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之夢

「……好刺眼……。」

感觉到眼睛被明亮的阳光照射，我睁开眼，缓缓支起上半身，獃獃的看着周围。

咦……发生什么事了？我应该是倒在了机场，是谁把我送过来的吗……。

就在这么想的瞬间，我注意到掌心碰到湿润土地的触感。

这里不是鹤阿姨的家。那么，这是哪里？

视线逡巡，洪水般大量的光线照着我的眼睛，非常刺眼，我反射性的低下头。

过了半晌，眼睛比较习惯之后，我被自己的样子吓得屏住呼吸，我穿着学校的运动服。

为什么？什么时候？

我啪一下往旁边一看，我刚刚枕着的，是学校书包。

太奇怪了。这明明应该放在鹤阿姨家的柜子里啊？

我踉踉跄跄弯腰半起身，朝着光的方向爬去，视野一口气开阔起来。

「……骗人的吧？」

我哑着嗓子惊叫出声。

在那里，有砂浆外墙的独栋房子、大厦、公寓。

是我看惯的，怀念的街景。

我回到现代了……？

「骗人……骗人，为什么？为什么？是什么时候……？」

明明是我想回想得不得了的世界，但心中的疑惑无论如何都无法平息。

本以为再也回不来的我，完全没有心理準备。

我哑口无言，走在一片寂静的街道上。

纵使如此，我脑中还全想着七十年前的世界。

我没向鹤阿姨道谢，没和千代说再见，还有……没读彰写的信。明明是彰特意写给我的信，就这样放在鹤阿姨家了。

说不定有，我想着，在书包跟口袋里翻找，但当然没放在里面。

我因惊讶和后悔而混乱不已，回过神来时，终于到了自己家的公寓前。

想着现在几点了呀？我拿出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手机还有电，然后标示的日期是……我跟妈妈吵架跑出家门后的，次日。早上五点半。

坏了吧，我想。我獃獃的站在屋子前面，无意识的拿出钥匙，打开玄关门。

就在这个瞬间。

「……百合！？」」

妈妈从屋里的客厅跑了出来。乱七八糟的头髮，妆都花了的脸。

「……妳这笨蛋！！」

妈妈毫不留情的甩了我一个耳光。太久没遇到这种状况了，我没躲开。

我手压着火辣辣的脸颊看着妈妈。从她那睫毛膏和眼影完全晕开、黑漆漆的眼睛里……滴滴流下泪水。

我第一次看见妈妈哭，不由得呆住。妈妈一边眼泪扑簌簌的流一边瞪着我。

「……妳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当然不能说跑去战争时期的日本了。我沉默着回望着妈妈。

「……真是，真的是个麻烦的女儿。我跑出去找，到处都找不到……托妳的福，我一个晚上都没睡，今天应该也没办法好好工作。妳要怎么负责啊！」

妈妈说的话让我疑惑。

一个晚上都没睡？一个晚上？

「欸……等一下，我不在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

我獃獃的问，妈妈「蛤？」的一脸惊讶。

「妳在说什么？撞到头了吗？」

妈妈朝着我伸出手，像是确认似的摸摸我的头。这个动作让我小小吓了一跳。总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被妈妈这样碰触过了。

我因害羞而低下头。这时候，妈妈的脚映入我眼帘，不知道为什么，从脚趾到脚踝都满是泥巴。仔细一看，从客厅到玄关这段短短的走廊上，留着无数的黑色足迹，就像是反反覆覆无数次走来走去好几遍一样。

「……等等，妈妈，妳的脚髒了喔。」

我不由得提醒，妈妈用力的戳戳我。

「吵死了妳！还不都是妳害的！」

「欸……？」

「妳过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我就在街上到处找，不小心卡到水沟里了啊。啊啊，妳要怎么负责啊，真是的！」

妈妈这么说，然后到浴室里开始洗脚。我对着妈妈的背影问了一句。

「……妳去找我吗？一个晚上？」

「……当然啊。再怎么蠢，总归还是我的女儿。」

妈妈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回过神来时，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总觉得最近自己老是在哭。

『百合真是个爱哭鬼』。

我忽然想起彰带笑的声音。

……已经离开的彰，消失在南方天空的彰，再也见不到的人。

眼泪止不住的流。我摇摇晃晃的跪坐在地，抽抽噎噎的哭起来，然后抱住眼前妈妈的背。

妈妈吓一跳似的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完全没有休息，乱糟糟的找我，一直等待着我的，我的妈妈。单凭她一己之力，养育我至今的人。

即使如此，我老是反抗她、给她带来困扰、老是跟她吵架。

「妈妈……对不起，过去真是对不起……。」

听我一边哭一边对不起、对不起的道歉，妈妈张开双手，紧紧的抱着我。

「……妈妈也对不起妳。烦躁起来都沖着妳发泄……应该老是让妳觉得不舒服吧？真的很对不起……。」

看着一边吸鼻子一边道歉的妈妈，我笑了开来。

嘴巴坏又不坦率。我和妈妈的个性果然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