算机内部存储组织数据的方式为主要目的。开始的确是相对晦涩难懂一些，但联繫到实际生活以后还真是轻鬆许多。

「比如说这个队列。不妨这样想，在练习投篮时，最先入队的人可以在投完以后最先离队休息…」

实际上，后面的演算法部分要比前边的存储结构部分难上许多……当然是指教授起来。

「其实有许多偷懒的社员会让后来的人先练习……」

「那么，这便可以用栈这种结构来表示」

「……」

看吧……所以说，看似抽象的知识，其实都是可以从实际生活中找到模型的。

把书压平以后，我对脸颊鼓得更大的堇说道：

「不过，你的字迹还真的是很隽秀，英文也优秀到出乎我意料的地步…替我省去了翻译这一过程」

听到我的夸奖，堇总算是露出笑容，然后炫耀般地扬起双臂。

「要说我最拿手的学科，那还是中学时期的科学课程啊～那些昆虫植物真的是相当可爱呢」

……儘管我并不觉得那是门多有意义的学科，但毕竟大学里还有相关专业，所以就暂且按下不表吧。

「你完全不像是那样子的人。或许。嘛…那个，也只是从外表上来看」

也不知是否受到我这种犹豫迟疑的语气影响，堇收起笑容，并且有些不满地瞪大了双眼。

「从外表上来看是什么样子的呢，难道说…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那类的？」

「…肯定不是吧」

我相当坦率地摇了摇头。

不过……就擅长使唤别人这点来看，那么说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那，是温柔体贴的邻家女孩？」

「我不该说那种话，抱歉」

因为发现堇的眉毛早就舒展下来，所以我决定以这种方式来终结掉这毫无意义的话题。

堇双手撑地，朝后仰起身体。

「…或者说是多愁善感的文学少女？嘛～其实读高中时我真的是相当勤奋的，否则也没有机会考进这里」

「上次的话还没说完。你到底是哪里人？不是都内的话，是名古屋那边的吗？」

「…不是哦。总之那是所没什么名气的高中，只有年级前列才能考进大学的那种」

……想必这家伙，以前也肯定是家长教师的掌上明珠哪。

堇揉了揉眼睛，随后继续看向天花板上的节能灯管。

「也就是说，你在备考的那段时间里都没有从事过体育活动咯？」

我则是看着对方抬起的下巴如此问到。

「是那样的。所以考上大学以后才要尽情地玩啊～毕竟我是那种只愿意为自己的兴趣花时间的人」

「……学生之所以会被称为学生，给我好好记住其中的原因啊」

更何况还是位于金字塔顶端的大学生。

「啊～不聊这个。弦，我肚子饿了」

原本还在期待这种对话的进一步发展，结果反倒是堇先行一步平躺到了地板上。

「想吃什么就自己点吧，记得要控制在五千日元以内」

「收到～」

「别一声不吭就坐在主人家的床上啊你……」

…而且主人还有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性别。

刚拿出手机，这家伙就十分干练地站起身来，然后毫不避嫌地于我那小小的单人床上落座。

由于先前的两小时内都在学习，差点就忘记了她这副经不起夸的真实面貌。

「没办法啊～地板上太冷了，下次一起去买张绒毛垫吧～先前那个购物中心就有家居店来着」

「我可没有那种閑钱。交完租金、留下最低限度的生活费以后就所剩无几了」

「谁教你要租那么好的房子。要我说，弦你的生活真的很无聊耶」

「……我并不这么认为。住在通勤方便的地方就已经足够有趣了」

「既然和我住在一个屋檐下就不要说那种充满老头味的话嘛」

高高举着手机的堇，时不时地摇晃几下双腿……还真是没有一点大学生的样子啊。

「禁止使用这种暧昧的说法。从身份上来讲，你只是位客人罢了」

我盖上马克笔盖，将彩条别进书页之间，然后把整理好的文具和教材放到玻璃茶几的另外一边。

「哎～我明明还想多听几节结城老师的课呢」

随着手指的滑动，照在堇脸上的光芒在不断地变化着。这个女的，就那么难决定要吃什么吗。

「谁是你的老师啊……再这样下去我要下达逐客令了」

……更何况这家伙今天的穿搭与装扮，也和『学生』 一词完全沾不上边。

上身只套着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脱下的长筒袜则是瞎叠起来扔在地上……哪里会有这样子的学生啊。

只在心里叹口气后，我将半开着的窗户上锁。

「啊，对了」

我背对着堇，以很随意的语气说到。

「嗯？」

「……方才已经提到购物中心的话，也就代表你还记得那个一年级的女生对吧」

「啊～当然记得」

堇从床上坐起来，并以更加随意……不如说是故意的语气接着说道：

「毕竟是自己弟弟由于一时冲动而酿下的恶果，我这个姊姊也要为这段一夜情负部分责任呢」

「……错误太多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纠正了」

我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回敬过来的只有对方那恶作剧般的笑容。

「虽然原因不明，但是那个女生…大概是误以为我们正在交往了」

「嗯？怎么了？不是挺好的么？」

「我说你啊……」

本以为堇会因此而惊慌失措，结果这家伙就只是换成了稍微认真一些的语气而已。

…虽说这半年以来，貌似从未看过她乱了分寸的样子就是。

「倒是你…为什么会主动和她见面？」

「啊……是工作上的原因。偶然遇到以后，从她的话语里推断出来的」

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名为『第六感』的东西的存在……

「那，这个误会解开了吗？」

像是为了附和话题，堇同时解开衬衫袖子末端的纽扣，然后相当麻利地卷至上手臂的位置。

「……这种事问我是没有用的。反正，我认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

言外之意，也就是并没有能够使对方信服。

「短暂的姊弟关係就这么结束了么……」

「……」

轻叹一口气以后，堇出乎我意料地垂低了眼帘。

因为从话题开始就相当敏锐的她，竟然没能察觉到这番说法的隐义。

「早知道，当初就乾脆告诉她我们是男女朋友好了」

而且，这家伙还露出不满意的神情，并吐出这种类似于自暴自弃的话语。

「……给我把『告诉』换成『欺骗』」

我忍住心中的火气，接在后面继续说道：

「虽说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但以后不要这么乱来了」

「哎～真的不会再有么？」

「……」

只是看着对方那故意扬起的嘴角，我就已经抑制不住自己嘴角的抽搐了。

「也是呢，毕竟弦你啊，从来就不会主动去接触女人吧」

然而，没等责备的话说出口，堇就以自问自答的形式继续霸佔住话语权。

「……」

并且这种形式……对于浇灭我的情绪还真是格外的管用。

「而且，就算是女人主动来接触你，也八成会被那种态度给吓跑的吧」

「………」

「毕竟即使是放眼全日本，像我这样懂得察言观色换位思考的女人可都是少之又少喔」

「…………」

堇所说的，并非只停留在『玩笑』的地步。

「换句话说，就是比起异性更类似于同性。弦你啊，虽然总是啰啰嗦嗦的，但其实很珍视这段关係吧」

因为上述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契合我的内心所想。

「……………」

「所以才说我们是姊弟间的那种关係。毕竟也只有那种矫枉过正的姊姊，才会暗地里为弟弟构筑起与其他女生之间的屏障」

「堇、你…」

「虽然听上去十分自私，但我并不讨厌这种角色扮演游戏喔。就算会惹来不必要的误会也是一样」

不知从何时开始，堇已经伸直双腿站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已经、理解了我。

「甚至于可以说是很喜欢，或者说是乐在其中？」

不去关注这段关係产生的原因，只单方面地从中牟取愉悦感与满足感。

将除此以外的所有情感，都通通扔掉…即使必须要压抑人类那三大慾望的其中之一。

「总之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啦。弦你肯定也是一样吧」

明明只相处半年，却能够观察的如此细緻。

……这家伙，为什么如此了解我的内心，又究竟、了解到了哪一步为止呢。

「我说啊，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