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缩在黑暗中的房间，怀着强烈的祈祷，我再次点开电脑桌面上的文档。

不再像往日那样重头阅读，手掌略微颤抖着，将文档下拉到最后。

——小心古纤纤的包被抢。

依旧是这句提醒。

留下这句话后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文档就像陷入沉眠，那些被我刻意忽视的阴谋论似乎真的不存在。

开什么玩笑？

莫名其妙将这份文档交给我就不管了？

明明像是在时刻监视我一般，暗中窥探我所做的恶劣行径，不仅默许甚至给出提醒。

正是在这样的纵容下，我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将恐惧埋藏在最深处，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哪怕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充满诡异。

但，只要能成为作家。

将那製造垃圾的五年人生变得有意义。

无论在哪一刻死去我都愿意。

然而现在，卑鄙的我却开始奢求更多。

眼下《只要有趣就好》第一卷即将出版发售——或许这便是我人生的终点。

在出版之时，说不定正主就会跳出来指控我剽窃。

让那本就不属于我的希望，随我一起坠入深渊。

想到这，以往压抑到极致的恐惧不断涌入身躯，连带着牙床一同开始颤抖。

勉强将手掌覆上键盘，我在文档末尾输入道——

「你到底是谁？」

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但没有任何回应。

我继续输入——

「你有什么目的？」

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阻止我？」

没有回应。

「你看不到吗？」

「说句话啊！」

「求求你了……」

……

手掌不自觉用力握紧，彷彿这样就能驱逐恐惧。

随后难以言喻的郁躁感，驱使我奋力捶击桌面。

什么也无法改变，只是纯粹的发泄。

我开始感觉现在的自己比过去那五年里更可悲。

陪伴我数年，且用来製造了许多垃圾的键盘已经开裂，键帽四处洒落。

发泄完毕后剩下的只有空虚与乏力。

……睡觉吧。

我躲进被窝埋葬整个身躯。

不知道睡了多久，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虚弱感始终挥散不去，但意识却无比清醒。

再度爬起身来到电脑屏幕前。

歇斯底里的留言之后，依然没有任何回覆。

重複着关闭与打开文档的操作，我所期待的事物始终没有出现。

安慰自己可能还得再等一等，又躲进被窝藏起来。

哪怕无法入睡，这种隐匿感也能让我安心些许。

漫长而焦灼的等待彷彿会无限延续，尤其等待的是不知是否会出现的事物。

等到肚子发出肠鸣，提醒身体该进食，我才迈着虚浮脚步去煮泡麵。

听着开水壶的蒸汽声发獃，回过神时开水已经变得温热。

重新将水煮沸倒入泡麵，等待的过程中再次打开文档。

无信仰的我向着不知哪路神明祈祷——神明自然也不会回应我。

毫无虔诚之心，只是单纯索要好处。

哪有这么方便的神明。

如果靠不住神明，也等不到第二卷主动出现，剩下的答案无非只有一个。

——自己来写。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却成了我走投无路的最终选项。

然而想到这，心里的荒原忽然出现星火。

就连自己都没想到，我竟然会对此感到期待？

毕竟，如果没有第二卷出现，那么我写的就是唯一的第二卷。

真正属于我的第二卷——

麻木的情绪逐渐沸腾，我将手搭上键盘……键帽已经被我砸得七零八落。

但没关係，只要将键帽重新安回原位，键盘开裂也不影响创作。

多巴胺分泌过量的大脑，此刻异常兴奋。

看过上百遍的第一卷在脑海中清晰浮现，只要将这些溶入神经的文字，以相同的风格重新续写——

那就是无可挑剔的第二卷！

缓缓敲下文字，黑暗中只剩下我兴奋的呼吸，以及破旧键盘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尝试着续写完第一章，创作过程中灵感非常活跃，手指轻盈的不像话，从头到尾都没有滞涩的迹象。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我沉浸在某种余韵当中。

果然能够做到——

然而当我回过头，重新审视自己的创作，强烈的噁心感差点令我呕吐。

这是什么东西？

创作过程中没意识到的恶臭，在这自我感觉良好的章节里通篇散发着。

和我以往的创作一般无二——统统归属于垃圾。

飘飘然的思绪瞬间跌落谷底，越是客观与第一卷对比，噁心感就越强烈。

到头来没有任何改变。

哪怕使用的是同样的食材，高明的厨师烹饪的料理，依旧是门外汉无法理解的美味。

我就是那不得窥其门径的门外汉。

明明无论构思还是行文方式，都熟悉得如同刻在骨子里，但我的创作就是散发着一股馊味。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其实，答案我隐约能意识到——不，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正视罢了。

我本就跟作家不是一类存在。

我们眼里的风景从来都不同。

自以为能跟作家同行的道路，我始终踩在不属于我的踏板上。

如今踏板来到尽头，才发现原来这条路上都是飘渺的云。

他们都是在云端行走的天才，而我只是身处泥沼的凡人。

《只要有趣就好》——它的出现，或许不是我望而不得所引发的奇蹟。

五年的创作生涯，支撑我走到如今的儘是执念。

想要成为小说家这件事早已成为我的诅咒。

而它则是来超度我的。

它带我走进作家的世界，领略了未曾见过的风景……然后再狠狠让我认清现实。

凡人与天才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始终存在。

我过去只是被执念蒙蔽了双眼。

是时候放弃了吧。

热量逐渐消退的身体，虚弱与饥饿感一併涌来。

桌上完全发涨的泡麵已经凉透，胡乱吞完口感绵软的麵条，带着强烈的噁心感躺到床上。

胃部的不适让我辗转反侧。

每当这种时候，善用精神胜利法的我，就会想办法安慰自己——或是说逃避现实。

至少，我当过作家了。

哪怕只有第一卷配得上这个称呼。

第一卷在发售后，也许会卖得不错——那样我就能领到一大笔稿费。

至于后面，总有办法应付过去。

就算立马腰斩也没关係，这样的轻小说不也挺多？

说到底Yaka出版社本就对我不抱太大希望，平庸的落幕也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对我有所期待的……只有古纤纤。

没办法，到时候也只能说声抱歉啦。

毕竟我才能有限嘛。

——奇怪，眼睛好烫。

即使已经彻底认清现实。

这天晚上，泪水还是浸湿了被褥。

＊

昏昏沉沉躺了不知几天。

学校的课已经无所谓了，捨弃小说之后，许多事开始变得无足轻重。

每天只摄取最低限度的水和食物，随着时日流逝，最初的期待早已消磨殆尽。

文档里始终没有回覆，我也逐渐感到解脱。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我没有理会，多半是有人认错门。

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找我——

「罗洛！罗洛！你在家吗？」

清甜且熟悉的声音清楚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勉强爬起身将门打开，门外果然是那张俏丽柔美的脸庞，此刻神情还带着些许担忧。

「太好了！罗洛你没事呀！」

「纤纤……」

太久没说话，声音嘶哑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膈应。

「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诶？果然是生病了吗？这么多天都没回我消息，我可担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