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小说原稿有了之后，出校刊就变成单纯的体力活。

设计版面、布局排版、联繫印刷厂都是很耗费精力的事，而这些禾芮也都理所当然地推给我来做。

一开始我当然质疑过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毕竟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好处。

而她却以看待孩子的眼神地对我说道——

「你知道结交一个Yaka出版社的职业作家对你会有多少好处吗？有一个职业作家帮你审稿，提供建议，甚至可以介绍给你出版社的人脉，究竟能带给你多大帮助，作为一个成年人你难道连这些都不懂吗？」

总之在她近乎明示的筹码下我选择了妥协。

花费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第一期新校刊共计15000份堆放在活动室角落，数量相当骇人。

当然，刊印这些校刊所花费的金钱，对于我这个只能打打零工的大学生，也是相当骇人。

但这些钱对于禾芮这个畅销作家而言似乎不值一提，果然作为同龄人无论在哪个方面我都输给她太多。

「这么多的校刊，我们要怎么发出去啊？去学生宿舍里挨个发过去吗？」

「你是傻子吧？挨个宿舍发，等发完一个月都过去了吧？到时候活动室都被收回了。」

禾芮对我投来鄙夷的目光，连我自己都意识到这个想法很蠢。

「不过以往文学社的做法也没多高明，毕竟他们每期刊印的份数很少，都是放在图书馆一楼的校刊专柜，让学生自己领取，这种做法相当消极呢。」

「那你準备怎么做？」

「当然是主动出击。」

她哼了一声自信地说出自己的计画。

「首先是联繫各个系的系秘书，再让他们通知每个专业的辅导员派学生过来领取校刊就好了，这样工作分配下来我们就会轻鬆很多。」

原来如此，她确实考虑周到，至少比我想像中写完原稿就万事不理要靠谱得多。

「我们学校一共14个系，那分摊下来就是每人联繫7个……」

「咦？难道不是你一个人全联繫完吗？」

「这种跑腿的事能不能别老让我一个人干？」

禾芮双手抱胸一副领导训斥员工的做派。

「我作为社长当然是负责出谋划策的，最核心的工作都让我来做了，其他杂活当然是让你来咯。而且谁让你叫喽啰嘛，喽啰不就是用来使唤的。」

「把你舌头捋直了喊我名字！我叫罗洛，不叫喽啰！」

「都一样啦。」

最终的商议结果就是，禾芮负责联繫本系的系秘书，剩余13个都由我来联繫。

话说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她是中文系大三的学生，与我这个经济学专业的相比，就读的专业明显有利于写作。

不过我想我们的差距跟专业应该也没多大关係。

联繫13个系秘书花了我半天时间，对于重新复活的校刊各位秘书都挺有兴趣，于是下午的时候陆陆续续班级派学生来活动室登记领取校刊。

对于从未见过文学社校刊的大一大二新生而言，《米玄》作为校刊登载小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跟我一样看过《水鸟》的老生都显得有些疑惑。

以往的校刊《水鸟》上都是学生投稿的美文，或是摘自哪里的散文。

而《米玄》就是换种形式的小说连载，也不知道学生能否接受。

在学校官网上有文学社的专栏，在里面可以发表对校刊的感想以及建议，同样满意度调查也是在这里进行。

发放校刊的隔天早上，我上完课来到活动室，发现禾芮满脸苦闷地盯着笔记本电脑。

「干嘛这么愁眉苦脸？」

「你看这个就知道了。」

她把电脑转向我这边，屏幕上文学社专栏里的满意度调查结果就摆在我眼前。

「惨不忍睹呢。」

暂且不论满意与否，就连参与调查的学生都寥寥无几。

「何止是惨不忍睹？简直惨绝人寰！投满意票的人连一千个都不到！」

「嗯……全校一万四千人，按照这个比例来说，满意度连百分之十都没有呢。」

距离目标的百分之八十满意度相差甚远，再加上只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结论已经显而易见。

「文学社大概是废定了。」

「为什么能够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啊！你还是不是我们文学社的副社长了！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吗！」

面对她咬牙切齿的质问，我耸了耸肩。

本来就是被强行拉进来做苦力的，要说我对文学社的未来有什么强烈的使命感那根本是在骗人。

「无论你怎么说，二十天后达到百分之八十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不如趁早解散做自己的事去。你是职业作家吧？把这么多时间浪费在文学社上没关係吗？」

「你说浪费……」

禾芮面色不善地眯起眼眸，看我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冷冽。

「你会认为活着是一件浪费的事吗？」

「太夸张了吧？只是废弃个社团为什么会突然延伸到生死的概念上？」

「对我来说，这间活动室就是这种概念。」

虽然我一开始就知道她很不希望活动室被收回，但没想到她的执念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我们之间的认知差距有着明显的鸿沟，见我根本无法理解，她眼里的冰冷逐渐融化，露出深处无法掩盖的失望。

「我还以为你能够明白的。」

「我们还没到关係好到那种心有灵犀的地步吧？」

「你今天先回去吧。」

禾芮缩在沙发里，下巴无力地枕着环抱住的膝盖，眼中丝毫不剩以往的冷静与自信。

见到这样的她我莫名感到不忿，明明指手画脚让我做了那么多事，轻易失败后又对我挥之即去。

真当我是喽啰吗？

「说什么要用小说争取全校学生……职业作家也不过如此嘛。」

带着讽刺的抱怨忍不住溢出喉咙，儘管轻声却足以覆盖整个活动室。

禾芮黯淡的眼瞳成功被我点亮——

「给我滚出去！」

然后我理所当然地被陷入愤怒的她逐出活动室。

短时间恐怕是不能再来这里了……不过我是否还有必要来都是个问题。

忙碌了一个星期，到头来是这种结果，要说不感到惋惜是不可能的。

但像禾芮那样拚命地想要保护活动室的心情，我是一点都理解不了。

只不过是个房间而已，光是投入在刊印校刊的花费就足以租下比这大得多的屋子。

完全搞不清楚她究竟有什么好留恋的。

回到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在我即将跟被子融为一体时手机响了。

有一瞬间我想着是禾芮来向我寻求和解，但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来电。

这种事果然不可能发生。

然而接通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依旧令我睡意全无——

「喂，您好，是罗洛先生吗？我是Yaka出版社轻小说部的编辑古纤纤，恭喜您，您投稿的轻小说《只要有趣就好》获奖了！」

每当超出我心理承受能力的事物出现，大脑就忍不住会胡乱髮散思维。

例如上次小说原稿突然出现，我还以为是外星人进攻地球的预告书。

这次我依然花了不少时间，才从特务假扮成编辑的幻想中脱身。

特务要是能想出这么糟糕的招恐怕国家早就没救了吧。

当我也将电话诈骗的可能性谨慎排除后，狂喜才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来。

「你……您是Yaka出版社的编辑吗？」

嗓子有些乾涩，以至于确认的语调有些低沉，现在她要是告诉我在开玩笑，我能当场猝死给她看。

「没错，我是您的责任编辑古纤纤。」

「我的小说……获奖了？是……什么奖？」

「是编辑推荐奖。」

「……」

比预想中的大赏要低好几个档次，说白了就是安慰奖的奖项。

我忍不住沉默。

明明以前就连进终审都是奢望，更何况是Yaka出版社的编辑推荐奖，换做以往我恐怕像狗一样爬着去领都能乐上天。

但此刻心中的狂喜已经化作冰冷的潮水褪去，留下的只有对它的遗憾惋惜，以及对自己的质疑。

就连这样的作品都只能拿安慰奖，那到底什么样的作品才配得上大奖？

我这辈子真的能写得出那样的作品吗？

「那……那个，罗洛先生？」

电话彼端的编辑彷彿从我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什么，以些许惋惜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跟您想像中的奖项可能有差距，毕竟我也觉得《只要有趣就好》正如书名一般，是本非常非常有趣的轻小说，完全可以得到大奖的！但……但这毕竟是Yaka出版社众多专业评审员决定的结果。」

就算只是为了宽慰我也没关係，听到她也如此推崇《只要有趣就好》，我差点没忍住回一句「你果然也觉得吧」！

话到嘴边最终还是被我憋住了，毕竟是以我的名义投稿，像这种找到同好书迷的话语说不定会露馅。

但心情着实好了不少。

「我明白了，谢谢你。」

「嗯，那请问您什么时间有空，我想跟您约个时间地点，见面商讨一下出版的相关事宜。」

「诶？」

见面And出版的二连击令我措手不及。

「出、出版？编辑推荐奖也可以出版的吗？」

「当然，出版社只会挑选优秀到我们觉得可以出版的作品赋予奖项，所以就算是推荐奖也是理所当然会出版的。」

「……」

我以截然不同的心情再次陷入沉默。

以往就连做梦都想着要出版赚名声与金钱，如今有人如此确切地告知我——

你的梦想将由我们来完成喔！

反倒有种是梦境的延续的感觉。

但这种飘飘然然的状态没持续多久，另一个冰冷的现实将我重重扯回地面。

做梦太久而一直忽略的问题终于露出狰狞面容。

有趣到让我忍不住佔为己有的《只要有趣就好》……

根本不是我写的。

「喂……能听得到吗，罗洛先生？」

编辑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像是怕我一言不合就挂电话。

倘若这本书是我的作品，对于自己呕心沥血完成的最棒的轻小说只能得安慰奖一定会非常不忿吧。

然而作为盗贼的我此刻心里只有即将被逮捕的惶恐不安。

我一时间真想直接挂断电话，再将那个文档粉碎让它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可我有预感，真要这么做了我的创作生涯也将粉碎，五年来抛弃一切所做出的努力也将化作泡影。

「听……听得到。」

咬紧牙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同时心里也已经下定决心——

「商讨出版的事对吧？我明白了……那两天后的下午可以吗？来商讨我的作品。」

将《只要有趣就好》彻底变成我的东西。

只要它的作者署名是我就好……哪怕最终被人挖出真相也没关係。

我要佔有这本世界上最有趣的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