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牧村同学，你今天好像一直发獃耶？」

这天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我正在吃午餐。星期二下午是生物系的集体实验时间，所以这天常会和繫上的朋友一起吃午餐。我是自觉从早上开始就无法集中精神，但当我不小心弄掉筷子，才有人这么说道。

「牧村同学，你今天一直分心耶。真不像你。」

今天第二次听到意思差不多的话语，是出自负责实验课程的老师之口。事情发生在我大大搞错要放进真菌培养皿中的糖的种类和分量之后。如果是平常的我，绝对不会出这种错，应该说根本没有人会犯这种程度的错误。因为整段时间白白浪费掉了，我只能对同组的伙伴道歉，结果对方别说原谅我，甚至反过来担心我。今天的自己到底有多惨烈啊？至于原因，当然有头绪。但无论多努力，还是要再过五个小时才会解决。

后来我没有再犯下任何大失误──小失误倒是有几个──顺利结束实验，但我的专注力始终不够。

实验结束后，我吃完晚餐，接着参加文执的全体会议。这次讨论的是文化祭的宣传看板的设计案，但讨论结束后，我现在根本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反正随时都能看资料，是不会造成困扰，不过还是要好好反省。

然后今天的部门会议，将会宣布一年级学弟妹被分配到哪个组别。会议一开始，资料也跟着发下来，我首先寻找自己想看的关键字，发现那些字就印在如我所愿的地方。「第二舞台组　君冈美园　小泉雄一」。

「好！啊……」

我反射性发出声音。当自己心生「完蛋了」的想法，抬头环视四周，发现大家都悲喜交加，就连旁边的阿实和渡久都没听到我的声音，这才鬆了一口气。同时也察觉自己相当用力地握着拳头。

「那请大家确认完毕后，就各组集合，宣布一下各组的工作和往后的行程。今天的部门会议到此结束。接下来麻烦开始各组会议吧。」

隆在依旧吵闹的室内宣布会议结束，各组组长便开始召集组员。我绷紧自己的脸往香身边集合，雄一也马上来了。不知道他是否本来就想来第二舞台组，显得很开心。

而美园晚了雄一一会儿，随着一句「让各位久等了」来到我们身边。她那张有些红润的脸已经放鬆，正用手掌捧着，避免太鬆懈。她内心的喜悦可见一斑，见状的我也变得更开心。她的心愿达成真是太好了。

「好了好了。那未来半年我们这四个人就一起加油吧。还需要自我介绍吗？」

所有人都摇摇头，香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事不宜迟，先来决定重要事项吧。」

「有什么事情需要现在马上决定吗？」

只见香故意大叹一口气，晃着她的食指，发出「啧啧」的声音。

「牧牧啊，你怎么能忘记派对呢？」

「派对？」

「什么派对？」

美园和雄一听不懂香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应该说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因此接下她的话反问。

「欢迎会不是有办全体跟部门吗？她的意思是也要办一个组别的欢迎会啦，也可以说是一场同乐会？反正就是这类活动。可是这个重要吗？」

「如果牧牧觉得不重要，就我们三个人自己去，可以吗？」

「对不起，是我不好。」

这种时候被排挤实在太悲哀，所以我表示自己是在开玩笑，并马上道歉。香点头并说道：「明白就好。」美园和雄一见状，两人都笑了。虽然他们笑的方式非常不一样。

「那先来讨论日期吧。地点已经决定要办在牧牧家了。」

「咦？」

发出声音的人不是我，而是美园。我早料到会这样，所以并不惊讶。香是住在家里通学的人──其实已经跟仁是半同居状态──而这场派对也算一年级的欢迎会，所以只剩我住的地方可选。

「啊。不好意思，学姐继续说吧。」

美园为了掩饰尴尬，笑着请香继续说。

「那么关于日期，我觉得星期六作业结束后的时间不错，你们呢？」

「我下个星期六傍晚要打工。下下个星期就可以。」

「只要是星期六，我应该随时都可以喔。」

「我也可以。」

「那就定在下下星期，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可以吧？」

「了解。」

「好的。」

「收到。」

三个人各自做出三种回应，日期就轻鬆决定好了。

「牧牧，我想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记得打扫一下家里喔。」

「好，包在我身上。」

我平常就勤于打扫家里，重要的是这次会让美园踏进家门，我一定打扫得比平常勤劳。应该说现在已经担心得不得了，未来每天都会仔细扫。

「我能被分配到第二舞台组，真的是太好了。」

今天部门会议一下子就结束，把剩下的时间都分给组别会议，因此组别不同，散会的时间也跟着改变。志保如愿被选进第一舞台组，还留在那里参与时间拖得有点久的组别会议。所以今天回家的路上，只有我和笑嘻嘻的美园两个人。

「其实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担心自己能不能被分配到第二舞台。也被小志念，说我静不下来。」

美园露出苦笑，其实我也一样。尤其自己还介意到整个人心不在焉的程度。这件事明明与我无关，却搞得这么丢脸，我绝不会说出口。

「这都是多亏牧村学长的祈祷呢。」

对我绽放的这张笑脸好耀眼。

「应该要归功于妳平时循规蹈矩吧。反正不管怎样，恭喜妳了。」

「是啊。未来也请学长多多指教喔。」

「我才要请妳多多指教。」

我急忙收回在一瞬之间差点伸出的手，幸好美园没有注意到。

「我也好期待下下周的派对。要去牧村学长家做大阪烧嘛。」

「是很期待啦，但我家跟大阪烧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吧？」

听到我这么说，美园带着微笑轻轻摇头。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去牧村学长家啊。我非常期待。」

「拜託妳别把期待值拉得太高，到时候失望喔。」

「一定没问题的。」

这根本毫无根据，但她用这抹笑脸这么说，便完全消弭了我想否定的心。

「还有，这也是我第一次跟家人以外的人下厨。学长要让我帮忙喔。」

「听到妳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这也是一年级学弟妹的欢迎会，妳不用忙啦。」

「就算我说想帮忙，那也不行吗？」

我实在拿这道仰望的视线没辙。就算不是我，应该也没人有办法抗拒。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请妳稍微帮点忙了。」

「好！我真的好期待。」

美园以耀眼的笑容这么说道，我的目光顿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之后在我送美园到家前，她的心情一直很好，好到连走路方式都看得出来。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发现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开始放鬆，于是又用点力，绷紧脸上的肌肉。

◇ ◇ ◇

一年级学弟妹被分配到各组后，文化祭执行委员会才算正式开始活动。在我心神不宁的期间，大家已经决定好宣传看板的设计案，并安排本周六日着手製作数个看板，然后预计六月上旬开始放在校内醒目的地方。

「原来这么早就放看板啊。」

「否则来不及啊。」

雄一与我同样隶属木製看板小组，我回答了他的问题。

「文化祭是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对吧？后期再开始做也绰绰有余吧？」

「因为展演活动和摊贩申请摆摊的期限是在十月中旬。如果十月才开始宣传，根本来不及。」

「喔，原来如此。」

那么应该什么时候开始宣传呢？八月、九月都属于暑假期间，所以跟十月开始宣传的效果差不多。换言之，我们必须在暑假前就放出消息，但七月是考试期间，文执也会暂停活动，因此理所当然变成六月开始宣传。

「所以才要从小型看板开始加紧脚步製作，好做出一定的数量是吧？」

「你只说对一半。数量自然是愈多愈好，但一个大型看板一直摆在同一个地方，实在很挡路，而且要是倒下来也很危险。」

今明两天要做的都是高一公尺左右的小型木製看板，还有同样是小型的纸制看板。因为先前的作业，木製看板已经被清得乾乾净净，只要在上头贴上模造纸然后放干，明天再作画、上字，并贴上塑胶膜就行了。至于纸制看板则是用纸箱当板子，剩下的工程都跟木製看板相同。

「大型看板会在文化祭前一个星期才拿出来摆喔。」

「那到时候就比较有时间做大型看板呢。」

「是啊。」

「话说回来，小型看板已这么费工，现在光想以后要做大型看板，就觉得可怕。」

製作看板的过程中，最辛苦的大概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贴模造纸。这个作业需要好几个人拉平模造纸，小心不让它产生皱褶，但新手总是贴不好。顺带一提，就算是已经做过很多次的人，还是很容易失败。

「放心吧。你会在失败的过程中找到乐趣。」

「这根本不能放心吧……」

我们就像这样，虽然艰辛，依旧在六日两天顺利做完预定分量的宣传看板。

◇ ◇ ◇

到了下个星期，我们决定利用只有早上有课的星期四架设看板，但很不巧，我这天已安排打工，所以无法参与。美园笑着说她会参加，所以我祈祷她会如同那副表情一样乐在其中，便去打工了。

当店内的人潮逐渐退去，我看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三十分。这个时间离晚餐还早，应该还会空閑一阵子，当我这么想，有一组五人的客人来到店里。其中一个人是我很熟的面孔，另外两个人我认得名字，最后两个人则是见过面。她们都是文执的学妹。

那张熟面孔──美园看到离店门口稍远的我，一脸愧疚地轻轻对我低头致意。志保不晓得是不是去合唱团，她不在现场，但我想这些人都是做完文执的工作后，才绕到这家店。我带着「别在意」的讯息轻笑之后，把手放在脸的下方轻轻挥动。美园见状，鬆了一口气露出笑容，看到她明白我的用意，我也放心了。确认同事将她们带到六人座的座位后，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牧村，来了个很可爱的女孩耶。」

带位的同事经过我身边时，用目光示意美园她们那桌，兴奋地这么说。我知道──我压抑着想说出这句话的嘴，只回了一句：「是啊。」

他似乎很想帮美园她们点餐，一直在她们那桌附近閑晃，但领班刚好这时候想找个帮手，我便出卖他，说他好像很閑。

我出卖同事不久后，那桌按下呼叫铃，顺利由一名女同事前去帮忙点餐。现在吃晚餐还太早，所以她们点的是轻食和甜点类。既然点了五人份的餐，有一定的分量，所以我去帮忙送餐。送上厨房告诉我的最后一道食物，然后做最后确认。

「五位点的餐都到齐了吗？」

美园露骨地避开我的视线，显得坐立难安。我很清楚她的个性无法说谎，因此会心一笑，但如果她以为这样是在帮我隐瞒，那根本是反效果。我是没有想遮遮掩掩──追根究柢，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就不会找大学附近的工作了──所以就算被人知道，我也无所谓。

「请问……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其中一个我知道名字的女生仔细看着我，然后这么问道。

「妳现在是反过来搭讪人家？」

「不是啦。他是文执的学长啦。就是第二舞台的牧牧学长。」

「咦？嗯～经妳这么一说，感觉好像是耶。」

考虑到我在文执的出席率，我们算是一周会见一次面。就算稍微改变髮型，近看也认得出来，这并不奇怪。知道一年级的学弟妹有记住我，反倒让我稍微放心了。

「对，我是二年级的牧村。」

「看吧，我说对了。」

「学长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耶。」

我知道名字的两个人是展演企划部的学妹。另外两个人隶属其他部门，所以我只认得长相，不过对方也是如此，即使我自报姓名，她们还是一副「谁啊？」的表情。

「学长不考虑平常也用这种髮型吗？」

「现在这样绝对比较好喔。平常那样太土了。」

不用妳们管。

「我会考虑考虑。谢了。」

要是聊太久，感觉会说不过她们，所以我只回了这句话，就这么离开。事实上，自从美园和志保第一次来的那天夸过我后，也想过好几次要不要换个髮型。但到头来始终错过机会，一直到今天。嘴上说着「之后有机会再说」，结果依旧一成不变，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这是美园第二次在我打工时过来，不过状况跟第一次不一样。我比平常更要求自己抬头挺胸，连走路方式也很用心。花的心思愈多，精神上就愈疲惫，不过当我偶尔窥探美园，看到她笑着和朋友们说话，疲惫一下子就被吹散了。到了晚餐时段，店内开始出现人潮，美园她们和这些客人错开，离开这家店。当时她点头致意的身段和温柔的微笑让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后来我抱持好心情工作，直到晚上七点下班。当我在更衣室换好衣服，正好看到手机有一则讯息。

『如果学长方便，要一起回家吗？工作结束之后请跟我联络。』

面对这则和拿着手机的企鹅贴图一起传来的讯息，我回覆同意后，快速离开店里。我已经不记得正确的时间，不过自从美园她们走出店里，已过了三十分钟以上。我从后门跑到正门，美园正如我所想，在店外等着。

「啊，牧村学长。」

「抱歉，妳等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