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色的天空之下。吐息化作一缕白烟,触碰着寒气的脸有些生疼。
刚过早上6点,东方虽已露出一抹鱼肚白,但仍可以称得上是微暗的时刻。
既然这么大清早就得出发,果然东京与长野之间的距离不能说是近的吧。虽然作为观光胜地的轻井泽的话坐新干线就能到。但父亲的老家位于深山之中。
虽说只住两晚,但出发前还是準备得慌慌张张的。
那个没有这个不够,大家都在家里跑来跑去。
这样的光景真是久违了。
具体点来说,应该是从绫濑同学和亚季子阿姨搬进来以后第一次吧。那个时候也是全家总动员,一会儿跑这儿一会儿跑那儿的。
虽然没有那时的吵闹感,但大家一起,为了出远门而做準备——这样的经历还是第一次,亦是别样新鲜的光景。
我们之中看起来最紧张的就数亚季子阿姨。
父亲他们并没有进行婚礼。也就是说亚季子阿姨和父亲这边的家里亲戚会面还是第一次。跟父亲的双亲(就是我的祖父母)那自然是见过面的。
但是惯例的聚餐应该是会有的。
成年男女结婚只需要双方同意,即使是父母也不能唱反调。事到如今说什么「不承认你的老婆」这种话,也不需要在意。前提和法律就是如此。
但是,现实说到底还是现实。
而且,亲戚这种存在比起单纯的熟人来说更加难以断绝来往。要是被讨厌的话精神上会很受挫。不论是祖父母,还是堂表兄弟姐妹,或是双亲。
……亦或是,义理的妹妹。
就算被讨厌了,从这层关係来讲,也很难避免碰面。
对于完全远徵到客场的亚季子阿姨来说,从战斗前开始就为了不能输而专心于事前準备。而战斗已经开始了。因为是攻向地方的营地,所以就像是攻城战一样吧。
旅途中必需的饮料、点心、换洗衣服、洗漱用具和钱包,除了这些通常的旅行準备之外,最重要的是给老家的礼物。当然都没有忘记。点心摺叠好放进三个包中,是三个家庭的份。然后装进大的行李箱中。
亚季子阿姨用认真的表情盯着记事本,同时检查着行李。途中,可以瞥见给亲戚的孩子準备的红包(也就是压岁钱)模样的东西。也能注意到记事本上的名字和金额都记得整整齐齐。
因为亚季子小姐长期从事调酒师这种接待客人的工作,所以才会顾虑很多吧。可能会见到的亲戚孩子的名字,我猜应该是特地去找父亲问来的。这让我再次意识到,无微不至和未雨绸缪什么的还真是成年人常有的社交技巧啊。
只要提前做好準备自己的行动就不会受到阻碍,所以多加考虑总归是好的。哎呀,这就是所谓大人的手段吗。
一想到自己结婚的时候,对方也会对自己抱有同样的期待,不管是未雨绸缪还是无微不至,说实话都让人头疼。也很胃痛。虽然很喜欢堂表兄弟姐妹们,但麻烦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的。
毕竟无论哪款模拟人生游戏都不会自动跳过冠婚丧祭呢。
思考着无意义的事情,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不过,我自己要準备的也不过就是个运动背包而已。换的衣服也不是那么多,不能忘记的唯有三天分量的学校作业。小时候不拿上四本书就会不够,但现在可以用电子书籍了。
可谓是现代文明万岁了。
「差不多出发了吧。」
父亲说罢,我们就向着公寓的停车场走去。
「第一次四个人远行呢。」
「这么说来确实啊。」
听完父亲说的话亚季子阿姨点了点头。
生活在东京都内,几乎没有开车出行的机会。像这样全家开车出行还是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坐爸的车。」
「他开车很稳的所以不用担心哦。」
亚季子阿姨说道。
看来是坐过父亲开的车了。
进入停车场的时候天空还有半片是黑暗的。
我强忍着睡意坐进了车里。
因为目的地是冬日的长野,所以轮胎已经打上防滑钉了。
走关越自动车道和上信越自动车道的话,一路上既不下雪又不堵车的话,总共要花四个小时。然后到了年末这两样都会存在。就算是这个时间出发,到达也得是下午了吧。
所以才会这么早出发就是了。
「明年的话大概就我跟亚季子阿姨了。你们要考试了吧?然后上来大学就会有各自的圈子了。没準,四个人一起出行什么的,会变得难得了也说不定。所以今年想大家一起去呢。虽然山沟沟了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就是了……」
「明年两位就要考试了呢。真快呀。」
坐在驾驶座上的父亲这样说着,坐在副驾上的亚季子阿姨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嘟囔着。
老爸说,这可能是四个人最后一次一起旅行了。
这句话让我猝不及防。
我系好安全带,坐在后座上,重新思考起来。
可能是最后了——吗。
我偷偷瞧了一眼刚在我一旁坐下的义妹的侧脸。
两边塞着耳机的绫濑同学正望着逐渐明亮起来的窗外。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吗,她取下一边的耳机歪头向我看来。一头中长的头髮顺着肩膀流淌而下。
「怎么了?」
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啊,没什么……。真是早啊。不困吗?」
「这个……嘛。有点困吧。」
听到谈话的父亲椅背说道。
「困的话可以睡一会儿哦,小沙季。」
「谢谢。应该,还不用,吧。」
绫濑同学再次戴上耳机沉浸在了音乐的海洋中。脸瞥向窗外,不再看我这边。明明离得很近,胳膊肘都贴在一起了,可距离却显得很远。心里有些空空的。
不冷静下来。不如说这样才应该更好。
我和绫濑同学是高中生兄妹,和父母共享生活空间。这种状况下,也不能做出超出兄与妹範畴的行为,也不能让人察觉到这样的意思,应该。
关上车门后,无论是轮胎颤击地面的声音还是寒风的声音都小得让人注意不到了。缓缓震动的车体传动着引人发困的1/f波动。(译:1/f波动是一种与人在安静、愉快时的心跳、脑波等周期性变化节律相吻合的波动,并与人的情绪、感觉密切相关,因而使人感到安全、舒适。)
眼睑逐渐变得沉重,儘管昏昏沉沉的,但时而和亚季子阿姨还有父亲谈话着的我勉强算是醒着。
在拥堵路段上穿行着,我们从大泉的交叉口处进入了关越高速路。
就这样向着埼玉县一路北上。
车内主要说话的是父亲和亚季子阿姨。对话的内容也是没有什么营养的生活琐碎——。比如亚季子阿姨的手制料理的话题。「很好吃哦」「还会做的哦」什么的。不是你们平时不也在说这事吗。
我的话就是偶尔附和两句的程度,虽然并没有在参加对话,但还是很明显地感受到亚季子阿姨现在相当紧张。大概父亲也注意到了。
再婚媳妇的立场果然是要多加操心的。
亲戚的目光,吗。
比方说我和绫濑同学的关係坦白了。要怎样向父亲和亚季子坦白才不会尴尬呢?
从现实性的判断来说,上高中期间我们通勤都是得从家里到学校的吧。那样的话,每天早上都得和父亲他们碰面……。和不得不每天碰面的人关係僵化什么的太难接受了。想都不愿去想。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考虑放弃和绫濑同学的关係。
喜欢上的对象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弃呢?
对方要是讨厌我了的话那就当我没说。
至此,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至今为止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
如果,我和绫濑同学的关係到途中就结束了呢?
即便如此我和她的兄妹关係还会持续……。无法断绝关联。比方说,就算这之后要和另外的某个人结婚了。
我是哥哥,绫濑同学是妹妹。至少道理上是这么回事,我的家族和绫濑同学的家族也都把我们当做兄妹来看待吧。
父亲和亚季子阿姨要是离婚了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真是不吉利。
我左右摇了摇头。
「怎么了,悠太。晕车吗?」
「没事。就,稍微想到些不好的事情。」
「忘带作业了吗?」
「……那个倒是带好了。」
提及儿子的烦恼老爹第一个想到的只是作业吗……不过嘛,恋爱关係什么的确实是想不到的吧。
而且还是儿子和义理的女儿的恋爱关係。
我「哈啊」地吐出一口可能又会被误解的叹息。
坐在一旁的绫濑同学依旧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已然天明,景色从涩谷林立的高层建筑逐渐切换成人烟稀少的自然风景。
高速公路两旁是枯萎的树木与光溜溜的稻田连绵不绝。若是夏天此时定是一片绿意盎然吧,但现在已经披上了黑色与褐色的冬色。
远处的群山上则是以白雪装饰。
跑了两个小时后,我们在服务区稍作休息。
越往北走,周围的风景就从深棕色变成了白色和斑驳的深棕色。
「雪还留着呢。」
「与其说是留着,应该是积着吧。」
「那毕竟,是长野呢。」
父亲说道。
我向亚季子阿姨询问道。
「亚季子阿姨是第一次来冬天的长野吗?」
「小时候有来滑过雪哦。」
「会滑吗。」
「如果就算老是摔倒只要能抵达目的地也能算是会滑的话,那就是会滑。」
那个,不算会滑吧……。
「太一会滑吗?」
「我?当然了。这里可是我老家啊。」
「老爹,你会滑雪的吗……」
真意外。
汽车进入隧道,穿出。
这下风景就变得更加清閑了。
山间的村落也十分稀少,多为平方,一家与另一家之间的距离甚远。
穿过长长的隧道之后,父亲说了句「过了佐久就是小诸了哦」。
刚才分别的北陆新干线,与我们车所在的上信越自动车道再度交汇的地方,就是位于轻井泽前方的佐久IC附近。再往前就是小诸,长野,而父亲的老家在更深处的地方。
如上,这样排列了一大堆地名应该也是听不懂吧。(译:
)嘛啊。我也没有记得那么详细,只是听父亲一点一点向亚季子阿姨说明的时候听来的而已。
忽地看向一旁,绫濑同学稍微坐起了身一些,比刚才更是好奇地紧盯着窗外。
「有什么在意的东西吗?」
我向绫濑同学问道,绫濑同学就好像是才注意到我存在似地转过头来。
「那个,倒也没有。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你看——那种。」
她指向车的右侧。我转过头去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在对向车道的那一侧,被白色妆容染红的稻田风景中,有一座孤零零的平房。瓦片屋顶的独栋房子。光溜溜的山间唯有这家建筑在一片白皑皑之中显得格外惹眼。
「那座古建筑?」
「是的。还挺古老的吧,那个。是叫古民居吧,那种。」